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许弈晗

13、爱

　　安雄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安甯。

　　前几天他的一个朋友跟他说有条旧街可能会有他一直在找的一张绝版的黑胶唱片，虽然自己已经失望很多次了，但安雄还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叫司机开车载他去旧街。

　　结果不出所料，又是空手而回。

　　旧街对面是一个菜市场，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正是菜市场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路人，电动车的喇叭声与自行车的铃铛声不断响起，间有摊贩们的吆喝……可这众多嘈杂纷扰的因素都没能阻挠安雄一眼就认出那正弯着身子在挑选蔬菜的女人。

　　安甯。

　　一个几十年来一直放在他心上的名字。

　　一个十多年来他连提都不敢提的名字。

　　在一旁等待安雄上车的司机见安雄迟迟没有动作便抬头看了一眼，顺着安雄的目光望向对面的菜市场，最后也只是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老爷这是怎么了？

　　安雄自然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此时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奇怪，他只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对街的安甯身上。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没有去打听安甯的消息。他不是没有办法、没有渠道去知晓，他甚至可以聘请私家侦探去跟踪安甯她们，安甯和施茉也绝对不会察觉。可每当他要拨通私家侦探的电话时，他总是会想起安甯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推到自己面前时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

　　他以为她会伤心，会愤怒，会大喊大叫，会有一切女人发现自己丈夫出轨时的表现，安雄发誓，只要安甯表现出任何一种，他都会想尽一切方法去解释，去挽留，然后从此死心塌地，相信她是真的爱他。

　　但安甯根本没有打算给他机会。

　　从头到尾，她都冷静得近乎过分，似乎躺在她新婚床上的不是她最亲的丈夫和她最要好的朋友。

　　直到安甯要跟他离婚，安雄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过分，可是为时已晚，安甯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雄一动不动地望着安甯，似乎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安甯还是跟从前那样，丝毫未变。小摊老板娘与她对话时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礼貌的微笑，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安甯像是有所察觉那般在安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转过头来，撞上了安雄还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安雄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想转过头，但却又想看看安甯的反应，于是他选择保持原样，继续看着安甯。

　　对街的安甯似乎是愣了一下，她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安雄。

　　最后安雄看着安甯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一个与她给小摊老板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模一样的微笑。

　　安雄微微睁大双眼，似乎是想从安甯脸上找出其他的东西来。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雄也想对安甯微笑，可他调整了几次面部表情，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

　　他原本想走上前去，他想问安甯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好不好，安馥呢，还是那么倔吗，你呢，你，还恨我吗？

　　可他发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安甯大概早就把他忘了，把他们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事情，无论好坏，都一并忘了。

　　她已经不在意了。

　　又或者是说，她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想到这点的安雄越发觉得自己可笑，他不想再去看安甯此刻的表情了，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匆忙上车。

　　“开车吧。”见老爷终于上车了的司机赶忙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正想问老爷接下来是要回家还是去哪时，司机却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那一直平静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爷此时正掩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安姨，怎么了？”去买肉的路旧絮回来就看到安甯正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

　　听到路旧絮的声音安甯才回过神来，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说道：“没事。”

　　“那我们走吧，我都买好了。阿馥回家一定会开心死。我刚才发信息骗她说今晚也不回去了。”路旧絮一想到待会安馥回家后看到这些会露出什么表情就想笑。

　　“你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小馥不回来了，直接留在公司加班了怎么办？”安甯的话给路旧絮敲了一下警钟，“不，不会吧……”

　　晚上九点。

　　路旧絮下巴垫在餐桌上，无精打采地开口：“安姨您可真是了解您的女儿啊，这都九点了，她是打算在公司过夜了吗？”

　　安甯笑着起身，把凉了的饭菜再次拿去加热。“如果加热完小馥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就自己吃光好了。”

　　“好……”路旧絮已经饿到连回应都是有气无力的了。

　　大概是安馥听到了路旧絮内心的呼唤，在她们拿起碗筷准备开吃时，玄关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安馥走到餐厅，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妈妈以及正在狼吞虎咽的路旧絮。

　　“妈？你怎么来了？”安馥看了看仍在埋头苦吃的路旧絮，无奈地摇摇头。“她这是饿了几天了？”

　　“小絮说想给你个惊喜，就骗你说还要在老家待一晚。谁知道你那么晚还不回来，她这不是饿坏了。”安甯起身去厨房再拿了一副碗筷。“你也赶紧来吃吧。”

　　“不了，我刚吃饱，现在饱着呢，你们吃吧。”安馥抵挡不了李叔的热情，都吃撑了。

　　恢复了些元气的路旧絮终于有力气开口了，“你这么晚不回来去干嘛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加班的答案，可路旧絮却看到安馥迟疑了。

　　嗯？有情况！

　　“莫非是去……约会了？！”路旧絮立刻开启了八卦模式。

　　“想什么呢你。”安馥敲了敲路旧絮的额头，“只是和苏久诺去吃了顿饭而已。”

　　“噢~~~~~”虽然路旧絮嘴上好像是同意了安馥的说法，但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小馥先去洗澡吧，工作了一天也累了。”关键时刻安甯出来打圆场了。

　　等安馥走进房间后，安甯看了看继续吃饭的路旧絮，清了清嗓子，放低声音问：“小絮啊，那个苏久诺是不是就是和小馥一起开公司的小伙子？”

　　路旧絮挑了挑眉，“没想到安姨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

　　“咳咳，我这做母亲的，关心一下自己孩子，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我懂我懂。您听我说啊……”

　　于是正在洗澡的安馥自然没想到才短短十几分钟，自己的好闺蜜就把这阵子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都告诉给了安甯，包括那些她不想让安甯知道的事情。

　　套完话后安甯就起身打算收拾碗筷，被路旧絮一再阻挠后便不再坚持，冲了杯柚子茶后往安馥的房间走去了。

　　“进来吧。”安馥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

　　安甯把柚子茶放下，接过安馥手中的电吹风，“我来吧。”安馥也不阻止，拿起柚子茶喝了一口后便闭上眼睛享受母亲的服务。

　　“我听小絮说了，那个苏久诺对你挺好的。”安甯像是不经意地开口。

　　“我们只是朋友，你别听阿絮瞎讲。”安馥仍旧闭着眼。

　　“小馥，妈妈希望你能够幸福。要是你真觉得苏久诺好的话就牢牢抓住，不要再放开手了。”如果到现在安馥还听不出安甯真正想说的是什么的话那她也太蠢了，安馥睁开双眼，按停了电吹风。

　　“妈，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有分寸，相信我。”

　　“妈不是不相信你，妈只是不想你再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幸福，放弃自己的梦想，五年前你为了我放弃了什么我不是不知道。”安甯每每想到安馥为了报复施茉而放弃了多少东西就觉得痛心，她实在不想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妈，我并不只是为了你。还有为了我自己。”无论是安甯，还是施茉，亦或是路旧絮他们，都认为自己报复打击安氏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报仇，可并不只是如此，她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在七岁便被迫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的那个小女孩。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年安雄答应她等她生日要给她一个大惊喜。

　　她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安甯心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小馥，妈妈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呢？你如果再不放手，迟早会被伤到的啊。”

　　安馥安抚性地抱住安甯，“妈，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强大，我有你，有阿絮，还有很多很多人陪着我，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安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这个倔强偏执的女儿怎么办才好，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不管怎么样，妈永远都会陪着你。受伤了就回来，没事的。”

　　“嗯。”安馥把头枕在安甯的肩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是安馥这几个月来睡得最香甜的一夜。

　　大概是因为苏久诺的陪伴，因为李叔大排档的回归，因为阿絮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因为母亲的安慰劝告……

　　大概是因为，她深深、深深地感觉到一直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浓厚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