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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苗头 ...

  •   落日西沉,荷锄归家之人两两相伴,家长里短,一路风光纵然从眼前晃过数次,但若想到家中热腾腾的清粥小菜,这一片空旷之处此时看来亦是令人心旷神怡。
      此地自汉以来便是墓葬之地,举目望去广阔无垠,旷野之中错落着一处处不起眼的穴洞,如丝帛之上横生而出一道道破口,破败萧寂。
      “今日似比以往早了许多。”
      旷野之边连着几条小道,乃农人归家必经之径,邻里几人总能碰到一处,寒暄几句。
      “可不敢不早。”一人回了一句,神色有几分慌张。
      “此话怎讲?”
      那人四处张望了下,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昨日归家之际,瞧见几十个官兵模样朝此处而来,气势汹汹。”
      旁边人听言也起了兴致,忙问道:“所…所为何事?”
      “官家之事我怎会知晓,只不过…”那人被日头晒得黝黑的脸微微拧起,就连眼珠子都颤了颤:“似是抬了棺椁。”
      “何奇之有?此地本是朝廷忠烈埋身之处,官家人葬棺本就稀松平常。”听者不以为意,本以为能听得甚么稀奇古怪,好与自家娘子说道说道,不成想竟是这事!忍不住啐了一口,扛起锄子继续向前走。
      那人见此,连忙拉住他,低喝了一句:“你瞧见哪门忠烈竟在日暮安葬?还无人守丧?”言罢,拿眼瞅了瞅昨日停棺之处。
      旁边那人随他目光看去,两人登时一愣。
      “停棺那处,来了人!”就听那人急急道。
      旁边人亦是觉得古怪,忙仔细看了看远处两人,却见对方向这边望过来,赶紧拉了他,转头就走:“朝廷是非你我可沾不起,快走快走!”
      农人走得又快又急,不一会便消失在小道尽头。
      白风看远处两农人行迹可疑,皱了皱眉。虽心生疑窦,欲要探查一番却也力不从心。
      不过短短数日,阮家竟出了如此变故——先是不期之间传来老爷噩耗,再来便是陛下一道圣旨,命阮家秘不发丧,不守丧!
      简直荒谬至极!
      他看向直直立在穴前一动不动的人,面露忧色。
      想到当时圣旨在前,少爷竟当即质问陛下用意,白风此时想来依然心有余悸,违抗旨意,怕是要落个夷九族之罪,所幸那传旨之人并非落井下石等宵小之辈,仅是提点了几句,念及少爷孝心,不予追究,方才免于此难。
      可,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先帝曾言,墓葬从简,不树不封……”
      沉黯的嗓音在这片荒野之中更显哀恸,白风盯着一身白衣的阮籍,脊背微曲,心生不忍。从得知老爷身死到现在,少爷并未落过一滴泪,亦未见其露出悲痛的神色……
      少爷性子倔强,如此,怕是硬将所有心绪强压在心底了。
      白风知如今阮家境况,若无个主心骨主持大局,恐怕也将分崩离析了,更何况,夫人尚在许都毫不知情,虽然少爷交待对夫人隐瞒,可若是他日夫人归来,纸终究包不住火,到那时,少爷又该如何呢?
      白风的目光落在眼前那个简陋的墓穴,不禁叹了一口气,想来少爷早已看明白这些了……
      阮籍身上的白衣干净无暇,那头青丝亦是一丝不苟地束了起来,他的神色肃穆,眉宇间望向棺椁时不经意流露出哀痛之色,状若无事地说道:“爹生前廉洁刚正,死后亦能遵照先帝训诂,想必亦能含笑九泉了。”如此说着,他身侧的手却蜷曲起,紧紧握住。
      “少爷,此处风大,回府吧……”白风忍不住劝道。
      阮籍静默了片刻,转过身点了下头。
      就在两人要离开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马蹄之声。
      马的嘶鸣之声逐渐清明,不过多久,一群官家人便来到了眼前,当头之人挥舞着马鞭直直指向阮籍二人,口气汹冲:“尔等何人?”
      阮籍眉头皱起,平平道:“阮籍。”
      “哦?你便是阮家公子?”那人看了同行的官兵一眼,笑了一声:“如此正好,省的我等再去寻你。”
      “大人寻某何事?”
      那人拉了驱马靠近阮籍几步,道:“奉旨来此验尸。”
      验尸?!阮籍微惊,眼神不由得放在了墓穴之上,脸色大变。
      “公子是个明白人,无需在下多言,阮大人去得蹊跷,此案疑点重重,还是仔细点好。”
      “望大人怜恤籍方遭丧父之痛:老父突遭横祸,已是万分不幸,不孝儿但愿其入土为安,免受此番验查。”阮籍纵然愤怒,不平,却是知晓不可轻举妄动,一番话说的平静又在理。
      那人嗤笑了几声:“公子该知我朝内外不甚安定,若是阮大人此事牵扯内贼亦或外敌,可就不是阮家家事,而是国事,公子应知其中厉害才是。”
      “什么家事,国事,分明是仗势欺人!”白风在一旁看那人句句嘲讽威逼,愤怒上前骂道。
      阮籍拉住白风胳膊,对着那人冷道:“大人可有圣上手谕?”
      那人不屑的神色微的一僵,片刻之后冷静了下来,阴笑道:“我奉圣上口谕而来,你等胆敢违抗圣意?”
      “看你衣着并非来自宫中,竟有如此胆子假传圣旨,该当何罪!”阮籍上前一步直视那人,眼中的威吓竟让人心生怯意。
      那人不知阮籍一文弱书生竟有如此一面,心中不禁慌张起来,此番前来,只是受了侯爷之命,令他毁了阮瑀尸身,抹去任何指向将军府的证据,如今被诘问,倒不知如何回嘴。
      他握紧手中马鞭,眼睛倏地闪过狠意,当即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阮籍原本只是怀疑这人身份,观其神色,心中更是确认几分,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动了杀意,当那长鞭挥向脆弱的脖颈之时,他只来得及将白风推向另一边……
      “啪!”
      “少爷!”白风急急一喊。
      阮籍却并未受此一鞭,只见这长鞭忽的调转了方向,甩向了那几个官兵。
      “啊!!!”凄惨的呼痛声登时响遍荒野。
      阮籍转过头看着一旁端坐在马上冷静稳重的男人,眉头微皱。
      “阮公子,可无事?”
      阮籍打量着那人有些熟悉的眉眼,摇了摇头:“无事,多谢大人相救。”
      司马师俯视着神色未动的阮籍,心底不由得升起几番赞赏,无怪乎昭弟对此人如此上心,不过……
      司马师的目光转向那一群哀哀嚎叫的人,心中明了:曹羲果然比曹爽难应对,只可惜这些庸碌之人不能为之所用,竟是莽然欲置阮籍于死地。
      愚蠢至极!
      那些人早在看清救下阮籍之人时便吓得不敢吭声,此时见司马师看过来,更是冷汗涔涔。谁人不知中护军司马师之名,此人年纪轻轻便深得陛下信赖,为人冷静稳重,有大将之风!
      当头那人当即缩了缩脖子觍着脸,笑道:“司马大人,方才乃是误会,误会。”
      司马师脸上不见愠色,问道:“人之脖颈乃最弱之处,你长鞭直指其处,非是存了杀人之心?”
      面对司马师的疑问,当头人心里发虚,眼珠子不住闪躲,含糊回道:“小…小人武艺不精,失了准头,这才……”
      司马师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那人见司马师不打算追究,心里顿时轻松了几分,看向阮籍的神色亦多了几分得意。谁知,司马师此时却道:“既是学艺不精,本将便准你入我军营,命人指点你一番。”
      “大大,大人,小人,小人……”那人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青紫交加,好不精彩。
      “可有疑异?”
      “小人…不敢。”说罢,也不敢再言说验尸之事,带着其他人不甘不愿地离开。
      阮籍看着这一切,心里对司马师此番相救颇为感激,当即拱手道:“今日若非大人,籍当殒命于此。”
      司马师下马站定,看着阮籍,道:“不必言谢,受人所托罢了。”
      “受何人……”阮籍刚说了半句,便知司马师所言之人为谁,果不其然,抬眼便见司马师笑意连连。
      “兖州之行,昭弟重任在肩,临行前千叮万嘱,托我保你无虞。”
      阮籍垂眸,心底暖意渐起。
      “昭弟性子冷淡,未曾因何人相求于我,阮公子是第一人。”司马师提了一句,见阮籍并非无动于衷,接着道:“你二人之事,家父还未得知,”他微微一顿,眼神厉道:“若是知了,便是无论手段也要断了昭弟之念想。”
      阮籍抬眼看向司马师,直直对上那双深厉的眼睛,露出警惕之色:“司马大人此言何意?”
      司马师知阮籍并非威逼利诱便可说服之人,不过,子上心悦之人若是如此,倒会让自己这个兄长大失所望,眼看着阮籍摆出一副不予妥协之态,不禁想道:子上果真好眼光。
      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以昭弟之能,今后大有可为,若是因龙阳之好阻了前程,此非吾家所愿。不过…”
      司马师看了看阮籍,道:“若是公子于司马家来说乃不可或缺之助力,自另当别论。”
      阮籍一愣,忍不住讽道:“司马家果然算无遗策,竟连子上一切皆算计清楚了。”
      司马师听此,心中亦是叹息,面上却是一派冷静:“不谈司马家之利害,以阮家之境况,又能支撑多久?况公子亦有一老需奉养,又如何独善其身?”
      司马师一字一句皆是踏在了阮籍心上,竟是句句得理!
      阮籍想到阮家如今倾颓模样,心里挣扎难抑,不禁看向身旁,往日总会有一人默然陪在一边,眉眼之中的柔意无一不在说着万事皆有他,可此时……
      他不在身旁……
      司马师像是能看到他眼中无助,挣扎之意,淡道:“以昭弟之性,他可亦甘愿为你将所有风雨挡下,”司马师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上次所付代价不过失血过多,下一次又会如何呢,阮公子?”
      阮籍心头一震,直直立在原地。
      “言尽于此,若是阮公子执意如此,便做好准备,”司马师一个旋身便上了马,俯视着阮籍道:“司马家向来说一不二。”
      “不必了,籍听凭大人之言。”阮籍抬头,眼中的坚决与无惧令司马师微微一诧。
      司马师神色微柔,问道:“你可想好了?”
      阮籍神色自若,直言道:“籍之心意同与子上,司马大人不必怀疑。”
      司马师不禁笑了笑。
      “不过,籍尚有一事要请教大人。”阮籍突然道。
      “何事?”
      阮籍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司马师道:“但请大人明言家父身死之事。”
      司马师未曾料到阮籍竟会作如此问,心里思量片刻,才道:“此事如你所想。”
      阮籍不由地后退几步,冷笑道:“此中若无司马家放任,又如何会到如此地步?”
      “此中乱世,令尊之意想必你也知晓。此事虽亦有司马家之过,昭弟却全然不知情。”司马师摇头叹息,此间错杂,又如何摘得清呢?
      阮籍默然不语,仅是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白风见此,按捺下满腹震惊,跟在阮籍身后。
      司马师望着阮籍的背影,喃喃道:“子上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言罢,轻引缰绳,策马而去。
      天地暮沉,星月渐显,却是照不开一片人心混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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