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4、大侠

　　不过晴了两日，这几天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下起了雨，天气也愈发冷了。酒寮里到处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熏得人有些发醉。老板一边给客人温着酒，一边哼着几句怪里怪气的小曲子。

　　杨小桐坐在一张有些破损的桃木桌旁，托腮看着外边的雨帘。天空暗沉得可怕，雨水击打着石板地飞溅起一朵朵水花。屋檐下的几个罐子早溢满了水，只泊泊地往外流。布帘子被风推搡着胡乱地飞，不时有雨水扫进来，弄得屋子里更加潮湿阴暗了。

　　无聊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忽然她瞄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客人。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大口喝着酒，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来，滑过滚动的喉结，然后慢慢没入他微敞的衣襟里。他的眉眼很俊，只是左侧脸下边有三道疤痕，虽然已经淡了，却依然有些狰狞。

　　杨小桐正猜测着他是不是江湖里的哪一个大侠，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她赶紧望向门口，只见不远处有七八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面目的人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而来。

　　看来情况不妙啊！杨小桐当机立断，连忙搬开凳子躲到了桌子底下。那些客人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一会，待反应过来之后，也都跟着钻到了桌子下面。一时间，只有角落的那个年轻男子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他们这边刚刚躲好，那边马声嘶鸣，那些蓑衣人已纷纷下马拔了刀子，大力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们的蓑衣不停地往下滴着雨水，斗笠也没摘，只能模糊地看到下半张脸。望了一圈，其中一个蓑衣人冷笑了一声，提起刀就朝那个喝酒的男子冲了过去。

　　那人搁下酒杯，从腰际抽出一把弯刀。铮亮的刀光划过，刀身上映出一双冰冷的眼，而后便是一团混乱的交战声。杨小桐缩着身子，感觉那些大刀在她头顶飞来飞去。不一会儿，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她死死闭着眼，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很久，酒寮里才诡异地安静下来。有几个胆大的朝外看了看，见那些蓑衣人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忙爬出桌子跑了出去。听到旁边的动静，杨小桐悄悄睁开眼，好像已经没事了？

　　小心地从桌底下爬出来，她发现酒寮里的人早已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男子站在一边处理着伤口。他的衣服染了一大片血，与胸前划开的皮肉粘在了一起。眉头也不皱一下地脱掉衣服，他在伤口上淋了些酒，又洒了药粉，然后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取下来绑上。

　　杨小桐蹑手蹑脚地正要离开，就见外面的风雨中又走来一个人。这次是一个白衣少年，那些雨水将他淋得湿透，他却恍若未觉，而是径直一步一步地向这边走来。他的嘴唇紧抿，脸色很难看，握剑的那只手已然发青，似忍着强烈的怒意。

　　她同情地看了眼那个刚处理完伤口的人，也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仇人那么多。杨小桐正打算再躲回桌子底下去，抬起头便不小心对上了少年的视线。霎时，那少年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提起剑就朝她刺了过来。

　　眼见剑锋直直对着她，杨小桐吓得魂都没了，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右手一下磕到了旁边的桌角。就在那剑快要刺到她的时候，一柄弯刀挥来，挡开了这道凌厉的攻击。白衣少年转而阴狠地向他攻去，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杨小桐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紧紧地盯着两人。少年身形纤瘦，行如鬼魅，大侠刀法精湛，游刃有余，看起来还是大侠更胜一筹！大侠你千万要给我顶住啊，这少年莫名其妙地就想杀她，简直没天理！

　　忽然她看到少年的腰际悬着一块白色的玉佩，竟然十分眼熟。她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上次在茶楼捡到的那一块，细细一看，果然是同一种！难道是这玉佩的缘故？但这是她碰巧捡到的，还没来得及当掉呢，没必要杀人灭口吧！

　　杨小桐气呼呼地扬起手里的玉佩大喊一声，“你给我住手！”见那少年看过来，眼中的杀气更盛了，她忙把头一缩，飞快地解释道，“诶诶！这个是我前几天捡来的！不是我偷的！既然是你的东西那就还给你好了！”说完就一个甩手，把东西扔了过去。

　　白衣少年狠狠瞪了她一眼，一个翻身将它接到手中，完全不相信她的话，厉声问道，“你说这是捡的？！”杨小桐抖着腿艰难地爬起来，悄悄地往大侠身后躲，“本来就是我无意中捡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谎！”少年听了不但没有冷静，反而浑身发抖，双目赤红，眼见着就要发狂。杨小桐大骇，吓得倒退了几步。季江怀三两下越到他身后，一记手刀将他劈昏在地。见少年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她也跟着呼出了一口气，得、得救了。

　　季江怀把弯刀收入刀鞘，忽然转过身朝她走来。他胸口的纱布又渗出了血迹，看得她十分过意不去，“那个，大侠，你没事吧？”他走到她旁边，结实的手臂掠过她的头顶，从她身后的破烂桌子上提起一坛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打开盖子倒了碗酒。

　　她好像自作多情了……杨小桐干笑一声，转头去看地上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皱着眉纠结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上去踹了他两脚。就因为一块破玉佩，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今天差点就交代在这了！

　　出了口恶气，她的心情好了起来，忙跑到柜台后面翻出了几坛好酒，通通搬到季江怀面前。杨小桐双眼亮晶晶地道，“大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些酒你随便喝……”那老板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下次见到他再一起给钱好了。

　　见他看过来，杨小桐立马指着地上满身脚印的少年提议道，“大侠，等会这人醒了肯定还要继续为非作歹，乱杀无辜，不如你把他的武功废了，也算为民除害。”说完她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季江怀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从兜里摸出一把匕首扔了过去，“你自己来。”杨小桐呆了一会，咽了咽口水道，“但是我不会啊……”他低头自顾自喝酒，声音冷漠，“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了。杨小桐鼓起勇气拿起了那把刀，颤巍巍地指向少年苍白的脸，然后慢慢、慢慢地靠近。还没碰到他一根毫毛，她突然一把甩开手里的刀，屁滚尿流地躲到季江怀身后，尖叫道，“他、他醒了！大侠！你顶住！”

　　屋中一时安静异常，过了一会，杨小桐才忐忑地探出了头。只见地上的少年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像是失了魂一般，木然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发丝凌乱，衣衫湿透，浑身沾满泥水血迹，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

　　门口一个阴影罩落下来。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个青衣少年，手里撑着一把伞。来人将伞轻轻收拢，露出一张娟秀的脸，眉眼十分温和，他轻声唤道，“掠影……”白衣少年还是背对着他倒在那里，只是死死握住手中的两块玉佩。他咬紧嘴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慢慢流了下来，“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浮光……”

　　杨小桐见来人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温和少年，忍不住松了口气，趁机解释道，“那玉佩真是我捡的……”浮光朝她望过来，微微一笑道，“嗯，确实是我之前不小心掉了，跟这位姑娘没关系。”

　　她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唉，好不容易捡个宝贝，结果弄得这么倒霉，想想就觉得心酸。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季江怀戴好斗笠，提起酒坛往外走去。杨小桐站在门口，看他把几坛酒裹起来放到马背上，小声问道，“大侠，你要走了啊？”

　　他翻身上了马，拉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勾起唇道，“你自己小心。”抬手压低了斗笠，随着马蹄轻响，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尽头。大侠就这么走了啊……杨小桐幽幽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

　　对了，燕老板还等着她买酒回去呢。她转过身刚要去拿酒，就见那个青衣少年抬眸看着她道，“姑娘，刚才是掠影太冲动了，才有了这样的误会，还望你不要介意，都是我们的不对。”

　　他的眼里满是歉意，杨小桐瞅了瞅那个叫掠影的少年，挺了挺胸脯义正言辞道，“冲动也不能随便杀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只知道欺负他们这种无辜的人。

　　掠影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握紧了拳，然后别开头，却是没说话。浮光轻声解释，“这种玉佩只有我们灵机阁才有，几日前我被人打伤，玉佩也不知去处，掠影以为我遭了什么不测……”他慢慢垂了眼，“总之，都是我们的错，实在很抱歉。”

　　杨小桐抱起一坛酒从他们旁边走过，状似无意地嘀咕道，“光道歉有什么用。”长睫微微一颤，浮光解下腰侧的钱袋，递到她手上，“……这些银子就当是我们给姑娘的赔罪，还请姑娘收下。”

　　她接过来略略掂了掂，哇噻，感觉还不少呢。杨小桐面上一片云淡风轻，“那好吧，我就勉强原谅你们了。”说完她把钱袋往怀里一塞，打开伞走出了酒寮。像是怕他们会反悔一样，她抱紧了酒坛，很快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