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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忘恩负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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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王太尉有两个女儿,最小的这个名唤倩儿,自幼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自幼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担心焦虑的时候,然而自从成亲以来,她实在不想承认的是,甜蜜之外,生活也平添了几分不安。
“夫君回来了?”王小姐娇羞施礼,偷眼看着父亲为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父亲果然对自己是疼爱有加的,夫婿年轻才俊,俊美不凡,这样的人品,令她被掀开盖头第一眼时便沉溺在他俊秀眉眼中再也无法自拔。
可是这男子虽然和蔼有礼,眼神中却毫无应有的感情,仿佛例行公事般的夫妻关系,已经令成亲才半个月的王小姐开始不由自主地惶惑起来。
“夫君今天一早出门,”王小姐见乔复美并无回答的意思,便咽下了询问,直接叫人端上菜肴:“一定饿了吧?”
她用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给乔复美布菜:“这些菜都是妾身亲手做的……”
含羞带怯,情意绵绵。
乔复美施施然坐在桌前,面上甚至带着笑意,恍惚间这样被人关怀备至的时光并不遥远。
“妾身厨艺有限,只会做这些家常小菜,夫君可能吃得惯?”
见乔复美低头吃着碗中的青菜豆腐,王小姐心中窃喜,这几日乔复美都没动过荤腥,果然平民出身的夫君还是吃家常菜色最对胃口吧。
……
“乔郎,我不会煮菜,每天吃这些粗茶淡饭实在难为你了。以后我会学着做!”
……
乔复美轻轻摇头,和着记忆里的那个自己一起回答:“不,很好吃。”
“夫君,你尝尝这个卤蛋。这是我找江南的厨子刚学会的,原来做个寻常的卤蛋也要耗费这么大的心力,恐怕寻常人家真的吃不起呢……”
……
“乔郎,你读书费脑力,要多吃些补补才行。啊,怎么把这个给我了?快趁热吃就好,我不喜欢卤蛋。对不起……等以后赚了钱,我一定让乔郎顿顿都有肉吃……”
……
乔复美望着面前的卤蛋愣了一会儿:“寻常人家吃不起?”
难得竟有回应,王小姐忙道:“也不全是。我是说用料什么的其实都可以简省,只是煮起来十分费时费力,寻常人家哪有这样的时间来做这样的菜色?”
……
“不不,不是什么贵重吃食,乔郎你喜欢吃?以后我每天都做给你吃。”
乔复美放下筷子,看着自己吃了五年的寻常卤蛋,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顶着难受,眼眶酸涩无比,却没有流泪。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乔复美一字一顿:“这个,以后不必做了,我从来不吃卤蛋的。”
入夜。
展昭见公孙先生出来,忙迎上前去。公孙摇头道:“活了,可是……”
展昭心里一沉,推门进来,见严二郎面色苍白,听到有人进来,还不能动弹的身体轻轻颤抖,双眼睁大却没有焦距。
公孙道:“问案也不能急在一时,你看他这样子,是典型的受了太大的刺激所致的……”
“失心疯?”包拯在花厅里抬头问道。
“是。”展昭心情沉重,包拯将他的懊悔看在眼里,出言安慰道:“展护卫不必过于自责,好在现在虽然不能直接问案,追查线索方面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
展昭飞速抬头,眸子亮如寒星:“相爷是说那太尉府的乔复美罢?属下这就去查!”
见他转身要走,包拯忙道:“慢着,依本府看此事必有蹊跷,展护卫你怎么看?”
展昭回头,挂着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微笑:“相爷,依属下看……此处不需要拖情节。案情亦十分明朗,半个月前的公堂上相爷不是也试探过那严二郎,他能为了情郎宁愿挨打也要改口,可见所说不虚。若是相爷觉得公开查案不妥,属下乔装打扮便是。”
包拯莫名觉得脸上多了几条黑线,好在脸黑,旁人也看不出。只能点头:“如此甚好……”
展昭换了一身夜行衣,深夜潜入太尉府,连着几夜,都是一无所获。
那乔复美虽然有买凶杀人的嫌疑,却没有实质证据可以指证。
展昭也不气馁,这天晚上月朗星稀,他又在太尉府的屋顶猫着等那乔复美现身,功夫不负有心人,敲过三更更鼓,乔复美真的从房门出来。
他一人摸黑来到荷花池。先是拿着酒瓶发呆,然后仿佛面对情人般扶着一棵柳树,先是搂抱后是亲吻,再然后,那人突然捂住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展昭耳力甚好,离的老远也能听得出他在低低地呜咽痛哭。
那声音怪异又悲惨,竟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展昭听得心头发紧,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一脸淡然平静的白面秀才。
这人,可也是有什么苦楚才会这样?
看着这做派,简直和得了失心疯也没什么两样了。
想起这个,便想起真的得了失心疯的严二郎,这几日终于可以不会见到人就颤抖了,只是依然表情瑟缩。之前的事什么也想不起来,问得多了,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公孙先生说他咽喉伤得很重,别说说话,连哭都都出不了大声音。
展昭咬牙看着眼前的乔复美,无论是有什么苦衷,买凶杀人,而且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是天理难容。
严二郎死前显然已经知道是这旧情人要杀自己,却不让自己追查。简直痴情到痴傻的地步了,公道正义之外,展昭心里头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难道如我这长相的,遇到他那张脸,便天然矮了三分,要受他欺负的么?!-_-!
乔复美先是哭又是笑,指着那棵柳树喃喃了几句,展昭隐约听见“复仇”“对不起”“陪你”几个词,便见那乔复美踉跄着回屋去了。
这几日公孙先生和张龙赵虎也没闲着,从朝廷命官的籍贯出身入手,将乔复美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调查得来的结论就是,这人所有的证明文件只能从六年前开始,之前的资料就是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乔复美来历不明,很可能是个假冒身份之人。然而隐瞒身份在科举考试中突破重围,最后点了榜眼还能入仕,这是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的事。开封府众人怀疑的重点自然落在了他的岳父王太尉身上。
表面看来,这王岳伦承袭祖荫,位列三公之一,平日里为官平庸,为人还算安分守己,既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恶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众人不得不从两人的关系入手去查。其他人在外围打探,展昭则定时定点去监视监听,只盼有些线索。
几次夜探后,展昭对太尉府已经了如指掌。这日带了百宝囊,沿着太尉和乔复美的卧房一路攀爬监视了半晌,又是没什么发现,正准备回去,转头却在身后屋顶上看到了老熟人。
霍琦见了他也是一脸紧张。
大眼瞪小眼的片刻紧张过去后。
展昭一拉面罩:“你是自动过来受缚,还是要我上前帮你?”
霍琦摇头:“你是想今天就知道杀死严二郎的真凶是谁,还是想就这么着以后每天来太尉府值夜班?”
展昭一脸严肃:“真凶不就是你么?本官亲眼看见的。”
也不知是不是“本官”两个字触到霍琦那根草根神经,他终于忍不住跳脚:“老子怎么说也是威震江湖侠名远播的君子刺客岂是你这鱼肉百姓的公务员能随意侮辱的况且老子对不确定是否该死的人都会留一线生机分明是你动作太慢救不活人家关老子屁事而且说到真凶老子不过是受人之托下面那对狼心狗肺的贼翁婿才是真正凶手你不去抓他们难道还要抓我不成?……喂喂!放手啊!喂喂!”
为了保护严二郎,他被救活一事从未对外泄露。刺客霍琦果然也不知道此事。并且……还很关注后续案情发展?
展昭一边捆上霍琦,一边拿出长条状的麻瓜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想尝这个就给我闭嘴!”
霍琦气得嘴唇颤抖起来:“有本事松开老子,咱们单打独斗!枉你个御猫还有南侠名头!吓唬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展昭定睛看看他,突然笑了:“你这台词谁写的,一年多前,有只老鼠也是跳着脚说过这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他英俊绝伦的脸庞在月光下慢慢贴得极近,笑得仿佛星光都揉碎在他的眼睛里。
霍琦心跳加速,愣了一下:“我知道……我看过上期的江湖月报,他是不是被你……糟蹋了?怎么,难道是真的?!!你你你!救命啊!有人要逆老子西皮……唔唔!”
展昭满头黑线捂住他的嘴巴:“说什么呢?!我是说想拿我的名字开玩笑的中二少年都会被教育得很惨,少年,你今天惹毛我了!”
一番折腾,展昭终于将霍琦送到了开封府的大牢里。
当然,对于展昭来说,这种折腾主要指的是精神上的。
霍琦所指的江湖中的风言风语,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去年和陷空岛五鼠之间的一场猫鼠游戏,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成年英雄和少年侠客之间的无聊争斗,竟然一来二去的,成了全京城的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的谈资。
自己因为这场猫鼠斗,得到了身在官场心在江湖的清白名声,却也失去了另一种清白……由此还丢了茉花村的亲事。
还是私交极好的沈仲元偷偷把自己拉到一边用极重的河南口音教育一番,自己这才知道自己莫名被退亲的原因。
“熊飞,俺问你,你可知道月华姑娘滴西皮是松么啊?”
“沈大哥,何谓……西皮?”
“你看看你看看你连西皮是啥都不知道,你已经跟江湖脱节了,你这样还肿么能抓住月华姑娘滴心啊,不是俺说你啊,熊飞,如今江湖风气就是如此,男滴和男滴也要适当避嫌,尤其四你这个长相,咦……实在四……太招摇。你那个未婚妻也不是看不上你,依我看,她就四瘦不了舆论鸭梨和内心谴责啊。”
展昭泪目:“沈大哥,您说的这些我不是太明白。就说个都明白的吧,我可是跟您长得极为相似,怎么不见传您绯闻的呢……您给我说句公道话,我也是人到中年,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门合适的亲事,谁知……”忍不住仰天长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都说我招摇?我到底哪里招摇了!”
沈仲元红着脸抽出被他握紧的手来:“谁说俺木有绯闻……哎!俺也四冒着失去清白的风险来劝你滴懂不?……木四木四,都跟你说了跟男淫最好也不要动手动脚滴,你长相太容易出四。告辞,告辞!”
闲话休叙。
话说开封府里包拯放下手上正在处理的公文,连夜提审被抓的刺客霍琦。
因为审讯是秘密进行,霍琦被带进的是二堂,他昂着头不肯跪,展昭瞪他一眼:“你是自己跪还是要我帮你?”
霍琦冷笑:“好啊,你帮老子跪吧。老子站着。”
包拯制止了展昭的酝酿中的暴力执法,平静问道:“霍义士自动投案,不愿助纣为虐,可见是一位侠肝义胆之士,本官甚为感佩,下跪就免了吧。”
展昭突然一阵心烦,包大人什么都好,尤其是嘴巴甜,喜欢扣高帽子,偏偏自己就是被这套吃的死死的,这才被他半诓半哄地做了官。
其实江湖人士大多都是吃软不吃硬,想想看,一品朝廷大员,堂堂开封府尹如此和蔼可亲,顶着一张圆圆的小黑脸冲着你不停地乐,再大的怒气也都消了一半了。
霍琦也不例外,事实上,他的另一半怒气在听到包拯说“听展护卫说霍义士武功高强,必定是威震江湖侠名远播之辈,不知关于案情可有什么见解”之后,全部烟消云散。
虽然站着,态度缓和许多的霍琦一五一十把听到的对话说了,又不忘补充:“我师父与太尉有些交情的,关于这新姑爷到底要报什么仇,大人不妨问我师父!”
包拯极和蔼:“嗯,不知贵师何门何派?如何才能寻到?”
霍琦一拍胸脯:“我师父他神出鬼没,是个世外高人。不过呢他也是有弱点的,找他包在我身上,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人问完案子万不能难为他。”
包拯点头:“那是自然。”
霍琦一脸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转头道:“展昭,你快抱住我。”
展昭愣了一下,喃喃道:“沈大哥说过我这长相容易出四,果然不假。”
包拯也疑惑道:“霍义士……这是何意?”
霍琦对着展昭急道:“让你抱你就抱,啰嗦什么?我打小记得师父就有这个毛病,只要有人抱我他就会过来抢人,而且是随叫随到的速度!喂!快点过来啊!你当我愿意抱你是怎么着?你再不过来我抱包大人了!”
包拯正色道:“咳咳!展护卫!”
展昭慢动作上前,一脸嫌弃地搭住了霍琦的肩膀,房间里顷刻间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勉强搂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同时抖了一下。
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霍琦睁大眼睛,不死心地狠狠搂住展昭,师父没来?
又换了个熊二抱熊大的姿势……还是没来?
再换个鲁智深倒拨旱杨柳……怎么还是没来?
展昭一巴掌挡住霍琦踮着脚凑上来的嘟嘟嘴:“姓霍的你够了啊!”
霍琦退后两步,脸涨得通红,眼圈突然也红了:“我师父……我师父……他肯定是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枚飞镖从窗□□入打灭了桌上的烛火。
展昭忙提刀站在包拯身前。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月色从门缝洒进来,显出门前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
霍琦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师父!”
“小琦,你又被人欺负了?”
那人的声音还很年轻,不太像是霍琦所说的师父该有的年纪,而且音质低沉,听上去就应该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
“是啊!有人欺负……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害我刚才以为你出事!哼哼!”
“乖啦!给你买桂花糖去了啊。对了,我不在你又抱谁了?”
“……我是为了见你才抱的……就是那边的展昭,不对不对,也不是抱,就是两个人离的稍微近了一点点而已……师~父~……你生气啦?师~父~笑一个嘛~师~父~我再也不抱别人啦行不行~哎~呀~别生气了师~父~”
温度瞬间降低,两个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包拯十分英明地命令道:“展护卫,点灯。”
而聪明机智的展昭先他一步,已经吹了火折子。
黑暗中好不容易从霍琦的凶残卖萌中缓过神来的师父却阻止道:“慢着,展昭,包拯,两位若是问案就不要点灯。”
“好。”
然后展昭取出火折子直接对准那人面庞。火光映出一张英俊又尊贵的脸,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展昭飞速灭了火折子。
黑暗中只能听到霍琦一头雾水的大叫:“怎么了怎么了?”
沉默片刻。
包拯道:“展护卫,既然王……义士不让你点灯就算了。”
展昭点头:“是,大人。”
师父轻轻咳嗽两声:“我不姓王,姓胡,名师父。你们可以叫我……胡师父。”
展昭再次抑制了拔刀的冲动,对方是惹不起的角色。默念三遍。回复面色如常。心道:难怪霍琦是出名难缠,有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师父,他不难缠谁难缠?
包拯甚至客气地要求上茶落座,被胡师父以时间忙为由婉言谢绝,在边上的霍琦不断抽空撒个娇卖个萌捣个乱吸引关注和展昭面无表情全程围观的情形下,宾主双方进行了友好而务实的会谈。会议期间双方就案情疑点达成一致的共识,期间还抽空就天气不错和开封府的后门是否该多上把锁等细节问题进行了沟通。
总之,言简意赅的说来,就是王太尉有问题,甚至大到身份尊贵却偏爱游戏人间的胡师父都开始疑心的程度。那乔复美的来历与五年前京城的一桩灭门惨案有关。胡师父也在调查中,大致知道他的身份,却发现乔复美报仇一事可能牵涉皇室,还要进一步详查。
临走时,胡师父道:“案情复杂,霍琦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让他和我一起在外围查探如何?”
包拯道:“霍义士毕竟身负杀人嫌疑,留在开封府里一来是律法规定,二来也可以护他周全。”
展昭听得暗自叹了口气,包大人这话就是把霍琦的生命安全问题揽过来了,也不知这小子仇家多不多?
就这样委曲求全,胡师父还不高兴:“我若护不了他的周全,天下还有谁做的到?况且他体质特殊,不能离开我太久。还请包大人见谅。”
要是一般人,包大人早就叫人拉下去了。
不过这人没关系,跑的了胡师父跑不了皇宫大内,闻言考虑一下,包拯让两人每日定时在展护卫那里报个到。
胡师父也知道包拯的脾气,想了想便答应了。
这边大人们谈判,霍琦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仗着天黑,便在胡师父怀里摸索。
胡师父一开始还想装傻忽略,终于在他的手快要触到某个敏感部位时,及时抓住了他的手。
“哼!师父没买桂花糖?原来刚才都是在骗人!”
“刚要买不就急着过来么,快跟包大人和展叔叔再见,我现在带你去吃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