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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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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条例怎么样啦大律师?”
这天温度竟然有些回升,蒋雨朝早早就到了店里,他看着董小姐忙前忙后的完成了送花任务,提着三明治和牛奶,推开玻璃门。
“你来啦,正好,我写的差不多了,你看看哪里要改。”
董小姐看起来心情很好,她接过蒋雨朝手里的吃食,一边打开包装,一边示意蒋雨朝坐下,
“喏,一共是10条规定两页纸,我不太明白你发给我的那个要求,所以这个地方得你来填。还有这个,我是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里面摘的,你觉得有没有落下的?”她拿着笔在事先准备好的条例草稿上面画来画去描着重点,一抬头却发现蒋雨朝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注意力根本没在纸上,
“喂,认真一点,这可是你的任务。”董小姐放下笔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嘴里含含糊糊的说,
“这些……都是你写的?”蒋雨朝拄着下巴,眼睛里有笑意,还有些惊讶,
“嗯,昨天在店里弄了一点,后来回家写完的,怎么了,不好吗?哪里不好我可以改,杨主管什么时候要?”
董小姐瞪大了眼睛,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奶猫,她说完低下头,咬了咬指甲尖,
“一块钱。”蒋雨朝伸出手,
“什么?”
“被我抓到咬手就得给我一块钱,忘了吗?”
“切……”董小姐玩笑似的拍了一下蒋雨朝的掌心,指甲划过,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还有一瞬间冰冰凉凉的触感,
“你应该改名叫蒋朗台,欧也妮蒋朗台。”董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硬币递给蒋雨朝,蒋雨朝接过,听了董小姐的话,哈哈笑起来,
他收起了钱,指着桌子上的条例草稿说,
“这个很棒,真的,特别好。”
“你还没看呢。”董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你弄的,不用看就知道。”
“还是看看吧……万一有错别字……杨主管会说你的。”
“那我就说是你写的。”
“喂,这就把我卖了。”
“怎么把你卖了还这么开心,出个价,我看看买了。”
“你觉得我值多少?”
“五十年的电影票和爆米花。”
“电影票还分团购和IMAX呢。”
“和我分这么清楚。”
“当然。”
董小姐咯咯笑起来,那天一上午蒋雨朝都没回店里,他就那么拄着下巴陪着董小姐一遍一遍的改条例,他看着董小姐偶尔静静思考措辞,偶尔刷刷提笔写字。看得入神,忽然董小姐的一缕头发从耳朵后面掉出来,蒋雨朝下意识去帮忙,董小姐自己也抬手,皮肤轻触摩擦,空气就定格在了那。
“……我改完了。多加了两条,一共是12条。我记得你喜欢3,6,9,12。”
“好。”蒋雨朝温柔的瞧着董小姐的样子,点了点头。
“你晚上有没有事?”
“今天?”
“应该没有,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好,晚上我们去学校走走吧,你上次做讲座那个。”
“你不怕冷?”
“是你怕不怕冷。”
“那我下午把条例给杨主管送去,晚上回来找你。”
“嗯。”
蒋雨朝从杨主管那里回来是下午五点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又圆又大,像个流着油的鸭蛋黄。董小姐收拾了东西,关了店门,和蒋雨朝一左一右。两个人都出生在秋天,只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于是他们的性格也和前后不同颜色的落叶一样,一个热情一个萧瑟。
董小姐很喜欢秋天,倒也不是讨厌其他的,只是觉得秋天的气质更契合生命的主题。落叶是种集悲哀和欢喜于一身的东西,叶落归根,当绿油油的叶子转眼之间染上阳光的颜色,有风吹过,树枝随着动了动,如果有人恰好经过,洋洋洒洒的沾一身,那金灿灿的样子,不过就是最美好的一阵年华。斑驳光阴里发生的故事,就像我们的上辈子,这辈子,大概还会纠缠绵延到下辈子。
在董小姐看来,秋高气爽并不是什么夸大其词的比喻,没有一朵云衬托下的天空遥远的像触碰不到又如梦似幻的恋人的眼睛。这座城市的秋天总是一下子就冷的让人措手不及,隐隐的风像个不正经的惯犯对人动手动脚。
可印象里秋天的阳光又总是暖的。春寒料峭,阳光总是还带着一丝雪花的冰凉,融在脸上像刚刚风干的眼泪,咸咸的。夏天的阳光又太过狠毒,像是个着的正旺满带攻击性的火炉,要硬生生在人身上晒出个窟窿,让人避之不及,不曾想认真享受。冬天,冬天的阳光早就被白茫茫的一片抢走了全部应有的光彩。只有秋天的阳光是安静的,不被人打扰又不打扰别人,反而带着点引诱的意味。
不过说起来秋天大概是最不受欢迎的季节,只要一过了炎炎夏日,人们就都像中了蛊术似的懒懒的。就像是冬季的前哨,夹杂着寒冷的秋天总是带着一点危险的信号和气息,提起来就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他们在学校边随便找了家粥铺垫垫肚子,踏进校园的时候路灯刚亮。
“上次来的太匆忙,都没好好看看这。”蒋雨朝不动声色把董小姐让到里侧,四处张望的说,
“不过你很受欢迎啊,后来有没有哪个小女生给你发消息?”董小姐半推半就的问,
“有啊。”
“说什么?”董小姐咔嚓一声踩到片叶子,
“可惜不是学生,是个开花店的,还说听了我的讲座受益匪浅。”蒋雨朝一边说一边笑,董小姐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抬起手追着蒋雨朝就要打,
“好啊,你敢嘲笑我。”
“这还有博物馆?”两个人跑了两步,蒋雨朝停在了一栋楼前面,看了看门口的牌子说,
“你喜欢博物馆?”
“小时候算命的说博物馆是我会艳遇的地方。”
“你还信这个。”
“信也没用,根本就没有。”
“那你去这个看看,说不定里面的大恐龙是你的命中注定呢。”董小姐笑着说,她站在蒋雨朝的右边拍了一下他的左肩,风吹着她肆意飞的头发,
“我先收拾你这个小恐龙。”蒋雨朝摆了摆头,也笑了。
“不行了走累了,我们去操场坐一会。”董小姐有些耍赖的拽着蒋雨朝袖子,他们爬到了看台最高处,董小姐坐在石凳上,两条腿前前后后的荡起来。
“蒋雨朝蒋雨朝蒋雨朝!”
“干嘛一下叫这么多遍?”蒋雨朝坐在她旁边,眼睛里有星星,
“就是想叫啊。”董小姐嘻嘻笑起来,
“小孩。”蒋雨朝也笑起来,
“我才不是小孩。”董小姐反驳道,
“你就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你希望我懂什么?”
“你冷不冷,靠着我。”蒋雨朝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董小姐没有动,她并起了腿,歪着头定定的看着蒋雨朝,
蒋雨朝显然有些失望,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叹了口气,说,
“你看起来总是很冷静,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候觉得,我们这样,慢慢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解释,我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很多时候我的不喜欢不情愿可能都是我逞强死要面子和自己较劲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差不多吧。”蒋雨朝的语气很轻,样子看起来落寞又孤独,董小姐还在盯着他,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几秒,董小姐缓缓的把头靠在了蒋雨朝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蒋雨朝,我好像听不到你的心跳。”她说,
“我能听到你的,跳的好快。”蒋雨朝拢过董小姐的身子,亲了亲她的头发回答。
后来,起风了。那种风清冽又肆无忌惮,把人吹得恍惚,像只就要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的。这样的北风总能吹进人骨头缝里,好像这样就能拆了你像拆个布娃娃,再吹进心里,把你肢解的渣子都不剩一点。
董小姐永远记得那晚的月亮,那么明亮的月亮总是觉得和飒飒的北风不搭配,可它又不怕吹,于是就那么明晃晃的照下来,看你的热闹。
体育场的照明灯特别好,因此看不见星星。星星也是聪明的,它们不会傻傻的和人类的智慧发明抢风头,一个一个都躲在角落里,等到夜深人静再一个一个蹦出来,给月亮做个伴。黑夜是最有包容性的东西,把人变成了影子。
跑道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运动会带来热量,总好过在石阶上坐着。那石阶凉凉的,有一层薄薄的,看不见的雾气,那雾气是石阶的保护,保护它免于大风的欺负,又在默默地欺负着坐在石阶上的人。可坐的时间久了,又渐渐麻木,忘了那种凉凉的雾气,好像它只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像头发,像鼻子。也可能你成了它的一部分,手指是凉的,脚趾也是凉的。
再后来,跑步的人开始走,走的累了就慢慢散了,足球门被还原回了个铁架子,地上的灰尘和土洋洋洒洒的全都飘起来,融在空气里,像睡神随手撒的一把金色的沙子,竟也有了种奇异的美感。空荡荡的体育场围出一个环形的禁地,唱歌,跳舞,哭,笑,仿佛都是自己的事,天地是守护者,连月亮星星都成了追光,拥你称王。
人在高处的好处就在于看得到下面,听得到下面,而下面的人才不会注意头顶上的事。
董小姐和蒋雨朝就这样在这座刚下过雨寂静的城市里,坐在校园高高的体育场看台边。他们听着沙沙的叶子,拖拖拉拉的脚步,轰隆轰隆的发动机,还有一直萦绕不绝的,怕人孤单的北风。
秋天,是万物的结束,又是大地的新生。董小姐知道,她和蒋雨朝也会和那些飘零的叶子一样,生着枯萎,破败,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到最后只剩下时间,挥散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