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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父母这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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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九十年代
引子:
我叫王凯,1997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年纪,那时候的我也算得上是一枚小鲜肉。
不信吗?来来来,有照片为证,这张我高二时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那是我的颜值巅峰,开玩笑(容许我做一个蔑视天下的表情)。
虽然说我现在看上去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大叔,但是当年我也是学校里众多女生的暗恋对象。
2016年,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摸着自己毛糙的胡茬,心想:如果我减减肥,再换上一身合适的西装,我应该也能回到曾经的颜值,毕竟这些年我没怎么变老。
等等,这场景似曾相识。
十七岁的我也曾经偷偷站在镜子前,为自己的颜值而陶醉。
是的,你没猜错,我是个自恋的boy。
自恋不是罪,我又没在别人面前自恋,我只是偶尔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在镜子前稍稍自我陶醉一下。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会在镜子前顾影自怜。我没有问过别人,可是我猜,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
我的宝贝女儿今年只有四岁,我曾偷偷看见她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真是我的女儿,随我(窃喜)。
“老公,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我迅速地拿剃须刀在脸上抹了两圈,然后给镜子中的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今天我要带着老婆孩子回父母家,回到我曾经生活二十多年的那座老房子。
再过一周,老房子就要拆迁了。
老婆在给女儿穿衣服,我把相机托在手上,又检查了一遍。近二十年了,该逝去的,终将逝去,我只能用手中的相机为自己的青春留下最后一丝印记。
在回老家的动车上,我靠在窗边,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我的倒影与急速飞逝的光影重合,让我仿佛看见了20年前的自己。
一阵睡意袭来,20年前……
第一章、父母这回事
一
“陆浩宇,等我。”
陆浩宇回头看我,满脸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你快点行吗?”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你憋着尿呢吗?这么着急干啥?”
“滚。”浩宇转身便走。
我快跑两步,到了他的前面,然后卖弄地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陆浩宇瞪起眼睛,快跑几步,冲到我的前面,然后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我自然不甘心被这小子超过,于是放学家的这段路变成了我们俩的长跑比赛。
陆浩宇是我发小,我们两家住前后院,都在这条破烂的小胡同里。
胡同很窄,胡同外的正街,随着这几年的城市建设,已经有点城市的样子了,可是胡同里还是□□之后的光景,破烂的房子,猪圈式的院落,还有漆黑一片的小路。
陆浩宇跑在我前头,他一个急转弯冲进胡同,我便听见了一声惨叫。
现在是晚上8点半,高中放学的时间。
那声惨叫中包含男女不同的音色,从那高八度的音调分析,陆浩宇是碰见我姐王丽了。
王丽,我二大爷家的姐姐,她家住在胡同的最里边,估计陆浩宇这小子是把我姐撞倒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两个黑黢黢的影子跌在地上。
我踮着脚尖,准备悄悄溜过去,没想到被王丽一声喝住。
“你们两个臭小子,活腻了吧。”
“跟我没关系,是陆浩宇干的。”
王丽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抄起我妈放在门口的笤帚就往我们两个身上抽,我和浩宇忙跑到我家的院子里,牢牢堵住铁门。
门外的王丽气急败坏地吼了两声,又在门上踹了两脚,高喊了一句:“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然后便气鼓鼓地走了。
“她内分泌失调吗?”我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陆浩宇却笑了,以往这小子笑起来一副□□相,今天却有点含羞带臊,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摸到她胸了。”陆浩宇朝我挑动着眉毛。
我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我朝他摆摆手,“你可以滚了。”
“不像你啊?你怎么不问问我手感怎么样?”
我转身要进屋,却被浩宇一把拽住衣领。
我挣开他的手,“问什么啊?她是我姐。”
王丽比我大一岁,因为住的近,我和她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天哪,对她的胸我完全没兴趣。不,不是单纯的没兴趣,而是觉得反胃,王丽在我眼中根本就不是个女人,她是我的噩梦。
我同情地握住陆浩宇的肩膀,朝他点点头,“回家记得用八四消毒液好好洗洗手,免得有什么后遗症。”
“切!”陆浩宇翻了一个白眼,拽开铁门回家了。
我转身往屋子里去,听见他在身后喊我:“明天早上我要抄你的英语作业。”
我喊了一声,“你给我买早饭,我就给你抄。”
“有肉包子。”
“两个牛肉的。”
“OK。”
然后我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关门的声音,我掸掸身上的灰,开门进了屋。
我爸妈在看电视。
“你在门口闹什么呢?”妈瞪了我一眼。
“没闹什么。”我和我妈向来话少,估计是我小时候被她打的太多,留下了后遗症。
我妈长得有点凶,特别是在她烫了这个方便面式的发型之后,更显得她刁钻。但是人千万别被外表骗了,虽然我妈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怎么样,但她绝对是个讲义气的好人,她在胡同的大婶中人气很高。
我转身进了屋,我爸淡淡地来了一句,“别跟你姐闹,你们都大了。”
“谁跟她闹啊?是她跟我闹好不好,你侄女有神经病。”我把书包丢进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到老爸身边,“爸,你改天跟二大爷说说吧,让他带王丽去医院看看,她有暴力倾向,估计是狂躁症晚期。”
妈咯咯笑了,我爸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她忙收起笑容,从茶几上抓起一个桔子,用剥桔子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笑意。
我爸是个严肃的人,他很少笑。
我妈说,我爸不爱笑是天生的,男人就应该像我爸一样不苟言笑,那感觉很酷。但是我总觉得,他不爱笑完全是因为他的笑点跟正常人不一样,我就看见他看京剧时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那可是京剧,京剧,我不是攻击国粹,不过以我的水准真是理解不了,我爸却看得津津有味。只能说老爸和我们的思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也难怪,他在老干部局工作,每天和那些提笼架鸟的老干部打交道,我只能对他未老先衰的心灵表示沉痛哀悼。
“你这么说你姐姐好吗?”我爸那深邃的眼神似乎能看到我的心底,让我在他面前有一种裸奔的感觉。
我咽咽口水,“我进屋写作业了。”
“儿子,吃水果吗?”妈问我。
“不吃。”我在房间的书桌前喊了一声。
台灯那橘红色的光亮,暖融融的在面前亮着,像是日出时的太阳。我看着灯光,突然想起白天在学校时的一件事。
今天下午的班会课上,黑板上也画着一个这样橘红色的太阳,班主任是个肥硕的中年妇女,她极度兴奋地告诉我们,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香港回归,学校要举行爱国演讲比赛,获胜者可以代表学校参加市里举行的文艺汇演。
我,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好青年,这种出风头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于是乎,我第一个报了名。
可是演讲稿要怎么准备,我毫无头绪。
那是一个没有百度的年代,单纯如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抄一个演讲稿,我唯一想到的办法是我爸。
我爸在局里算得上是写作小能手。
“爸,嘻嘻。”
我爸瞥了我一眼,竟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什么事?”
“爸。”我绕到了沙发后面,给老爸捏肩,“亲爱的老爸,有事求你。”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是。”我立正站好,“爸,我报名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你帮我写个演讲稿呗。”
老爸的眉头舒展开来,我就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不帮。”爸平淡地说。
“不是吧,你随手帮我写一个怎么了?”
“去去去,又不是我参加演讲比赛,我帮你写演讲稿,不是作弊吗?”
“这算哪门子作弊啊?我是去演讲,重点是演讲两个字,表演、讲话,明白不?”
爸表情肃穆地看着我,这是他给我上政治课的前奏。
“你怎么能有这种投机取巧的想法?你还算是一个……”
“好好好。”我最怕我爸的政治说教,他作为一个有着10年军龄的退伍老兵,政治觉悟极高,我是怕了他。
我举起双手,“反正我的事情你就是不肯帮呗?”
“不是不帮,你根本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什么本质啊?屁大个事,你上纲上线的有意思吗?你就是太古板才一直升不了官。”
说完这句话,我后悔了,我看得出老爸那本来就不丰富的面部表情有了些许变化。现代微表情学说中有一种瞳孔理论,人的瞳孔会随着人的内心情绪的变化而发生缩放反应。虽然那时候我还不了解这个理论,不过我还是从老爸的眼睛中看到了愤怒、失望和悲痛。
“那个,我去找李鑫。”我快步出了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靠在门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