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俗世枯朽，旧事尚温（困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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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二三语』开拓了牛肉炒饭，百果糕，皮蛋豆腐等小食之后，慕予为了不让这些美味的食材在冷清的酒馆里孤独终老，便经常溜进后厨……
美其名曰探索一下食物的口感，以开发出更加受欢迎的小食，实则忍耐不及一饱口腹之欲。
当然，既没有人阻拦她，也没有人取笑她。只因，那些人偶虽具心智，但并不会说话。
今天的玉糁羹里，还添了点鲜果，鲜红的草莓丁与软糯的淡黄牛奶蕉片点缀在混有白米粉和萝卜泥的稠羹里，精致而好看。再由干净的冰水熨贴在底部，等到食用的时候，入口凉爽，慕予分外满足。
要知道，师傅岁初出门，岁，年岁，年岁之初，便是新春后不久，自然……还是冬天……
樟树喜光，稍耐荫，喜温暖湿润气候，耐寒性不强。而这些樟木虽然被做成了人偶的身躯，但因为有灵魂进驻，还是以一种活死木的形态诡异地生长着。
据师傅说，每过一段时间，用作制作人偶皮肤的粘土便会被里头不断生长的活死木撑开、皲裂。这是因为粘土并没有活性，故而偶做得再逼真相像，也不可能同真正的人一般，肤骨契合，皮肉相长。
既然偶骨需要生长，对周围的环境自然也有一定的需求。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温暖……慕予看了看四周灼灼燃烧着的火盆，又把注意力投到面前的玉糁羹里。
在大冬天，烤着火盆，吃凉食，多刺激！
『二三语』的店面虽然直接面对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但因为不收银两，只收故事，临近并没有什么人会过来买酒。
所以，若要人往这边直直走过来，便会显得格外明显。
慕予将头从凉食中抬起，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来人衣衫整洁，是儒生的一贯打扮，大概也是过弱冠之年没多久。
师傅说，人间繁杂，耗心费力之事太多，忧人忧己，平均存世，也不过五八之数。和平盛世里，年岁还会稍长一些；在群雄逐鹿时，一般男子，只能勉强过而立……
而面前的男子，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之际，怎么会有这样萧索的容颜？
大概，是有故事的人……
「店家，温壶酒」说着，从布裹里掏出银两。对方声音落寞，透着疲惫之感，应该是赶路的旅人，也无怪乎会不知晓他们这里只收故事的规矩。
慕予想着想着，有些失神，略微回神之后，回想着师傅的嘱托，缓缓开口道——
「酒钱，须一故事」
她那一板一眼、郑重其事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掌柜的架势。
那买酒的年轻人却是愣住，须一故事……随后点点头，将银两收回。
慕予见就快成了第一笔单子，赶忙从桌边扯来一份笔墨，递上特意用来记录故事的手札，还贴心地将它翻开。
她也不过是15岁的小姑娘，接触人世也不过就3年，对传奇故事什么的还是很好奇的。有这么一个听故事的机会，自然是眼巴巴的凑上去。
那人愣了片刻，缓缓写道：
——旧岁初，汝遂辞吾...料是应...归途险阻... ...
字迹工整，颇有笔锋，想来也是练习了数年的。只是这样一个弱冠书生，又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炭火在盆中剧烈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哎！你有没有看见那家奇怪的酒馆里头……居然还有人去买酒！”对面买菜的大婶扭头对一旁卖豆制品的大娘悄声说到。
“对哦，据说那家酒馆里可诡异了……从早到晚，冷冷清清的，而且啊……都没人说话！”大娘也压低了声音。
“不过那边伙计的待遇倒是挺好的，大冬天的，都给烧火盆呢！”有一路人甲乱入。
“待遇再好，我也不去。天天憋着不给说话，都闷死了……”
“待遇哪里好了？！开业这么多天都没有人来，说不定连工钱都付不起！而那些火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弄来的！”
“哎呦呦……你们说那会不会是个黑店呀！”
“唉，那位正在买酒的公子真可怜……搞不好最后人财两空……啊不对……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
“你什么眼神，别欺负俺读书少啊！俺家干这行，已经好几十代了！要说那解牛刀法，还是从俺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爷爷那传下来的！”
“不就买的时候替顾客杀个鸡么？！还用得着宰牛刀？！”
“你！哼！俺下次就不给你去零头……唉？你们瞧，那个……那个不就是刚刚从酒馆里走出来的？”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刚才买酒的年轻人，衣服有些老旧，手上拎着一壶酒，赶路似的，匆匆远去……
此刻，『二三语』店里红木桌子上的小食又换成了芙蓉卷，桌旁的小姑娘拈了一块轻咬着，唇齿留香。
慕予仔细读着那人留下的故事，好像理解了什么，那感觉却是说不出来。
她还记得，他将手札交还的时候，还絮絮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与我在乡里书斋相识，共执笔过堂丽之赋，疾民小令，曾相与欢。”
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这是慕予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三年前，他回母家服哀……再无消息……”
“服，服哀？”慕予顿了顿，才想起之前听师傅介绍民风之时，提及过这个词语。
用于极正式服丧的斩缞，一穿就要穿三年，用于子女为父亲，妻子为丈夫……而男子所说的母家，应该不需这么重的丧服……
按师傅介绍，应该是要穿齐衰。不过这种丧服穿的时间长短不一，可以是三年，也可以是一年、五个月、三个月等等……
慕予仍在回忆着，却听得他言——
“如今三年哀期已过，我此番启程，为寻他……”
“为何……三年？”母家，又不是母亲，应该只是属于外戚，通常只要三五个月即可。
“因为……3年来，他未有予我片语只言。我与他乃挚友，怎能失？怎会舍？他定是因着丧期，无法脱身。”
这个缘由……根本经不住推敲……
3月未归，他便猜他服丧三月，
5月未归，他便猜他服丧五月，
1年未归，他便猜他服丧期年，
3年未归，他便猜他服丧三年……
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对方是舍下他一个人了么？
见慕予眸中划过不赞同的目光，那男子也只是自顾自喟叹——
“偏待夙疾伤及肺腑才肯忌口……总畏良药苦，积病经年成久……”
是啊，总要到鲜血淋漓，痛彻脏腑……才懂得放下……真相太过伤人，他只是……不敢相信……
就这般自欺欺人也好，至少，可以温暖残生……
男子接过慕予从小炉上取下的温酒，目光掠过她的步法，启口道——
「姑娘步履疏慢，不知在等何人」
却也不待她回答，提着酒远去... ...
而直到对方走远，慕予才发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并不是问句。
而是笃定。
笃定她正在等待某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俗世枯朽，旧事尚温（困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