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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继承者们 ...

  •   蜀山枢桥
      宁子川后来问过鹿蜀,蜀山在他眼里是怎样的存在,那时候他看着比鹿蜀大了很多,鹿蜀也很老实的说了真话。
      “人还行,就是山长得像西瓜。”
      这个比喻还是很形象的。就形状而言,蜀山就是一个被切开的超大号西瓜,最中心是蜀山大殿,两旁是凝气楼和藏真阁,三大建筑品字形坐落,构成建筑群的中轴线。最北边的剑楼和经楼连通着无极阁。下层就是蜀山故道,依山凿空,只能容一个人通行,自底端向天台螺旋攀升。连通天台和蜀山故道的部分被称为【廊桥】。顾名思义,就是有屋檐的桥,一共四圈,平行嵌入山体,构筑成环形的围栏和防护界。就像在边缘周围整齐地箍了四个大小相同的金属圈。
      四座大型浮台,按照风火雷水的属性特征悬浮在各自的方位上,是比主山小两圈的悬浮山崖,就像四个小西瓜。站在浮台与主山相连接的石桥上,会看到两排垂直向下的峭壁,互相平行,翻滚的气流向上席卷,纤细的桥体仿佛会随时断裂。下方则是空阔的天宇,还有一望无际的天蓝色。没有焦点,没有色差,澄澈的天蓝色,就像行走在苍穹之上。
      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枢桥上,斜靠着桥栏,像是在看风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事情。他身上似乎天然的笼着伤感和忧郁,即使是七月份,脸庞也像是冰制的雕像,反射出淡淡的透明光弧。
      谁都没有说话,子山在中间,鹿蜀在边缘,两个人都没有看着对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石桥笔直地连通主山和火系浮台,在风里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断掉。
      鹿蜀迈开腿,朝子山一步步走过去。
      他走的很慢,很悠然,靴子在桥面上踩出细微的声响。子山靠着桥柱,一只手撑着腮帮,他的身上散发着清冽的香味,像大海上开放的花朵,隔很远都能闻到。
      就像是两个从未谋面的路人,一个在散步,一个,在看风景。
      弟子在一片死寂中纷纷后撤,沉默而又迅速的划出一大圈空地。
      强烈的气压从两人脚下涌出来,它们不是风,而是两股冲撞的汹涌气流,带着暴虐的杀气,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整座枢桥仿佛变成灵素的汇聚点,元素无声的猛烈对撞,将桥体挤压出细密的碎裂声。鹿蜀纯黑色的立领瑟瑟抖动着,而周围没有一丝风,宁子川瘫坐在原地,发丝稳稳地搭在额前。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刻,子山终于抬起头。
      “放回去。”
      整座桥被切割成截然不同的两半,一截冰雪森然,堆积着厚厚的白色冰片,另一截烧的通红,滚烫的热浪贴着后背打过来。鹿蜀的双脚踩在冰面上,发出“滋滋”冰块融化的声音。他没理会,继续向前。苍蓝色的冰刺破开岩石,“噌”一声蹿起四丈高,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尖利的刀牙几乎戳进眼里。
      鹿蜀深吸一口气。
      “打开。”
      深蓝色的细纹从皮下浮现,均匀布满整片皮肤,子山抬起下巴,原本漆黑的瞳孔,变成和纹路一样的,异常晶莹的深蓝色。
      “再说一次,放回去。”他说着挑起一截眉毛,“你听不懂人话吗……”
      “半兽。”
      鲜红色的血纹自脖颈沿着全身暴涨出来,鹿蜀的瞳孔像是两团赤红色的晶石。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剑从背上解了下来。
      “好啊。”他说道。
      宁子川瘫坐在地上,拖在地上的道服渍满了水,一缕缕地冒出青烟,像是随时都会烧起来。鹿蜀单手抄起重剑,“铛”一声戳进他脚下的青石,黄金般璀璨的火焰沿着缝隙腾升而起,扭出鸟笼形的封印阵,将他死死罩了进去。
      他朝子山微微一笑。
      “打赢再说。”
      整个石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子山在后来的时光中花了无数个夜晚去想三人最初认识的时候,最后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段糟糕透顶的开始,他们谁都不喜欢谁。就连自己也搞不明白,一向很克制的自己,却对一个只认识了半天的家伙轻而易举地动了火。
      他把这件事归结为魔剑,后来又归结为神魔间天生的看不惯,再后来他发现,什么理由都没有,他只是单纯想揍他。
      于是在某一天晴夜,两人背靠背坐在星空下,子山喝着鹿蜀瓶里的乳白色的椰奶,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我哪儿知道啊。” 鹿蜀像是刚睡着,声音都有点迷糊。
      子山想起将军说的话,他说有时最好的朋友往往是你一开始最想干掉的家伙,揍来揍去谁都揍不死谁,那就一块出去喝酒。
      “你真的像你师父。”那天他这么对他说。
      “可你更像我,骨子里像我。”
      然后他笑了,子山没能记住那个笑容,只知道那时飞蓬衣领上白银滚边,反射着阳光金色的弧度,刺得他眼睛都眩了一下。
      鹿蜀打了哈欠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我觉得……咱俩肯定是精虫上脑……”
      子山嘴里的椰奶“噗——”地喷了一胸口。
      “小男生血气方刚,头脑发热,做点不计后果事也正常……不过……”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实那天挺佩服你,野战打的那么好,翻云覆雨那么久都不累……”
      子山握着罐子的手不停地在发抖,鹿蜀嘟囔了半天,头一歪居然睡了过去。
      在夸他?!真心的?!!居然不是故意的??!!!
      他把嘴里的果汁“呸”一口吐出来,捂着脑袋开始崩溃。
      好吧,好吧,如果他再把街边买的的言情话本借给这个白痴看,他就一头撞死在南天门上!!!!!

      蜀山枢桥
      断裂的石桥在崖壁间飞速下坠,混着黑白相间的流动光影,漫天都是飞溅的火花碎片,和兵刃相接的模糊闪光。符石在谷底迅速聚拢出半圆形的小型浮台,一截随着轰然溅起的尘末断成三截,另一截紧随而至,朝着沉陷一半的断桥十字形拦腰砸下来,断裂声震得整个山谷都颤了起来。
      两人在撞击的瞬间一跃而起。蓝色冰刃夹着刺耳的擦裂声,将周围的空气压缩成高速旋转的气刃,像是深海中发光的鱼群,将鹿蜀整个包了进去。
      手臂、小腿乃至整个后背瞬间飞卷出几十条外翻的血口。他蜷起身体,纯黑色的翼翅撕开背甲“哗”一声展开,将周身的气旋卷出一尺宽的狭窄缝隙,鹿蜀一发血弹打出去。冰刃呼啸而至,贴着他的脑袋擦过去,把耳鬓边的头发都削了一截。
      两人同时稳稳地落在符石上,子山背后炸出一个三丈宽的圆形坑洞,碎石小溪般从放射状缝隙间淌下来。鹿蜀身后则是尖锐的开裂声,崖壁被劈出一道两丈深的狭长沟壑,切面光滑的像是打磨好的镜子。
      两人同时回过头,再转脸时轻蔑的神色扫的干干净净。

      米昭和青儿只看到一副断壁残垣的壮烈场面。枢桥炸的只剩下基座,几条青石围栏七零八落的散在原地。十岁大的小弟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火笼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碎石子冰雹一样往下掉,飞溅烟尘遮住了半个天空。就在这时,子山的脸“咔”地裂开一个口子,整个人散成一堆冰片掉了下去。与此同时,鹿蜀身上也冒了白烟,蜡油般化成黑红色的血水。
      分身……
      火系浮台的一角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光线和气流的扭曲。碎冰消失的那刻,子山纯白色衣角从浮台显现,折射出晶莹的色泽。他脸上仍旧一脸漠然,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空谷间是向上的汹涌气流,他的衣摆在风里蓬蓬的绽开,像是在山崖上绽放的纯白花朵。
      米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子山出现的那刻,鲜红的血气从自己身侧冒了出来。她转过头,鹿蜀背靠着金色的焰笼,黑色的翅膀安静地拢在身后,他同样一脸懒散的坐在地上,头发像是银色的水草。他直勾勾盯着浮台上的子山,之后站起来,稳稳地停在了离自己最近的符石上。
      “打完了记得去大殿,有人找。”青儿朝着天上没心没肺说了一句,就捧着冰糖枇杷,站在天台上有滋有味的吸起来。
      “封大人!!!”米昭终于用了正式的称呼,“你跑那么快不会真的就是来看戏的吧。”
      青儿叼着麦管很认真的点着头。
      “……”

      蜀山枢桥
      空谷间气温“刷”地降到冰点,变得寒气逼人。气流裹挟着云雾,朝着空谷源源不断地汇聚。澄澈的天宇间顿时翻起白色的云浪,它们不是飘逸的雾气,而是近乎粘稠的沸腾乳海,翻滚的浮沫充塞整个谷底。
      上千颗巨大的透明水滴从云雾间凝聚升腾,在峡谷上空徐徐转动,仿佛闪耀的星辰。水质异常澄澈,游动着纤细的深蓝光丝。四周是密集低哑的弦音,若有若无,却又像金属丝般坚韧,就连内脏都仿佛随之颤动。伴随着低沉的蜂鸣,蓝色游丝开始拓展、延伸出雪花状的纹路,水球随之拉长、变形,凝结成车轮大小的坚硬冰片。像是上千片旋转的雪白风车,尖端如同锋利的匕首,在光线下反射着冰块和金属相混合的寒硬光泽。
      子山居高临下地看着鹿蜀,之后,他伸出右手,笔直地举在胸前。
      蜀山天师决。
      成百上千的冰片发出刺耳的尖锐擦音,亮蓝色的电火花从中心闪现,沿着纹路扩散开来。飞旋的冰轮朝着谷底疾冲而下,将崖壁切出梳齿般的深邃沟槽。
      鹿蜀一动不动跪在符石上,血红色的瞳孔倒映出密密麻麻的放电冰片。下方是翻滚的粘稠云雾,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跃而下,像是投进海中的石子,瞬间淹没在云层内。

      主山就是在这时抖起来的。
      “吱吱——”
      云层下方传来尖利的啸叫声,像是某种邪恶生物的尖叫。但主山与浮台间是万仞虚空,没有任何生物能穿过故道跑上来。然后她感受到了颤动,不只是米昭,所有站在主山上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由内而外的颤动。
      像山体被由内而外的抽空,但又不是崩塌,仿佛是一个生产的女人,在将某种巨大的怪物从体内推挤出来。浑厚的尖啸,混合着刺耳的磨牙声,越来越响。
      “吱吱——”
      浓密的云层被瞬间掀得粉碎,露出火海般燃烧的谷底,上千条燃烧的血藤喷涌而上,像是爆发的火山熔岩,冲击的声波像是要震裂耳膜。鹿蜀半跪在藤上,“铿锵”两声从背后抽出一对纯黑色的刀轮,子山随着冰片冲下来,旋转的刀轮和火藤轰然对撞。
      浑厚的元素像是随处肆虐的爆流,异常惨烈而又异常混乱。冰片被撞裂,烧融,炸成破裂的残片,烧融的断口滚旋一边,被血红色的獠牙咬的粉碎。火藤被撕裂,割碎,扭动的藤柱沿着嘴剖成齐生生的两半,又在下落的前一秒被飞旋的冰轮切成十几条喷洒汁浆的碎块。
      整个山谷都是爆炸声和切割声。像是千军万马在厮杀对撞,淡蓝色的细碎冰片贴着鲜红的火流溅出优美的弧线。没有重心、也没有支点,刀刃激射出磅礴的灵素,每一招下去都带着残片破裂的碎响。血浆四散飞溅,身后是涌动的红色焰流。碎片纠杂成扭动的团块,最后一刻,两人同时扬起刀刃,像是致命攻击般,砰然撞在一起。
      胶着的中心顿时发出惨烈的尖啸声,绞杀在一起的藤条和冰片从内到外突然膨胀,撑起一个巨大的圆球,血水混合着碎冰从缝隙内倾泻而出。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胶团从里到外整个炸成碎片,气浪裹着残片朝着四面八方洪水般倾泻开去。

      蜀山廊桥
      宁子清仰面朝天被掀在地上,和他一起躺平的还有十几位小弟子。头顶是雷鸣般的炸裂声,防御界被震得粉碎,咆哮的气浪混着断裂的肉藤和冰片排山倒海地砸过来,瀑流般从头顶倾泻而下,劈头盖脸把他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手边堆满了燃烧的断藤,每根都一人合抱,遍身血红色的倒刺,顶端像是食人花的萼嘴,长满钩刀般锋利的獠牙。每截藤上都插着碎冰片。
      这是……【魔触手】??!!
      子清把冰片从触手上拔下来,冰的质地异常晶莹,内里分布着繁密的深蓝色细纹。他正要看得更仔细些,一团蓝色电火花“滋滋”从残片上冒出来,蹿的他整个胳膊都是。
      宁子和顿时把冰片扔毒蛇一样扔出老远。半人高的藤条自头顶呼啸着砸下来,几乎是同时,白光掠过头顶,将燃烧的团块击成破碎的獠牙,落得满地都是。宁子钧一身绷带冲过来,看上去至少疯了一半。
      “找死呢!!!!!”他冲着躺在地上发愣的小弟子大吼,“入室弟子都滚过来结阵,其他人给我撤到大殿上,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扔下去!!!!”
      子钧一脸暴怒,绷带被青儿下了咒术,发着青光,看上去就像沙海中活过来的绿色干尸。小弟子们二话不说撤的一个都不剩。宁子清连同三位守字辈的入室弟子一字排开,坐在地上结同心印,防护界被白光再次封住,逐渐填补重塑。
      “死人没有?”宁子钧盘腿坐到地上,问道。
      子清惊魂未定,此时略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结界好歹也是我们设的,再死人我就该跳井了。”
      子钧明显松了口气
      “……封大人呢,青儿去哪儿了?!!”
      宁子清一言不发,指了指天台,那里正是打的最激烈的地方。宁子钧的嘴半天没合上,最后他扭过头,耸了耸肩膀。
      算了,师祖的闺女那是神一样的怪胎,他可管不了。

      符石阵冲出巨大的圆形空洞。子山和鹿蜀随着碎片冲上半空,稳稳地落在枢桥仅剩的两排断柱上。子山半个身子都是血,血浆混着碎火一滴滴的流着。鹿蜀整个胸口都是电火,刀轮上的碎渣雪片般向下掉。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天空中,断裂的碎藤和残破的冰片仿佛末世天火,纷纷扬扬倾泻而下,
      青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碎片。
      “【三系同体】啊。”
      同一时刻,天门上的弟子也在惊讶地看着半空中的两个人。
      “【三系同体】?”宁子清看着子钧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还是孪生相异……他俩还是人吗?!”
      “现在肯定不是了,”宁子钧眉头紧皱,“以前也说不准。”
      宁子和同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三系同体】,就是自身有三个【根属性】的修炼体。
      天地阴阳,构成万物的本质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但万物修仙炼气,根源则在于【灵素】。【灵素】并不是构成万物形体的分类,而是天地间能量的存在方式,分为【风】、【雷】、【水】、【火】、【土】五大元素。所有的仙咒和气法,合击、干扰、修复、杀伤,都是五种【灵素】转化为实质能量的过程。而【根属性】就是指无需修炼,天然存在于体内,并与全身经脉相融合的元素属性。大多数的【人】只有一种根属性,所以能修炼四种仙术,却只能融合两种元素施展合击。
      以宁子和自身风属性来说,他在修炼的最初期就能感应并自如地吸收风元素,因此孩童时期就学会了【风咒】和【暖雾】。也能很快学会与【风】相生的火系【炎咒】,这一次,他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自如的吸收火元素。而在土系术的修行上,他要付出自身是土属性的子清上百倍的努力。自然,他永远无法学会克风的雷系仙术。
      【仙】【鬼】的根属性有两种,他曾见过酆都的女鬼只凭一个人就把岩浆从地底抽上来,而他必须要和火系和土系的弟子联手合击才能达到这个水平。
      蜀山自东汉只有初代掌门才是这种体质。就连修成半仙的师祖,也只是【双灵】。
      现在他居然一次性见到了两个,还是双胞胎……
      蜀山历史上只有初代掌门才是这种体质。就连已经过世的修成半仙之体的师祖,也只是【双灵】。现在他居然一次性见到了两个,还是双胞胎……
      “有比【三系同体】更厉害的体质吗?”他幽幽地问了一句。
      “有,【四极同源】。”守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宁子和一眼。
      “不过非常非常少,整个六界已知的只有两个人是这种属性,”
      宁子清突然明白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把飞蓬从天门扔下去了。

      蜀山锁妖塔
      混沌初开的世界。
      云海无声的翻涌,腾升,汇聚,像庞大飘渺的浮动冰雪,金色的塔身孤岛般伫立,在静谧中被吞没,又在下一个瞬间重见天日。雪白的海潮拍打着层层的塔檐,像是海啸中重生的古老城池。云潮带着某种汹涌的错觉,而它始终安静的屹立,就连风铃都未有丝毫颤动。
      那个人坐在塔顶,纯黑色的云氅时隐时现,仿佛是庞大建筑的一部分。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又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只是坐着,像是海岸边伫立千年的礁石。而仔细看会发现,塔顶布满了狭长的裂纹,甚至连基柱和塔身都有大片整座塔似乎经历过惨烈的崩毁,
      亮黄色的碎火从正南方炸起来,掀开一个环形的冲击波。静止的时间终于在这时裂开一条缝隙,那人偏过头,看着爆炸的方向。几乎是同时,淡蓝色的冰片从背后涌现,凝聚成身形修长的男子,同样安静和沉默,面容被白色披风遮得严严实实。
      “我以为子山脾气会好点……”他说着用右手扯了扯兜帽,青蓝色的指铠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幽蓝光泽。
      “你记得咱们这个岁数都在干嘛吗?”
      “忘了。”
      “我在看门,”他自顾自地说道。
      “除了雪就是冰,还有柱子、水……那时候我靠数树叶子打发时间,”他说着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回忆起了很痛苦的事,“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无聊的感觉,可时间还是过去了……”他望着苍茫的云海,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有时真怀疑我是不是疯了,”飞蓬说着,和男子并排坐下。
      “从没见过你对个死人这么上心的。”
      他随后再次沉默。
      “她死了……”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重楼依然望着云海。
      “我一直在想,或许她会出来,告诉我她错了,然后一切都变了。”阴影中,那双鲜红的眼睛似乎是闭上了。
      飞蓬叹了声气。
      “会谈之前,你和我应该不会再见了。”他的语气变得正式起来。
      “沙海的事听说了吗……已经是第二具了。”
      重楼终于转过了头。
      “其他人呢?”他问道。
      “不清楚,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飞蓬的声音听着格外低沉。“可惜做不了太多,我的话没以前管用……”
      “你跳天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飞蓬愣了好一会儿。
      “混的没你好行了吧……”
      “那小子知道多少?”
      “他一个七级士官上哪儿打听。”
      重楼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迟早的事,”他说着伸手朝虚空勾了勾手指,半空旋即裂开一个旋转的空间口,一只蓝色的【雷音】从里面飞出来,稳稳停在他手边。他抽出黑色的笺纸,“擦擦擦”地写起来。
      “我在冰风谷就提醒过你……到时候你让我把六界拆了?”重楼单手把纸条叠成方块,一挥手,蓝翅大鸟冲天而起,随着裂开的空洞消失不见。
      “暂时不用……真到那种地步也只能这样。”飞蓬的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凝重,“能打残他俩就放六界也就那么几个,如果真是【他们】插手,你知道……”
      重楼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枢桥那边整个乱套,像是刮了一场灰色的沙暴。
      飞蓬一脸惊讶。
      “要打就打,破坏公物做什么,”他无比心痛地叹了声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跟谁学的……”
      重楼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米昭疑惑的是,【熔触】是生长在火山口的食肉植物,即使鹿蜀召唤的出来,又怎么能在崖壁间的空气中长出来。但没人能告诉她答案,鹿蜀从枢桥上直勾勾跳了下去。
      寒冷的水雾在脸上打出锐利却模糊的痛觉,他看到子山在半空御风停驻,之后他微笑起来,一只手举在胸前,结的居然是和子山一模一样的天师决。
      “【源火·血界剥离】。”
      纯黑色的翅膀从背后无声地展开,阳光下散发着凝重的深黑色。晶红色的血浆从翅翼间透析、分离,凝聚成上百颗细小的血珠。子山像是见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一张脸变得煞白。一滴血珠擦着他的脸颊撞在身后的符石上,顿时烧开一团金色的火焰。没有爆炸,甚至没有声音,整块符石被这团诡异的亮金色火焰瞬间烧融,化成炭块掉了下去。
      “风系术……”
      “当然不是,”青儿认真地说道,“他操纵的是血液本身,不过这种血的话……”她说着伸出手,几十只绿色蜻蜓从衣袖内飞出来,朝着廊桥上的弟子飞了过去。
      空谷下方的聚拢的云雾消散一空,米昭这才看到,平行的崖壁底层长满枝杈状的岩架,残留着芽状的血藤幼枝。鹿蜀停在岩架上,落地的同时,他抬起头,右眼霍然睁开。
      子清不确定是不是光,因为没有哪种光会有这样强烈的死亡气息。睁眼的一瞬,鹿蜀的瞳孔激射出红白相间的光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近乎毁灭的烧灼。子山硬生生停在半空,光柱擦着他的左肩钉在身后浮台上,在山崖上打出一条褐色的蒸汽柱。鹿蜀整个头向下一划,浮台上旋即划出一道亮红色切口,山体被切下一个角,小山般的岩块随着崩塌声从主岩上滑落,断口处是烧化的熔岩。
      鹿蜀左手用力握紧,血珠蝗虫般将子山包了进去。上百颗血珠同时引爆,炽亮的金色火团夹杂着雪白的光丝,缓慢地膨胀、烧熔,填塞整个空谷。
      煊亮的白光把米昭的脸映的雪白,她感受不到任何冲击和爆炸,只有热量。烧灼一切的热量,像是透明的岩流,又像是沸腾的气墙,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涌动过来。皮肤在干裂,血液在干涸,眼泪蒸发在眼眶内。身体就像打破的沙漏,生命随着水分急速的流失,仿佛要在下一秒蒸发的干干净净。
      就在她被热流烧焦的前一秒,绿色的藤蔓破开岩石,迅速的缠绕,攀升,结界般罩住她。宽大的叶片像是翠绿色的凉伞,遮蔽整座廊桥。脸颊上是清凉的,嫩芽般的滋润,一只小猫大的绿色蜻蜓趴在上面,翅膀散发着柔和的绿光。火烙般的疼痛在绿光里一点点缩小。热浪紧随其后,最外围的叶片顿时烧焦,蜷成一团褐色的枯干。
      青儿手臂上布满绿色的斑块,类似藤蔓和枝桠的柔和曲线,就像与她共生的植物,散发着生气蓬勃的淡绿色。
      【神树之芽】

      光团逐渐分解、掉落,在空气中一点点消散,鹿蜀仰着头,鲜红的右眼内是一团炽亮的白色光斑,环绕五个白色尖刺,就像一轮金色太阳。细碎的火焰从头顶下雨般掉落,他眯起眼睛,三分伤感两份淡然,像站在原野上,欣赏秋雨的游吟诗人。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光焰彻底消失的那刻,白色冰块从碎火中剥落出来,稳稳的悬浮在半空。八块菱形冰镜组合成团状的正八面体,大小刚好容纳一个蜷缩的成人,那里正是子山待过的地方。
      “咔——”
      狭长的断纹从镜面上裂出来,像是生长的植物根系。
      “咔——咔咔咔咔——”
      裂缝迅速的布满所有镜面,像一团被摔得粉碎又勉强合拢的细瓷器。八面体耗尽最后一丝生命,自顶部塌了下来。
      子山惨白的面容随着塌落的镜片出现,他跪在镜面上,半个身子冒着黑烟,鲜红的血浆从眉角淌下来,深褐色的头发在风里凌乱的飘舞着。他跌跌撞撞从镜子中站起来。残片化成齑粉掉了下去。
      “我低估你了。”
      他擦了擦嘴角,扯开烧碎的袍子一把扔下去。
      纯白色的甲面上镂刻深蓝色海麟纹。右臂包着银铠,浇筑着精细的花纹。臂铠像是完全贴着肌肉,看不到一丝裸露的皮肤,就连指关节都包的严丝合缝。白色透明光丝在子山脚下拉伸、延展,构筑成三面等边对称的大型冰镜,分布着风□□三种颜色的纹路。镜面仿佛是软的,牛奶般泛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苍白的人形,从镜面中露出沉睡般的冰冻面容。三个一模一样的子山,从镜内浮现出来,仿佛是没有生命的傀儡。随着人形的浮现,镜面仿佛被吸收了一般由外向内逐渐坍缩。纹路彻底消失的那刻,人偶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眼睛的颜色,浅蓝,深绿和淡紫。
      他们转过头,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三具傀儡弓起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鹿蜀冲了下去。
      蜻蜓一批批的回来,落在青儿的手心上,绿色的翅膀像是霜打过一样无精打采的垂着,青儿的手心冒出淡绿色的柔和光泽,蜻蜓逐渐缩小,化成米粒大的青玉手串,她把珠串重新戴在手腕上,这些蛊卵需要休息,在新的时机再次生长。
      事态彻底转了弯,轮到鹿蜀在岩架上窜下跳,他的战力似乎下降了很多,紫眼睛的傀儡从右侧撞了他好几次,这一次直接被撞出三丈开外,半个身子都是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他怎么不还手。”
      “还不了,他右眼看不见……看见了也没用,他什么术都不能施。”青儿把喝空的竹筒重重扔在一边,话里终于带了一丝担忧。
      “这个自损八百的二百五!!!……他得倒一阵子霉了。”

      鹿蜀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他觉得是兴奋,但很可能,他已经疯了。
      他突然有点理解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沉迷于那种发疯想要收拾掉某个人,而自己也被那人疯狂的想干掉的刺激。
      真的很刺激,沸腾的热流在体内翻滚,冲击着他每一条神经。干涸的纹路像是随时都会烧起来。当然,他死不了,烧死的魔和淹死的鱼一样都是笑话。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比如在这种危险关头,他的脑子里居然是鱼尾巴的子山,脑袋栽进水缸后上下扑腾的可笑场景。
      子山一动不动待在原地,这种造型不是等死就是在发大招,鉴于他眉角那团戾气和没完全愈合的烧伤,鹿蜀很干脆地把前一项踢了。
      他还从没有在这么脆弱的情况下一口气对付三个这种实力的对手。
      每根岩架都有两尺宽,残留着发育不全的血芽,勉强能拖住傀儡的速度。鹿蜀退守中心,四个人一动不动对峙着。雷系身上被撞出两三寸的裂口,缝隙涌出新水,很快冻结修复。
      无限循环……自动修复……间接攻击……自己的身体还是这种条件……用现在的身板格挡冰刀,那比绝世仙侠被人用菜刀砍死还憋屈。
      更糟糕的他只有一击的力量,这是他从体内榨取的最大能量……
      只能赌一把了。
      残余的【熔触】同时爆炸,将整片岩架炸的粉碎,灰色尘雾将谷底遮的严严实实。尘埃中,鹿蜀踩着塌落的岩块,向着水系疾冲而去。
      人偶浅蓝色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就在鹿蜀砸向他的最后一瞬,鲜红的符轮从两人中间撕开,鹿蜀整个陷了进去。空谷上方,子山感应到暴涨的杀气,鹿蜀森白色的面孔随着撕裂的空间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一拳捣进他的胸骨里。
      打本体是最简单的结束战斗的方法。

      指尖是冰块透骨的寒冷触感。
      鹿蜀整条胳膊都陷了进去,创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柔软的水柱,像透明的章鱼触手,顺着手臂缠绕上去。子山缓慢地、近乎机械地抬起头,双眼是水系雾蒙蒙的浅蓝色。
      他的身体碎裂膨胀,液化成透明的水团,将鹿蜀整个吞了进去。
      暗流像是纠缠扭动的透明水蛇,缠住全身关节,带着刺骨的寒气扎进骨髓深处。酸涩的气团涌出口腔,形成一串串的上升气泡。肌肉散发酸麻的疼痛,在窒息中痉挛般的抽搐着。
      然后他看到了子山。他站在水团外,淡紫色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之后,他伸出双手,插进了水团里。
      亮蓝色电火花从水团内炸起来,发出金属切割般刺耳尖锐的爆裂声。整个水牢变成刺目的发光体,一指宽的电弧扭动爆裂,将水团炸成激射的碎片。混合着尖锐的电流穿刺声,将崖壁映照出恐怖的淡蓝色。
      子山悬浮在水牢上空,周身发出炫目的白光,像是裹进一团白色的光球内,只能看到冰蓝色的眼睛,仿佛燃烧的电极。光源万剑齐发,朝着鹿蜀疾射而去。
      【蜀山万剑诀】
      光源内激射出上千只白色的光剑,一丈长,两指厚,宽阔的剑刃散发着炫目的白光,像是圆柱形的白色洪流,带着金属破空的激越攒射而去。鹿蜀连人带水钉进崖壁,胸口被十几道光柱捅成对穿。水牢在剑雨的轰击中被一寸寸打进山体,溅起两丈高的青灰色碎末。整个主山剧烈的颤动,成百上千的光剑发出毛骨悚然的尖锐轰鸣,像一场剧烈的雷暴。
      最后一枚长剑钉进水牢正中,发出“铛”的清越声响。山谷恢复之前的死寂,尘雾散尽后,露出满目疮痍的主山。半个崖壁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剑,像是海底丛生的珊瑚林,中心则是一团深蓝色的圆形水晶,水牢三分之一陷进地里,隐约能看到淹没的白色剑柄,像一个巨大的闪光海胆。子山右手凝出一张深蓝色的符纸,“啪”一声拍在水面上,蓝色符文顺着笔画流动散开,凝聚成一个巨大篆体“封”字。水牢迅速冻结,在阳光下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一切都结束了。
      子山呼出一口气,朝着火笼慢慢走过去,金色火焰持续燃烧,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
      他停在了原地。
      四周只有风的声音,万籁俱静。一股血水伴随着咕噜的气泡从水下冒了出来,越来越多。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子清看着子钧,“那两个人怎么会换得那么快,空间转移?”
      “不,那是子山独创的术,”子钧说道,“那些也不是普通傀儡,是平行体。”
      “平行体?”
      “是在傀儡的基础上,用符咒和阵法加固强化的同身傀儡,”子钧解释道“怎么做到的不清楚,但只要平行体被召唤出来,他就能随意互换位置,甚至转换伤害……不会遇到任何阵法和地点的阻隔。”
      “那……”宁子清看向左侧的崖壁,“那家伙是被封了……还是死了……”。
      宁子钧没有说话,只是发起抖来,灰白的脸色瞬间变成铁青。宁子和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水牢变成血红,内部是响亮的,开水沸腾般的声音。冰面破开一块块龟裂的碎片,沸腾的血水从缝隙间喷射,激起大片白色的水汽。
      主山再次抖动起来,这次,不是轻微颤动,而是地震般剧烈的摇晃,尘土和细屑从木梁和椽子间的缝隙内楼下来,廊桥像是随时都要垮塌下去。
      宁子钧跳下廊桥,一张脸已经是近乎半死的灰黑色。
      “撤……”他只说了一个字。
      “可是……”
      “撤!!!现在!!!”
      水牢瞬间炸成碎块,沸水和绞成碎片的光剑裹挟在气流内,刀片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甩了出去。

      渝州西南逍遥客栈
      逍遥客栈坐落渝州郊外,在璧山和九龙坡的交界,窗外是平静流淌的河水,从楼上雅间望过去,能看到远处的竹林,还有附近的人家屋檐上青灰色的瓦片。不算什么好风景,但很安静,有那么点小桥流水的平淡滋味。
      “再拿一盒好吗?”
      小静点点头,又抱了一箱冰棍过来。
      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在七月份的渝州裹着厚实的披风,只能以身形判断是两个子很高的男人。说话的披风是白色,用银线绣着很淡的动物的图腾。声音异常好听,温柔中融合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和奇怪的欢脱,像每天能见到的开玩笑的男生,又像是很慈祥的长者。另一个全身纯黑,和白衣男子不一样,他似乎有些偏忧郁,总是一动不动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按照小静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来这里都会喝点酒,酒量还不小。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大男人就坐在茶楼边上,一人一个盒子,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冰棍。
      然后黑衣男子把手上的棍子“铛”一声扔进盒子。
      “你出来一趟就是带我吃块冰。”
      “不然呢……你手气那么差,输钱怎么办。”白衣男子把冰棍塞进嘴里。
      “你知道我最还念渝州什么……”他有滋有味的吸着,“就是在盛夏时节一边看风景一边吃冰降暑,真的,你应该看看玄学,这可是这些年流行词汇,‘在无法改变生命长度的时候拓宽生命宽度,追求感官享受和精神愉悦’……”,他把棍子吮干净。
      “我对新观念总是抱着很宽容的态度。”
      黑衣男子放下棍子。
      “你嗑五石散?”
      “……”
      “三个月不洗头发?”
      “我只是客观……”
      “喝高了满大街砍苍蝇……”
      “我只是谈论养生与道学的……”
      “喝死就地埋了?”
      飞蓬“啪”一声把冰棍丢进盒子里。
      “老子不伺候了!”
      重楼趴在桌子上笑成一团,飞蓬一头黑线。
      “噎我很让你有成就感是不是。”
      “不然呢?”
      “……”

      “有酒吗。”
      “……这玩意比酒贵……有我也不给你……上一次你喝成什么样忘了吗,景天那年才十九……初六那天,你知道把你扛回神殿那小子成啥样了,我以为他家被烧了。他说你炸了整个神殿的屋顶,他差点被活埋……我都不敢想……”
      重楼沉默了半天。
      “酆都那会儿你差点把我杀了,唐雪见死的时候你打断我家骨头二十一根肋骨,跳天门之前……”
      “所以咱们是算旧账来了对吗。”
      “知道就闭嘴。”他把竹签丢进盒子里,三个一模一样的木头盒子堆满吃剩后的竹签子。
      楼下突然乱哄哄吵成一片,周围的人纷纷跑出去。两个人隔着窗户向外看,蜀山方向出现一根血红色的气柱,笔直地伸向天空。
      重楼明显有点窝火。
      “这才多大点功夫就烧血。”
      飞蓬拿起一根新的冰棍
      “他俩才多大,苛求那么多做什么。”飞蓬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脸陶醉的看着气柱。
      “唉,可惜这俩都是男的,这要是俩女的,配我家小楼多好。”
      重楼喉咙里的冰顿时就卡住咽不下去了。话说景小楼出生前两年飞蓬和景天就分了体,起个这么二的名字不说,这货还天天从镜子窜出来逼着人家孩子叫爹,把个好端端的小子吓得九岁都不敢照镜子,看见白被单都乱哭一气。

      蜀山枢桥
      狂暴的气流仿佛滔天的巨浪,带着粉碎一切的雷霆之力咆哮着席卷而来。水牢中的傀儡凌迟般从外到内被绞成细粉。水牢炸烂的同时,一丈宽的红色气柱冲天而起,气流爆炸般四散冲击,将周围的冰剑和石块冲豆腐一样冲到了天上。
      整个山谷都是铺天盖地的气流,子山树叶般被拍到崖壁上,在最后关头和风系互换位置,傀儡在气流内被一块块撕的四分五裂。鹿蜀半跪在被利刃砸出来的巨大凹坑里,上半身的战甲消失,仿佛连皮肤也溶解在气流内,血红的躯壳布满粗大的白色筋络,沸腾的血气“滋滋”冒出来。他的胸口、四肢分布十几道一尺长的贯通口,在血气里缩小愈合。气流以他为中心辐射状喷射,形成冲天的气柱。他像是进入半催眠状态,低着头,慢慢站起来,头发在一点点变成亮金色。最终,两三人高的石墙也被连根拔起,碎叶一样掀上了半空。他的翅膀在气流中逐渐分解,像融化在水中的糖浆,一点一点地在背后凝聚成鲜红色的轮盘。
      米昭抱住一根藤蔓,大风刮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气流像是烧红的刀刃,切割着她全身的肌肤。西瓜大的岩块下雨似的砸下来,。
      “我的亲奶奶!”米昭刚开口就吃了一嘴沙子“这又是怎么了!!!!”
      “【血符轮】,这家伙这次是玩真的。” 青儿躲在藤蔓的缝隙间,手臂连带左脸整个发青,隐隐透出类似蛇的鳞片。
      红色气柱彻底成了型,浑厚的元素混合在气流里,刀卷般四散倾泻。
      这是……【天罡战气】?!!!

      大殿的屋顶被风卸了一半,梁架和椽子横七竖八的外翻,瓦片全部被掀飞,绞成金色的碎块掉下来。蜀山弟子躲在柱子和墙后避风的地方,天上时不时有横木和石块砸下来,都被阵墙挡住了。
      常宏双手结印,气流冲着他的面门,让他有种窒息的错觉。旁边宁子清缩着脑袋,头顶的石块像是扔进河中的沙子一样迅速溶解,沸腾的血气潮水般倾泻肆虐。
      “我就是在蓬莱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他喘了几下,又大声咆哮起来。
      “这死妖怪发的哪门子疯!!?”
      宁子钧也躲在阵墙后面,
      “那死妖怪开【魔神】了。”他刚说完,头顶架子又塌下两根,顺着他头顶飞过,在地上砸成两截,骨碌碌滚的老远。
      他只在书里听说过【魔神状态】,众所周知,魔的战斗威力来源于对体内血液的催化,共分为九层,其中前三层是对肢体的部分催化。而将整个身体的循环系统全部激活,出现变身体质。这种状态就是【魔神】。第二层开的翅膀是咒术催化的身体,无法承受魔神状态运行时高速循环的血流冲击。那种冲击力相当于在一个土质通道内万箭齐发。翅膀因此会分解成血浆,在体外形成类似【阵】的东西。
      二十七倍的攻击强度……
      姥姥,亲兄弟打架还能打成这样,脑子被火烤了吗!!!

      鹿蜀睁开眼,他的两只眼睛全部开了【日曦】,就像两轮金灿灿的太阳。
      他朝子山直冲过去,没有用术,光凭体能就把所过之处底朝天翻了起来。之后他一拳打中子山,金色冲击环混合着炸雷把周围的岩块齐生生削出一个圆环。子山后背“噗”地喷出一团铜镜大的红色血汽,箭矢般朝对面浮台撞过去。鹿蜀瞬移到对面,在他落地前又一拳打过去,子山伴随着爆裂的光弧朝着相反的方向再次飙射。
      能感应到方向,却完全躲避不了的速度。筋骨碎裂的轰鸣从内到外冲击着耳膜。他感受到嘴间喷涌的血腥味,和飞在半空中奇怪的坠落感。痛觉似乎麻木了,世界倒置、旋转、飞远又贴近,整个山谷都是金红相间的光影。鹿蜀一连打了十几拳,子山随着一记勾拳被击至半空,后背殷虹一片。鹿蜀横跃至他的上方,一个回旋右脚全力砸了下去。
      冲击环几乎笼罩了整个空谷,混合着山地开裂的巨大轰鸣。子山被摔下云层,胸口处血肉模糊。鹿蜀落在被打塌一半的浮山上,鲜红色的血浆从全身涌出来。他一动不动,炽金色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下方的云层。

      空气像是凝固了,夹着刺骨的寒冷,凝结出细小的白色霜片。
      大颗的水珠在青石上凝结,转瞬冻出一层薄薄的冰片。松针般的白色冰刺沿着石间缝隙,一丛丛生长出来。白蒙蒙的霜冻覆盖整片山崖,像是瞬间变换了季节。
      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翻滚,青灰色的云雾向着子山坠落的地点汇聚,旋出细小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汹涌,形成澎湃的气流。崖壁上的树被连根拔起,夹杂着石块和木屑,在风眼里绞得粉碎。
      水气汇成液态,像是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在地面结出厚厚的冰碴。弟子们浑身湿透,在阵里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整个山谷都被青灰色的漩涡填的死死的,透出龙卷风的巨大轮廓。风暴中心能清晰的看到亮蓝色的光点。
      宁子清已经没法说话了,空气中的水多到了能用手挤出来的恐怖地步,就像泡在冰水中的可怕感觉。他捂着嘴,寒冷的水气从喉间流过,针尖般刺着黏膜。抵御水汽侵蚀的土阵墙吸透了水,崩塌出一个缺口。
      吸力骤然翻倍,两个小弟子连人带柱子被掀起来,尖叫着吸进风阵。宁子和扔出两根符索把两个人硬生生拉回来,回到地面时两人吓得魂不附体,全身都是一寸长的口子。脆弱的土墙失去一角维持,化成泥浆淌了一地。

      风眼内部,子山趴在一个深蓝色流动纹路阵上,白色软甲破碎成片,分解在气流内。他的整条脊柱变成刺目的发光体,亮蓝色的电火花发出吱吱的尖锐摩擦声,由脊椎传向全身。他抬起头,两只耳朵变成青色的鳍状扇片,像是两只巨大的海螺。胸口则是两排深蓝色的椭圆形小洞,像是海生鲸类呼吸的气孔。
      银质铠甲出现细密的裂缝,碎瓷器一般迸裂,破碎的银片四散飞扬,露出一整条包着银白色的皮膜的右臂,四根白色骨链破开软膜,穿过青灰色的厚重云层,朝着鹿蜀卷了过去。
      整座浮台被骨链章鱼腿一样绞住,暴起蓝色的粗大电弧,被瞬间绞得粉碎。
      两人在半空赤手空拳地开打,不讲招式也不讲策略,完全是空手格斗,都明显动了肝火。子山把鹿蜀砸蛋糕一样砸进山体内,鹿蜀反手揪住子山的骨链把他也摔了进去。两人打过的地方全是被铲起来的碎石,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每一击都会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满眼都是亮红和亮蓝的冲击波,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朝着蜀山大殿呼啸着冲过来,带起一条四丈宽的壕沟。房梁和基柱争先恐后地断裂,大殿顶部被切出一条狭长的裂缝,随着红蓝相间的刀轮东西向犁成了两半,大块的碎木倾泻而下。两人冲出大殿,子山站在残破的屋顶,把鹿蜀一把甩到浮台上。
      守一灰头土脸地摔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屋顶上的子山和浮台上的鹿蜀。四周积着厚厚的泥水。大殿被切开的瞬间,地面长出手腕粗细的绿色藤蔓,像是上千条绿色的活蛇,缠绕住所有人。两人完全没了之前的样子,子山浑身沾满泥和血,鹿蜀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两人杀气腾腾地盯着对方。
      气流和风浪消失的无影无踪,子山身体迅速黯淡,右手越来越亮,似乎把全身的能量都转到了上面。另一头,鹿蜀心口处,一小团亮金色的球体凝聚成型。两处光源同时发射出刺目的光线,像两颗小型太阳。
      守一突然明白了,朝着子山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
      “你疯了!!!!!!!!”
      子山鹿蜀一跃而起,炮弹一样对撞在了一起。
      守一没能听到声音,两人对撞前的一瞬,他似乎被一层东西裹住了。朦胧中,他看到金蓝色小点在融合,之后是光波,金蓝色的光弧的中心急剧膨胀出白色的巨大光团,仿佛以慢动作逐渐胀大,吞没一切。耳边是被糊住的巨大轰鸣声,地面、岩石、建筑,被整片铲起来,不停地向外推挤。摇摇欲坠的大殿一寸寸被摧成细碎的齑粉,滚烫的废墟淹没一切。白天消失,太阳失去光泽。就像混沌初开的天地,不断地毁灭又不断地重组。
      之后是光,无穷无尽的光芒,他淹没在光线里。
      他消失了?世界消失了?又或者……都消失了
      像是落入深渊的下坠感,又像是被掩埋的窒息,他陷入了黑暗状态。
      我还活着吗……
      冲击横扫了整个蜀山。热浪仿佛灭世天火,轰鸣声逐渐降低,最终归于死寂。
      真正的、彻底的死寂。

      守一最先从废墟里爬出来,正西方是六丈宽的弧形凹坑。大殿整个被铲平,只剩下黑色的炭形碎渣。爬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原生团块,周围是一层三尺厚的蛇形藤蔓,已经彻底烧成了扭曲的焦条。
      陆续地,废墟下的人接二连三地从土里爬出来,四周是一片烧焦后的灰暗。只有一处,枢桥基座,金色的火笼依旧闪烁着光泽,火焰从内部消融,露出宁子川蜷缩的身形。
      他是人群中唯一还算整洁的人,脚下石板散发着光洁的青灰色,在一片灰暗中异常刺目。他哆哆嗦嗦爬起来,穿过烧焦的大殿,在熔坑边缘停下来。周围岩块依照浮台的边线和主山体炸出一个三十丈宽的球形大坑。石块填充复原,像是向上的灰色溪流。
      两个人都恢复了本体,面对面悬浮在半空。子山全身都是烧伤的焦块,鹿蜀布满电击后的黑色瘢痕。之后,二人同时头一歪,朝山谷直挺挺摔了下去。就在两人坠入云层的前一瞬,藤蔓交错出一张网,把两人硬生生兜在半空。
      弟子七手八脚把子山从藤蔓上抬下来,子山被烧糊一半,一碰就是一手血。青儿拨开人,跳到藤蔓上拽过鹿蜀,扛在肩上掉头就走。鹿蜀烧飞了半条命,脑袋软绵绵垂在青儿肩膀上。几个宁子辈的弟子刚刚凑过来,青儿一声“滚!!!”吼得气壮山河,顿时吓在了原地。
      米昭目送两个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想想青儿做的也有道理,虽说依蜀山的人品没有杀他的心思,可周围成这个样子,她也觉得那些人实在没那个觉悟,用百分之百的精气神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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