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李绩

24、一围开封

　　福王是万历爷的爱子，当年跟光宗争太子的就是他。若不是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加之内阁的力争，即位的恐怕就不是光宗皇帝了。福王在洛阳的府邸可是座金山银库，万历爷收的矿税都进了福王的口袋，这下可便宜了李自成，真可谓一夜暴富。
　　福王虽然连连告饶但还是被杀了，死得奇惨，身上的肉被割下来和鹿肉一起烧了，李自成美其名曰：福禄宴。不但如此，头颅还被砍下来做了溺器，皇室的尊严，荡然无存。福王的世子扮成乞丐讨饭去了京师，见到当今痛哭流涕，当今也泪流满面地说：“朕连先帝的爱子都不能保全，愧为人主。”官军先前都围着张献忠打，出了这事又赶忙去围攻李自成，张献忠因此得入蜀地喘息，张军纪不行，又特意纵兵劫掠，川民几日内被屠数万，蜀地血流成河，民众纷纷逃亡云南。
　　南直隶到底离兵祸远，虽然李贼气势很盛，但也打不过来。不过老太太不放心，因此我跟李容仍旧滞留江阴，到得二月底，李贼围攻开封失利，又被官军围着打，南直隶终是无碍的了，百姓才歇了一口气。今年是要开秋闱的，我的内兄待得无事了便赶忙打点准备去南京应应天府乡试，走之前握着我的手殷切地说：“我这一走可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家事繁多，妹夫可多住几日，我知道妹夫是极会做事的，不比我这书呆，我已吩咐下人要听姑爷的话，望妹夫多替我担待担待。”我自是答应了，故几日来只在家看帐教训仆从。忽然一日门房拿了张帖子问我：“姑爷，有位黄老爷来拜少爷的，您看？”我接过帖子一看，原来竟是黄大哥，赶忙赶到门口去迎他。“黄大哥，有失远迎！”“顾贤弟居然在此，肤公不在吗？”“内兄前几日便赶往南京赴试了。”“真不巧，我来便是想与他一起去南京的。”“不妨事，黄大哥宽住几日，内兄也是刚走，我遣人去跟内兄说可在南京多赁一间房以待黄大哥。”他笑道：“你真是乖觉，晓得我是要蹭他的房。”我也陪笑着说：“秋闱的时候南京一房难求，内兄也是想早日过去租个好读书的地方，自从南京一别，弟妹可是整日地念着黄大哥，黄大哥如今送上门来，可得多住几日。”我又对着旁边的仆从说：“去看看小姐在不，若在快请她出来，吩咐厨上开席，摆在外堂。”
　　到得厅里，我延请黄大哥上座，李容听闻之后也从内室出来，“太冲先生，真是久违了。”两人礼毕，少不得叙些闲话，不多时仆从来请：“厨子已经备好菜，姑爷可以入席了。”“太冲先生是通家之好，我夫妻两人就都来作陪吧。”如此黄大哥便坐了上座，李容在下首坐着，我打横相陪。
　　“这火腿，刚走油的，是厨子的拿手好菜，黄大哥快趁热尝尝。”刚坐下我就殷勤劝客吃菜。席间少不得要谈到家事，黄大哥道：“我近日替祖父求得一块上好的梓木，费了百金做成寿棺，做成之日家祖来看，喜极而泣，说百年之后，可无忧矣。可惜所费实在不菲，家中三弟四弟的婚事又不成了。”我忙道：“黄大哥何不早些来扬州找我，百金之数，筹措起来并不甚难，现时就有，黄大哥正好带着上路。”黄大哥谈了一口气道：“希声的好意心领了，我那三弟四弟为讨老人家的欢喜晚些成家也是该的，我家中尚不至于难以为继，说起来自汉举孝廉以来，厚葬成风，父母在时却不厚养，一旦过去，只要置办好的棺木，葬礼办的风风光光，就被评为孝子，沿袭至今，我文中对此事所批甚多，但家祖殷切所盼，不过一厚棺而已，我又背弃前言，从于流俗，做那孝子的事，唉。”李容在旁道：“这是令祖所望，太冲先生所论，该是太冲先生年老之时给子孙留个务必薄葬的遗嘱。”“妹子说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闲谈多时，屏风后面忽有人说道：“姑爷小姐，老太太跟太太午歇醒了，听得有客人在此，谴我来请客人进去谈谈天。”“啊，真是失礼，竟没去叩拜老太太、太太，请告诉老太太稍待，我黄宗羲这就来给老太太磕头。”
　　黄大哥只是行了个虚礼，我在旁就马上把他扶住。老太太笑着说：“李黄二家可是通家之好，年侄快不要如此客气，令祖身体可还康健？”“精神甚好，每日还去茶馆唠嗑，常常教训小辈。”谈了不多时，老太太就乏了，令我带着黄大哥去看看客房。
　　“而今流贼猖狂，竟有赤眉、绿林之势，国家不幸，我看局势不好，希声将来可有何打算？”黄大哥在路上问我道，“唉，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我想着江南总归是太平的，若是以后大军压境，少不得卖了酒楼去乡下躲一阵子，而今生意难做，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愿江南无灾，江北的流贼快些被平定，说起来今上刚即位的时候，用霹雳手段，一下将阉贼拿下，当时士人百姓都以为重见青天了，到头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忙道：“黄大哥休说此话，皇帝是敬贤爱民的，只不过一时被宵小蒙蔽，阉党在天启年间闹得太过，搞得天怒人怨的，那些反贼造的是杀千刀的魏忠贤的反，皇帝也实在是待人受过了。”“希声，我常想，士子百姓跟复社的前辈都说今上聪慧，是难得的明君，大伙都知道温体仁是奸，也都说杨嗣昌是奸，今上怎么会不晓得，但今上偏偏就要用他们。”他转过头来望着我，我被他接下来的话吓呆了，“福王一人占着如此多的民脂民膏，还依旧在乡里巧取豪夺横行霸道，今上不去治他，亲王、郡王每处都有，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多如牛毛，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由朝廷供养，所领的禄米占了国库的一半，今上听之任之，倒让大臣卖官鬻爵凑军费，所托的都是一帮赃官污吏，这朝廷，经年以来，其实与魏阉党争时，并无差啊，到如今这种地步，今上难辞其咎。”“黄大哥。”我急得跺脚，“你何时有了这种叛逆不道的想法，还好四周无人，只进我耳，若是被人听到，还不当反贼拿了！黄大哥，这种话，你此后可休要说。”他哈哈一笑道：“自是自是，快些带我去看房。”
　　晚间我和李容说起这事，我道：“现在黄大哥想的真是越来越悖逆了，若是被人晓得了，拿出去诬告，那还了得。”她笑着回我：“我觉得太冲先生所言不无道理。”“是很有道理，但总不能说出来，江南文风盛，虽竖子亦知忠君，君上不对总有言官死谏，私下议论君父之过不是大不敬嘛？”她只笑着道：“希声何必为太冲先生担忧，他自有主张的。”
　　过了两日，我送别黄大哥南下，又在李家住了一月，才回扬州。

作者有话说

　　明朝的皇亲国戚跟清朝的八旗子弟一样，都是养着的，费用由国家承担，朱元璋那个时代还好，后来繁衍的人口越来越多，养这些人的费用就占了国库的很大一部分开支。
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跟郑贵妃生的儿子，他最喜欢这个还在，相反太子朱常洛是万历早年一时兴起跟皇太后宫里的宫女生的，太子很不受宠，明末三大案挺击案、红丸案、移宫案都与这位太子也就是明光宗有关，因为他不受宠，也带他的儿子也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所以天启是个文盲。
关于张献忠杀川民一事，我个人认为有这么多的历史资料、笔记记载，肯定实有其事，农民起义军的军纪一向非常令人可惜，但是估计没有明史上记载的那么多，我知道现在的教科书非常有政治倾向地替农民起义军说好话，但是非常可惜，史料是抹不去的，特别是太平天国运动，因为这时候外国传教士也有参与，所以外国人的记载你怎么掩盖？
在此说下孝廉的问题，这个称号是汉朝察举制度下才有的，由地方长官向中央推荐的人才就叫孝廉，故名思意就是孝顺又廉洁，到了明清，孝廉这个词指的是举人。中国有重死不重生的传统，当时因为举孝廉是步入仕途的一个方法，所以爹妈的死亡就被各种利用，在生的时候奉养不周，死亡以后葬礼排场大得吓人，人民群众还是认为你是孝子，敬孝了，这种观念一直到清末都还是这样，《聊斋》里面有一篇就写了一次葬礼上，因为要烧的纸马房子什么的太多了，在大街上堆积如山，竟有人在里面走迷路，还有妇女走着走着在里面生产的。我之前看过那个谁演的聊斋里面一个故事改编的电影，编剧竟然把孝廉用作主人公的名，简直不知道语文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