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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章七十八、相见欢 ...

  •   白玉之林,隔了赤水,与对岸由上古时涿鹿之野化为的泛林,遥遥相望。
      泽盼赶到之时,白玉之林的边缘,立着正在斗法的两人。
      一个一身青衫,白玉冠束着头发,正是沈昀。
      另一个却是一身黑红色的褴褛铠甲,手持一柄九曲枪,披散着头发掩住了面貌,满身的紫黑色血污,竟是不人不鬼一般可怖。
      此刻,沈昀正手持危月法杖,祭出一道道雷火来,攻向那披头散发的一人。
      旁人或许辨认不出,而泽盼却一下便认清了沈昀之外的那一人。
      视线在沈昀同那人之间来回游移,她只觉心急如焚,飞身便要上前去。
      延维伸手抓住了她,道:“那危月雷火何其厉害,沈昀正占上风,你去做什么?!”
      泽盼已然红了眼眶,甩开了延维的手,她道:“那个人,是我爹!”
      延维一愣,反应过来时,泽盼已然飞身走了。

      体内寄居着的魇力加快了她的身法,泽盼一下便拆进了沈昀攻击的招数中,攫住了他的手,怒道:“三叔,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会拿着危月杖?”
      见是她,沈昀却也无暇解释,只是沉声道:“这里危险,你不要过来。”
      泽盼却不肯放手,只怒道:“你疯了么三叔!那是我爹!!”
      披头散发的那人已然中了一道辟邪雷火,此刻便也停在不远处,喉咙里发出了干哑痛苦的喘息声来。
      沈昀看着她,却道:“泽盼,你爹早已死了,死在了你面前,你可记得?”
      泽盼看看不远处那满身血污不人不鬼的一人,声调里未有半分妥协,她道:“你看他还有痛感知觉,说明他还有意识!他还没有完全变成那些怨邪之物!——我已经要拿到伏羲之心了,我马上就会拿到了,之后恢复了神力,也许就有方法可以救他回来了!”
      沈昀神色静的可怕,他道:“还有知觉,是因这杖中散出的是辟邪雷火,与他身上怨邪之气堪堪相克,有痛觉的并非是他,而是那些怨魇——而这雷火,可以净化他的魂灵,再将之焚为灰烬。”
      泽盼又着急又迷惑,登时怒道:“我当然知道辟邪雷火的用处!你到底为什么能够驱使危月杖,大伯他——”
      言至此,却忽然一愣,她看着沈昀,道:“大伯,怎么了?”另一只手也上前来抓住了沈昀,泽盼道:“若非主人身死,危月法杖绝不可能易主——大伯到底怎么了?”
      静默一瞬,而沈昀的沉默却仿佛印证了泽盼心中所想。
      她一下便松开了手,向后踉跄了一步。
      沈昀道:“泽盼,我所做的一切,日后你自会明白。今日一切本该是我一人的选择,你不该被牵扯进来,但是泽盼,既然你也将在这里目见这一切,那么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泽盼脑海中一片混乱,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相信你?我要相信你什么?”
      方才的结界置换术虽尚未完成,泽盼身上却已经带有了伏羲之心的灵力气息。
      任凭中了辟邪雷火中如火烧,那披头散发的一人仍是一跃向泽盼攻来,口里发出模糊的嘶叫,道:“给我!给我——!”
      泽盼身影一闪,躲过了他的攻击,她的嗓音里已带了哭腔,道:“是我啊,爹!是盼儿啊!你听见了吗,爹?”
      那人紧追着泽盼不放,沈昀手持危月杖,然而投鼠忌器,却不敢再轻易施法。
      沈昀不由厉声催促道:“泽盼,快离开这儿!”
      泽盼仿若未闻,一面防御一面后退,看着那满身血污面貌可怖的一人,早已泪如雨下。
      她道:“爹,你睁看眼看看我好吗?我是盼儿,我是盼儿啊!”
      有伏羲之心的气息做诱,那人的行动竟不可思议般的迅捷起来,沈昀灵力有限,竟有些跟不上他们两人,被落在了后面。
      泽盼并无半分还击之意,对面那人却是来势汹汹。
      他手中九曲长.枪的攻势时虚时实,势若疾风扫叶,虹贯长天——一招一式,尽是过往记忆中的模样。
      泪水模糊了泽盼的视线,她的身形不过稍一迟疑,那人已将手中的九曲长.枪直直向着她的咽喉送来。
      泪水滚下她的眼眶,冰冷的枪风仿佛就要破开她的皮肤,泽盼张张口,向着那人,道:“爹。”
      下一瞬,有一人挡在了她面前。
      那个司着风系术法的人,行动也总是同风一般利落果决。
      虽然时常带了三分窥测人心的狡诈,却仍是她心中最为光明磊落的一人。
      是她从幼时便识得的人,曾哄她撒娇玩耍,为她引风掀起满山花叶纷坠。
      她曾觉得同他那样亲近,越发长大,却越觉得他们其实是那样疏远。
      ——仿佛是最为熟悉信赖的人,却也是最为陌生的陌生人。
      而今天,他挡在了她面前,为她挡住了由自己的父亲刺来的枪刃。
      她听见了那枪头戳入他肉身的沉闷钝响,而后,他的血,温热腥甜,溅在了她的脸上。
      延维。
      她被他护在身后,想要叫他的名字,张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重尧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没有片刻的迟疑,他纵身而上,在那人的枪尖下,将泽盼与延维两人拦腰抢进了自己的防御结界中。
      沈昀追赶过来,趁此时机,一跃而上,手持危月杖从后面破入了那人的心脏。
      那人的喉咙中登时便发出了喑哑痛苦的嘶吼声,手一松,沾满血的九曲长.枪便咣当落在了地上。
      咬紧了牙关,忍住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沈昀低声颂咒,强大的辟邪雷火便从杖尖散出来,火光蓝中带白,耀眼堪比日光,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颜色都吞噬进去。
      强光刺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泽盼怔怔的,便也下意识阖了眼。
      再睁开眼时,却是在逐光岛上的息风堂中。
      院子里的蓝花楹树下,父亲正一身檀灰色便装立在树下。
      看见她,他便向着他笑了,唤她道:“盼儿。”
      她撒腿跑去,一下扑进他怀里。
      爹,她叫着,泪水滚下了眼眶。
      荀矢便道:“对不起,盼儿,是爹不好,让盼儿吃了那么多苦。”
      泽盼将头埋在他怀里,拼命摇头。
      荀矢轻声道,道:“盼儿,这次,爹真的要走了。”
      泽盼忙抬起头来,抓住荀矢的胳膊,泪眼朦胧道:“我就要拿到伏羲之心了爹!我能救你了,你再等一等我,你等一等我!”
      荀矢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道:“爹早已经死了,盼儿,留在这魂火中的一线执念,是放心不下阖族族人,也是放心不下你。”
      泽盼哭道:“我不明白,爹,我不明白,大伯怎么了?三叔又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到底怎么了?”
      “你大伯将身上灵力尽数付与了岛上的结界,已先走了;而你三叔,用危月杖破除了我同心魔定下的契约,从今往后,不管是身在人界还是在八荒,再不会有族人死后化为那些怨邪之物,身死之后便是安宁平静之时,”荀矢看向远处没羽斋的位置,轻声道:“六千年前我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知必然是错,但除此之外竟也再没有另一条 ‘对’的路可以选择——现在想来,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恨。”
      收回视线,荀矢便又道:“盼儿,要这样留你一人在世上,爹爹当真心痛如绞——你可能答应爹,从今往后,回护我们阖族上下,也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好吗?”
      泽盼泪如雨下,哭道:“爹,爹……”
      但是,只眨眼的一瞬间,荀矢的身形便消失了,身后又传来另一人唤她的声音。
      泽盼转过身去,远处立着的,却是沈昀。
      “三叔!”泽盼哭着,便要向他奔去。
      沈昀却只是立在那里,叹了一口气,道:“我很抱歉,泽盼,要这样将一切抛给你,连长大的时间都不能留给你。”
      “可是泽盼,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若有可能,便遵从你自己的心意活一次,这便是三叔最后对你的嘱托。”

      睁开眼,天地之间耀眼的蓝白光已尽数散去,方才沈昀同荀矢所在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连同危月法杖也是一样,连一片灰尘也未有留下。
      愣愣垂下头来,满身是血的延维便躺在她怀里,而她抱着他,他的血便也沾了她满身。
      “延维?”她道,嗓音又轻又哑。
      疼痛让他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延维却仍试图牵起嘴角,道:“别哭,小丫头。”
      重尧半跪在延维身侧,织出术法来为他疗伤,延维却道:“没用的,重尧。”
      重尧紧咬着牙关,并不理睬他,只固执将自己的法力续入他的经脉中。
      延维再次出声,道:“重尧。”
      见他仍不理睬,延维便慢慢伸手搭上了重尧的胳膊,轻轻拽开,打断了他的施法。
      重尧一下竟怒了,吼道:“该死,你干什么!!”说着便要重新织法。
      延维忽然便笑了,他道:“平日里,你同荣桓,性格大相径庭——可发脾气的时候,你们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抓着他手臂的手再次拉开了他试图织法的姿势,延维道:“没用的,重尧。我被这样强大的魇力所伤,三魂七魄都已受损,你救不了我的。”
      重尧便拈手画符,竟有些语无伦次,道:“堇理可以,我找堇理来,我这就找他来!”
      延维便再次阻止了他,道:“你知道的,便是堇理,也救不了我的——这是我的命限,重尧,我的命限到了。”
      一只手狠狠捶在地上陷进土里,泪水滴下了重尧的眼眶,他道:“不要同我说这些鬼话!!你也是,荣桓也是!——不是要向我报仇吗?!不是憎我恨我吗?那就少给我做出这副样子来!你给我站起来,好好站起来!我便立在这里任你们刀剐,任你们将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都讨回来!混账,延维荣桓,你们这两个混账!你们给我起来!都给我好好的,站到我面前来!”
      延维却又轻笑了一声,道:“想过很多次,若真有一天在战场上跟你刀剑相向,我真的能下的了手吗?我大约真的是个懦夫,竟然连想象那样画面的勇气,都没有——”转头望向赤水上方高远的苍穹,他道:“现在想来,我们几人,当真可笑至极——分明连向对方挥刀的勇气都没有,却还每天咬牙切齿赌咒着,说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里——重尧,你说,是不是可笑极了?”
      说不出话来,重尧死死咬着牙关,泪如雨下。

      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延维张口又吐出两口黑红的血来。
      泽盼在旁紧紧攥着延维的手,却只觉得他的皮肤愈发冰凉下去,仿佛他的生命力便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瞬间里溢散消失,再不回来。
      像大伯一样。
      像三叔一样。
      像爹爹一样。
      也许,也是像阿姐一样。
      从未有过的,那样深重恐惧与绝望攫住了她,仿佛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泽盼的泪水,沾上了脸上的血迹,融为血水,一滴滴滚下来。
      她道:“不要死,延维。”
      延维挣扎着聚焦去看她。
      她道:“我求你,不要死,延维——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延维,我真的好害怕——”
      延维回握住她的手,疼痛地喘息着,道:“对不起,小丫头……可是,我向你保证,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泽盼拼命地摇头,泣不成声。
      她的泪水滚烫,滴在延维的额上、脸颊上,想要抬手去给她擦泪,却已没有了力气,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
      白玉林中,风声簌簌,落叶飘飞。
      “不是一个人,小丫头,你不是,一个人……”他缓而又缓地道:“你听……这天地间起的每一阵风,便都是我在陪伴你……被风卷落的每一片叶、每一瓣花,便都是我在念你、忧你……所以,小丫头,所以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延维的目光开始呆滞,嗓子已发不出声音,却仍用口型一遍遍重复着方才的话。
      不是一个人的,泽盼。
      你不是一个人。
      最后,他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松开了攥着泽盼的手,搭在重尧手臂上的手也滑落了下来。
      泽盼大哭,道:“不!不可以!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不可以——!不——!”
      她紧紧抱住了延维,全然不顾自己满身满脸的血污。
      不。
      不可以这样。
      他不能死。
      不能再多一个人了,关心她珍爱她的人,不能再这样死去了。
      她要救他。
      她不要一人留在这世上。
      她无法孤身一人活下去。
      她需要力量,最为强大诡秘的魇术力量,可以修复他魂魄的力量——对啊,她是魃族人,只要恢复神力,她便是世上最为强大的魇力拥有者!
      是的,伏羲之心,她需要伏羲之心!

      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快悦耳的女声。
      只听她道:“哎呀呀,这么强大的偏执怨念,我可是好久没见过了呢!——喂,你把自己的灵魂和心都交给我好吗?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达成你的心愿喔。”
      ——我要伏羲之心。我要恢复我们阖族人的神力。
      那女声道:“伏羲之心嘛,近在眼前,小菜一碟;只是要催动伏羲之心,尚需要涅槃古咒——而要织出涅槃古咒,需要两样东西:其一,可以匹敌上古昆仑墟降生的神祇一般的灵力,其二,封印天赋的机缘——嘛,这封印天赋想必也还行,毕竟你的祖上是巫真,不过这灵力嘛,以你现在的程度,又没有法器加持,即便耗尽了灵力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我该怎么做?
      那女声似乎狡黠一笑,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那天庭里的一干没用神仙们受了伏羲之心十几万年灵力的滋养,修为虽然有限,但是元神都十分精纯——你只需要夺了天庭里那些神仙们的元神,叠加起来化为己用,兴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你方才说,要帮我,是吗?
      那女子笑道:“自然,你若愿意把你的灵魂和心都交给我,我就愿意借我的力量给你,让你像切胡萝卜般剖了天庭中那些神仙的元神出来——到那时候,你既有了伏羲之心也有了灵力,要恢复神力简直是易如反掌啦!”
      ——好。我答应。
      那女子似是开心极了,道:“那说好了喔,你可不能反悔!等你的愿望都实现的时候,我就回来收取我的报酬了——到时候给了我的东西,便再不能拿回去了!”
      ——绝不反悔。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身在南天门外。
      仿佛是一身白衣的重尧试图靠近她,她便反手拂开了他,将他击退了数丈远。
      指尖残留了些许他的灵力气息,她模糊地想,为何那里面竟没有了他元神的痕迹?
      东皇天帝便在她右手边,下一瞬,她便伸手破开了东皇天帝的灵台,从里面拿出了他的元神。
      微光莹润,熠熠生辉,果然如同那女子所说,甚是精纯。
      东皇倒地,他的怀袖结境便也破了,里面藏有的伏羲之心便也从他身上分离出来。
      泽盼伸出手来,那块殷红色的卵玉便停在了她手掌心上,散发出了温暖的光芒。
      张开眼睛,四下望去,周围已是横尸具具,她身上的千水绿罗裙,也已变成朱砂色,裙角同她的指尖一样,依稀向下滴着鲜血。
      还不够,她想。
      她需要的灵力,还不够。
      这世界,对她太多不公。
      她爱的人,得不到。
      爱她的人,也都被夺走了。
      既然如此,她便要自己为自己挣一条生路出来。

      滴血的手掀开了面前的珠帘,她进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房间中。
      床榻上,躺着一个小小孩童,此刻,他正闭眼昏睡着,不知是否因为身上不适,紧紧皱着眉头。
      她的手伸向了那孩子的颅顶,这时,他却忽然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看见他,他竟弯起了眉眼,道:“泽盼姐姐。”
      她应声愣住,呆在了那里。
      手上鲜红的痕迹一下有些扎眼,她心中登时一阵糊涂,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再定睛看去时,那房间和那孩子却已不见了,她仍旧立在巍峨的南天门外。
      耳畔又响起了那女子轻快悦耳的声音,道:“好了呢,你的灵力都够了——你就照我教你的那样,织出咒符就可以了。”
      唇角无意识地弯出了一抹笑意来,她祭出伏羲之心来,运足了身上承载的灵力,带着倾尽所有付之一炬一般的决绝,抬手画符。
      一笔。两笔。三笔……
      狂风平地而起。
      符咒将成,她却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另一个,她所熟悉的、认得的声音。
      泽盼。
      那声音在喊她。
      停手,泽盼。
      下一瞬,手中在画的符咒被人用法力截停了,那人抓住了她的胳膊,逼她汇聚深思、定睛醒目。
      狂风猎猎中,面前女子明目脂肤,一身霜白色海棠花广袖凤尾裙,发带同黑发一起在风中翻舞。
      泽盼望着她,浑噩的心中倏然一痛,眼角便有一滴泪滴下来。
      她道:“阿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章七十八、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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