12、尘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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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憋气，可又挑不出什么刺儿，只能把他刚收好的那卷纱布又扯出来，塞到急救箱侧边的插袋里，“已经脏了，怎么能放箱子里！”
蒋白烈没做任何反驳，自己去墙角拿了扫帚簸箕清理满地的炭块粉屑。我心中一动，拉住他，蹲身去查看他的腿。过去风餐露宿的生活，腿上皮肤当然和光洁白皙不沾边，但腿毛不算浓密，能看出表皮没有任何烧烫伤的痕迹——以刚才赤红炭块大面积砸中的状况，这显然又是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结果。
我默默地蹲在那儿，一时有些愣神。而蒋白烈没再拉我，反倒蹲下来和我面对着面。我瞅着他的腿，他瞧着我的脸，我们就像两只偶遇以后互相观察的青蛙。
“看我干嘛？”
“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保守秘密。”
我明白他的意思，谁都不想被抓进实验室当研究对象。
“别害怕，我们有X光，CT和核磁共振，不会解剖你的——就算解剖，也会给你拿美容线缝好了，不留疤。”
他皱眉，我扬眉，我说到最后一句，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涮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还利用身高优势，在我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哎，不许动手动脚！”
“这话我回送给你。”
一击而中，我语塞了，刚才站在镜前一寸寸触诊他后背的场景浮现眼前。这都算克制了，早前“外科检查”那上下其手的一幕幕更经不起回省。不熟时还可以仗着医生身份浑水摸鱼，经过米迦这一出闹剧，我和他不但成了“熟人”，似乎比“朋友”还多了那么一点点微妙的联系，再被提醒这段污历史，我竟然有点无法直视自己曾经的肆意妄为。
可是，路西法明明是个脸皮很厚的姑娘呀……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碰上蒋白烈，我的脸皮究竟是变厚了，还是变薄了。
收拾完急救箱，蒋白烈的裤子也晾得差不多了，我不好意思留着耽误人家换装，拎起箱子主动出了厢房。凛冽空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走向院门口，假装没看到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姑娘们八卦围观的目光。
前后不过个把小时，之前拌好的沙拉还很新鲜，原本要和我分享的人却已经不知去向。野餐垫上满满当当地堆着刚开封的水果点心饮料，还有两把连商标都没拆的漂亮的折叠餐椅。
我收拾了半天才把东西打包好，对着半人高的家当叹了口气。
“路姐。”小金跑过来，略显尴尬地问，“那个，米，米大哥，走了？”
“我知道。”当然走了，临阵弃战已经不太光彩，难道还要留下来跟我分家当？
“路姐你稍等我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是政委，还得照看这一大群娘子军呢。”于公于私，小金那小Polo至少得带上三四个妹子。小金犹豫了，“可你这儿也一大堆东西……”
“我叫个车就行。”
“这儿只有黑车，不安全，还是……”
“不用麻烦了，我送她回去。”
声音由远及近，我回头一看，蒋白烈正朝我们走过来。外套上沾着土，刚晾干的裤子有点皱，头发也不整齐，怎么看都是个灾后重建的模样，可人家宽肩瘦腰大长腿，极正的身板和步态，愣是把邋遢造型走出了两分潇洒，三分利落。
平心而论，这是个蛮有诱惑的提议。
但小金仍然迟疑，“活动还没结束，SF这边……”
“我本来就是应邀讲个话捧个场，不用跟全程。还是——你不放心我？”
“没没没，那哪能呢！”小金嘿嘿一笑，一溜烟儿跑了，临走还丢下一句话，“SF的老总亲自送货，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哲伟！”我怒叫他的大名，吼声却是怎么也赶不上他开溜的速度了。
再低头，蒋白烈已经开始重新打包收纳。毕竟是专业人士，被我堆得老高的箱笼到了他手里，三两下精简成两个大包，一个背在肩上，一个拎在手里，还能腾出一只手接我的急救箱。我不给，他瞄了一眼我的脚，“停车场很远，能不负重走就别负重走。”
“我去哪都带着它，早都习惯了。”
“你的习惯在我这里无效。再说——”
“再说什么？”
我一分神，被他劈手劫走了箱子。我追上去问他，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摇摇头，懒得再说的微笑。
好吧，你爱干活就干吧。蒋白烈浑身挂满箱包走在前面，我空着手跟在后面，由着他充分表现绅士风度。
第一次坐蒋白烈的车，我有一点小小的意外。16款的白色雷克萨斯RX，应该才买没多久，以他的职位和我推测的收入，这车实在是过于低调了，并且——和他外表的粗犷运动风也不太相配。不过这没什么，买车如泡妞，自己舒服最重要，更何况人非一面，沈君开起他那辆揽胜极光来，生猛霸道和他平日的表现也是大相径庭。
像是要验证这句话似的，蒋白烈的车风非常稳健，哪怕是刚出拒马河的山道，我都不觉得颠簸。想想他善于收纳整理，能扛大包东西，车也开得四平八稳，绝对担得起优秀快递员的称号，难怪能脱颖而出，从当年的快递小哥成长为今天的业内精英……我一边联想一边忍不住暗自发笑。蒋白烈瞟我一眼，“怎么了？”
我学他的样子，摇摇头，懒得再说。
不知是不是领会了我的模仿秀，蒋白烈没再追问，两眼只看着前方，嘴角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车子很快驶入京昆高速，离开山区，日已过午，气温也慢慢上来了，蒋白烈开了天窗，阳光酽酽地洒下来，在他脸上勾出明亮的轮廓，浓黑的阴影。他的侧脸深邃硬朗，不笑时其实是有几分凌厉的，这一笑衬着暖暖的阳光，却是赏心悦目的漂亮。
在我有点想要咽口水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小童在电话那头急吼吼的叫，“路姐你和米迦是咋回事啊？”
想必是米迦去找媒人吐槽了。
蒋白烈就在旁边，我只能吞吞吐吐，“没什么，就是个误会。”
“误会？他说你明明就有男朋友，还来……还来招惹他……”
想必招惹两个字也是小童美化过的措辞了。我下意识瞄了瞄蒋白烈，极力否认，“没有，真是误会，我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米迦都说了，不就是蒋白烈么？你跟他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你这么护着他？”
我更囧了，“我没护着他！回头跟你说……”
小童并不傻，可又没聪明到家，“你身边有人？跟蒋白烈在一块儿呢？”
我嗯嗯啊啊，含糊其辞，好容易挂掉电话，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路肩上的紧急停车带。
“耽误你五分钟，我抽根烟。”蒋白烈下车前如是交代。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善解人意，留出空间让我放心通话。可小童那边我已经敷衍过去，就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终是推门下车。
蒋白烈捏着烟盒，手里却没有香烟。我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回头，两个人就这么凭栏而立，一起看向远处的秋日原野。
“不好意思，见笑了。”
小童的嗓门很大，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整件事如此荒诞，不管从哪个角度理解，它都是个笑话。
蒋白烈没接话，沉默片刻，忽然说，“路西法，以后别相亲了。”
多聪明的男人，一个电话他就猜透了所有人的角色与身份。
我能说什么呢，小童也是为我好。她铺了路，我走上去，以为新的风景能掩盖前一程的落拓和心酸。我对米迦没有兴趣，我只是失去了沈君，失去了七年来几乎已成为我唯一亲人的人，这一跤摔得太重，摔出一个斑驳狰狞的大洞，虽然以忙碌而平静的生活掩饰得极好，可我无法假装听不见那洞里传来的，孤独挫败的回响。
“实习那一年，我轮转到顺义分中心，也是秋后的天气，跟车急救了一个掉进潮白河的小姑娘。她没有小陈这么幸运，捞上来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回来我才发现救护车上落了一串钥匙，去问那个小姑娘，她只说救她上来的是一群燕京大学的学生，萍水相逢，等到她家人现身就悄悄走了，她也不知道名字。
“我带着钥匙在燕京大学打听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钥匙的主人，经济学院一个高个儿男生，他见到我很吃惊，因为从潮白河回来他就在实验室里奋战通宵，连钥匙丢了都不知道……
“我在北京长大，却从没逛过燕京大学。他带我绕未名湖走了一圈，看了钟亭，石舫，博雅塔，吃了学一的冬菜包和太阳蛋，好几个人叫他师兄，有的看起来比他还大，我这才知道他只比我大三岁，可是十六岁就考进燕大，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
“我从小就是学渣，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学霸。我以为学霸都是不修边幅，戴着厚厚酒瓶底，又瘦又小的豆芽菜，可是这个男孩子背很直，眼睛很亮，白色的衬衣洗得干干净净，还很爱运动，每天早晨都要慢跑五公里。
“结束顺义分中心的实习，我回到市区，马上搬到燕京大学旁边住。每天早晨我都和他一起晨练，再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去上班。他很忙，没有时间接我下班，就在实验室关门以后跑到西门外买一盒鸡翅当夜宵，拿到我的小屋来，两个人分着吃。
“读经济学博士的人能有什么钱，连西门鸡翅我都觉得贵，就在出租屋里开火自己做。二十二岁了才学着掌勺，油溅得满手都是包。不过没关系，我是医学生，这点小伤小痛还不放在眼里。
“沈君却很心疼，他说，西西，我一定要拼一个出人头地，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买很多很多的鸡翅，咱吃一盒，倒一盒，再有多的你扔未名湖喂鱼。”
我说着说着笑起来，仿佛看见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笑倒在沈君怀里。秋风扫过平原，吹乱我一头短发，三两朵白云追着风往西去，偶尔挡住阳光，路基下的枯草地上便有了淡淡的云影。
“沈君不知道，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路立明的女儿，每年除夕收到的礼物，都够我们吃三年的鸡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尘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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