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自杀》青菜炒橘子

7、六 最后一次

　　“安歌，其实，我早该跟你说清楚。”林一冉微微笑了，“和你相处的这些天，我真的很开心。我确实是，喜欢上你了。”
　　“那，那贴吧里的互动……”
　　“那个是我妈。我妈得了CANCER。以前我很叛逆，说什么她死了，我也不会哭……”林一冉抿了抿嘴，“但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包括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安歌愣了一秒，热泪盈眶。
　　她激动地点着头。
　　他低下头，亲吻她。
　　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
　　然而，童话里的结尾都是骗人的。
　　“安歌，我们，还是分手吧。”
　　“为什么？”
　　“对不起，我撒谎了。”林一冉低着头，眼睛里闪闪地泛着光芒，“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可以找到那种感觉，但还是没有。你很好，我也确实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
　　“是可有可无的那种？”安歌冷笑，“那你为什么要说接受我？”
　　“对不起。”林一冉轻声说，“其实那一天，我会去医院，并不是去看你，而是去看我妈。我甚至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人……”
　　安歌突然笑了，越来越狂妄，笑着笑着，却哭了，哭得透彻。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为什么呀！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他们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然后再反过头来说是为了你好！不觉得可耻么！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关心我，爱护我，就连邵桐，也只会说两句安慰人的话自欺欺人。
　　安歌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班主任韩琳也是。
　　直到快放学的时候，韩琳才姗姗来迟，招齐了所有同学，脸色晦暗，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很抱歉要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我们班的安歌同学，已经确定……离世。希望大家不要太难过，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耽误学习成绩。”
　　让我意外的是，很多同学都哭了。
　　他么抹着眼泪，互相说着安慰的话。
　　可我还是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安歌是谁，长什么样子。
　　或许更多的还是配合着气氛，难过一下罢了，毕竟大家都只记得成绩好，发言多，和自己玩得来的同学啊……
　　安歌是用阳台自缢的，下半身垂到了我家。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林一冉挡在我面前。他的脸色很差，态度却依旧平静。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样说。
　　“你一定知道。”他的态度依旧令人讨厌。
　　“你这混蛋！”我扯着他的领口，将他推到墙上。
　　是啊，我知道。
　　可又能怎么样？
　　根本，无法挽回啊……
　　我松开他，眼含泪光：“无论你多不想承认，她的死，你都脱不了干系！林一冉，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如果你不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复杂！我也没必要一次又一次回去折腾！”
　　“回去？”
　　我愣了一下，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故作镇静地问：“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会自杀，你会怎么做？”
　　“我会放他走。”林一冉微微笑了，“邵桐，我告诉你，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或生或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别人无关！你对安歌没有责任，我也没有！你救得了她的人，却救不了她的心！就算你用手段留住她，她也不会感激！她的精神早已经腐烂了，你又何必拽住他的肉身不放呢？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他的灵魂吗，你以为你可以一辈子拉着她吗，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可以操纵生命吗？别做梦了！”
　　“不，我可以！我会证明给你看！”
　　安歌自杀的根本，在于对这个世界的失望，那么，我就要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糟糕。父母，同学，老师，大家都爱她——她并非孤身一人！
　　我可以做到！我要在自己阳寿未尽的最后时刻，做给你看！如果我做到了，那我就打败你了！
　　神说：“你真的想好了？回到高中的最开始，那可是一大把的时间！”
　　是的。必须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在安歌没开始自杀之前，釜底抽薪。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药到病除。
　　我笑了，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
　　可能是，我引以为傲的那一点点，对安歌的了解吧。
　　我终于，又回到了起点。
　　那一天，我本来是想约她出去的。
　　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她回家的时候，默默地尾随。
　　我不再是护花使者。
　　安歌走进了一家超市。
　　我也进去，看准了时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弹簧刀，架在了安歌的脖子上。
　　“报警，报警！”我哑着嗓子喊，“人质是人大二附中高一八班学生安歌，我要见她老师和她家长！报警啊！”
　　店员愣了一下，随即惊慌地拨通了电话。
　　“傻瓜。”安歌一如往常地淡定，“就算你这么做，他们也不会出现。除了钱，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包括我。”
　　警察到了，班主任也到了，劝说之词语重心长。
　　“没有用的。”安歌带着哭腔，“邵桐，你杀了我吧。”
　　“不会，再等等。”我几近崩溃。
　　“没那个必要了。”安歌突然拽住我的手，脖子轻轻一蹭，锋利的刀子划破了动脉。
　　那一刻，我似乎有点信命了。
　　林一冉说得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挽回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警察逮捕了我。
　　我嚎啕大哭着，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超市，如何戴着手铐，坐在审讯室里。我的目光空洞，身体像是被掏空了。
　　为什么要绑架，为什么要杀人……
　　说出来的理由幼稚的可笑。
　　我的脑子乱成一片。
　　我真的，要坐牢么？
　　我的父母才是急坏了，四处打点，生怕我受了委屈。
　　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我必须离开，我必须重来！
　　“邵桐你好，我是你的代表律师。”见到林一冉的时候，我惊讶得下巴几乎掉下来。
　　代表律师？
　　开什么玩笑！
　　“绑架，杀人，样样都是重罪，你觉得，未成年人保护法能保护你多少？”
　　“你到底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林一冉笑着说，“你以为你穿越了时空，改变了生死对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使改变时间线，也无法挽回性命，你该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父母请我来帮你走出困境。”林一冉继续说，“情况呢，我大致都了解。没猜错的话，附在那座天桥上的，并不是什么神，而是邪化了的太岁。安歌命犯太岁，所以才会诸事不顺，而你为了帮助安歌，也被他盯上。太岁本是靠日月之精华、天地灵气维持寿命，邪化后则靠吸食人间阳寿维持自己长生不老。这只邪化的太岁骗了你，让你成为他长生不老的牺牲品。”
　　“可他确实帮助我回到了过去！”
　　“那些全部都是幻象！他给你创造了幻境，让你在其中挣扎迷失，在不知不觉中性感情愿地流失掉全部阳寿！这只太岁法力太强，我也只能撕破幻境的一角，剩下的，必须由你自己来破坏！记住，先破而后立！”
　　林一冉的脸忽然变得扭曲，变态，最终整个消亡，弥散，融化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又明亮起来。
　　邵桐见到了安歌，在秋分日的夜晚，在那座天桥上，在光芒万丈的路灯和霓虹灯下。
　　“安歌？你，你……”
　　“邵桐？”安歌她微微笑着，“我就知道是你。”
　　“安歌……我这次来见你，是为了来做个了结，为这件事画上句点。虽然我已经忘记，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你，虽然我确实还有许多难以忘怀的事情，也有许多充满悲伤的回忆，但是这一次，真的该说再见了。”邵桐看着微笑着的安歌，也露出了笑容。
　　“再见？”安歌的样子天真无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安歌，你心目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在你心里，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吗？我可爱吗？我强大吗？我光芒万丈吗？我能给你快乐吗……”邵桐的心忽然抽搐起来，他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嗯……如果非要问的话……”她转了转眼珠，拨了拨头发，笑着说，“你是个贴心的男孩子呀，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总是会落井下石，而你总是会在我最消沉的时候拉我一把，我早就把你当做是亲人了啊。”
　　“这样啊……”邵桐红了眼眶，“那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走，你会不会哭呀？”
　　安歌挂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要怀疑，黎明一定会到来的。”
　　我认真地端详着安歌的那张无辜而纯粹的笑脸，那个笑容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而我却再也无法同她分担，和她共苦。
　　她依旧笑得灿烂：“喂喂，你怎么了嘛，突然就感伤起来了！”
　　我苦笑着。
　　“安歌，”我挂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爱你，但我必须放你走。”
　　我太累了。
　　你似乎有一瞬间的疑惑。
　　好的，我看穿了，看懂了，明白了。
　　“你不是安歌。”我一把抱住你，紧紧地，让你无法挣扎，我尽着自己最大的力气，拼尽全力地呐喊着，“我的善良的，可爱的安歌，无论遇到多么大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想着自杀！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爱她，所有人都关心她，在乎她，如果她离开，我们，肯定，都是会哭的啊！”
　　我的双臂紧紧地环着你，似乎是想让我们合二为一。
　　我纵身一跃，与你一同，坠入那不可知的，永无止境的深渊。
　　你的脸因为不习惯下落的加速度而变得肆意扭曲。
　　我咬着牙，紧闭着眼睛，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杀的人并非自私。
　　试图凭借力量去控制别人生死的人，才是真正的自私啊！
　　我自私地想要在我的世界中复活她，自私地挽留着她，并为此而无限痛苦。
　　是的，我被眼前的幻境困住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一厢情愿地试图让自己相信，安歌她并不真正想死，还应该再抢救一下！
　　可是我，从来都不曾了解安歌，即使我们楼上楼下，生活了十几年。我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可我从不曾真正了解她。
　　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不思进取，是我的错，所以，这一次，我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再做谁的机器，用勇敢的内核去撕破这个迷之困局！
　　去死吧，虚假的安歌！
　　去死吧，虚伪的神！
　　去死吧，这世界！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并不是世界遗弃了我们，而是我们叛逆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