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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Twelve 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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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浅淡的琉璃紫中,只余冷淡。
红玛利亚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阴云遮蔽而无璀璨光辉的夜空,忽然也想起了记忆中初见对方时的那样一双眼。
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哪怕是亲眼看到了父母横躺的冰凉尸体时,也不曾有所改变,依旧会冷静地向她继续追问弟弟的下落。
其他人都是怎么说的来着……最强猎人的资质?
红玛利亚微笑,俯身点燃了手边的烛台,幽幽昏暗的烛光照亮了身处的小小一方空间,废弃多年已久的临时宿舍里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家具以白布覆盖,完全没有适宜居住的任何痕迹。
可那个孩子拥有的明明是和他们这种生物如出一辙的无心无情不是吗?
眼底的笑意逐渐冰冷,她转身拿起烛台,施施然走近了房间隐蔽木架后的暗门前,陈旧斑驳的墙壁似乎与她身上的干净精致的格格不入。
暗门后是一条灰朴的石阶甬道旋转而下。
皮鞋踩在水泥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回荡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红玛利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了多少层,直到蜡烛烧至一半,她才在绕过雕塑后看见了一片空旷。
还有满布空间的幽蓝色阵法。
带着面具的银发少年单膝跪在中央,脚下则是刻着复杂花纹的祭坛,而他手里那把一直形影不离的刀此刻终于不再被布遮盖,露出了明雪般的刀身。
红玛利亚看着少年将那把刀竖直插进祭坛中心的缺口,于是弥漫在整个地下的幽蓝色阵法便在倏忽间全数黯淡下去,连带着她自踏入后就一直压着心口的近乎窒息感一并消退了。
“果然选了一个好地方呢。”她手持着烛台走近银发少年,“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一个吸血鬼也无法进来这种猎人协会的旧址呢。”
除了理事长黑主灰阎,恐怕也很少有人直到这座黑主学园是建立在初代猎人协会总部的遗址上的,于是这些遗留的诸多秘密地下建筑在数十年前重新翻修时都被一并掩盖起来。
这里几乎都还保留着防范吸血鬼踏入的众多阵法,也因此成了她隐藏真身的最佳地点,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这里也瞒不了多久,夜间部那边已经有所察觉了……怎么了?”
细白的手指抚上银发少年的脸庞,将他那半张的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和锥生零相差无几的面容,“在我面前就不要再维持这样无趣的伪装了吧,一缕。”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戴了。”锥生一缕任由红玛利亚将面具扔开,淡然的神情像极了某个风纪委员,继续着自己被打断的话题,“不过你最近行事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那个玖兰枢……或许不是你想得那样好对付。”
“他吗?的确现在看起来已经渐渐成长为一名说一不二的纯血君王呢。”
已完全没有了当年她还在元老院地牢时曾见的那个刚刚失去父母的羸弱小鬼模样……红玛利亚一时又想起更多陈年旧事来,对方如今这样的性子倒不似那对一向待人处事温和却选择双双自杀的玖兰夫妇。
反而更像他那位大伯了。
但红玛利亚似乎对此并不担忧,悠然转身地用手里的烛台去一盏盏点亮四周壁龛里的灯,轻松道,“……只是到底还是个小鬼,有着显而易见的弱点。”
逐步亮起的微光映照着她的侧脸,也使得黑暗中的一尊棺椁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来。锥生一缕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任何对红玛利亚看法的赞同。
“那个黑主优姬吗?”他反问道,“但这种显而易见不会更让人起疑吗,红玛利亚的身份可以在锥生零面前瞒住,但他可是同你一样的纯血种,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他早已看透你的身份,故意用她的存在来引你上钩呢?”
“那你为何又不觉得,他其实也是更深地想到这一步,故意将珍宝放在眼前引我们怀疑而放弃呢?”
乳白蜡烛在点亮了最后一盏灯后刚好燃尽。紫发女孩便没再理会锥生一缕的反应,径直走到有她半人高的棺椁前,将烛台放到一边。
“所以就算是局,你也心甘情愿吗?”锥生一缕开口问道。
“毕竟他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找到下手的目标了,一缕。”红玛利亚将厚重的棺盖轻巧推开,露出内里红丝绒的里衬,里面躺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和服女人,银白的头发铺了满床,被人打理得一丝不乱,安静沉睡得仿佛一朵永不凋零的樱花。
“其他的纯血种不是失踪沉睡就是太过活跃于元老院那边,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谋划了。”她轻轻抚摸着沉睡女人的脸庞,从紧闭的双眼到微抿的双唇。
“你在玩火,闲。”锥生一缕继续道,“你也许给自己挑了一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不是嘛?”对锥生一缕的断言,红玛利亚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因此我们更要好好掌握住我们的‘刀’呀,折断可就不好了。”
圆珠笔“啪”地一声被捏断。
在黑主家的餐桌上,蓝堂英终于报废了今晚手里的第四根笔,此刻的他已完全不见了日间部女生心目中“偶像学长”的形象,压抑不住心里沸腾的情绪而咆哮道。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笨的人啊啊啊啊——”
蓝堂英只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黑主优姬气死。
本来虽然不怎么理解玖兰枢大人对那个人类女孩的关照,但看在是玖兰枢大人特意拜托的事情,他还是会认真去做的,然而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补习而已就让他几欲抓狂。
有一种人天生对数学这种东西不敏感,说的就是黑主优姬。
“那还真是对不住您呢,蓝堂学长。”已经度过半月补习光阴的黑主优姬早已习惯了蓝堂英这样时不时劈头盖脸训斥,相当自然地回道,“不过您还是省着点折吧,没多少了。”
她又递过去一只新的笔。
而桌边的垃圾桶里静静地躺着之前三根笔的遗骸,都是黑主优姬提前准备好的多余的量,而她之所以愿意这样难道包容蓝堂英的坏脾气,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对方其实讲得还算不错。
毕竟蓝堂英再不可爱,也没有数学题不可爱。
除了偶尔几句夹杂在讲解中的嘲讽,平心而论,蓝堂英的讲解思路居然意外地可以对上她那欠缺不少基础的破碎数学思维,这半月下来的效率比她自己一个人看时的两月还要快上不少。
这也让黑主优姬对蓝堂英着实改观不少。
“果然人类就是愚笨……”蓝堂英怨念深深地看了一眼黑主优姬,但还是认命地接过笔,然后又取过一张白纸,“你要是再算错的话,以后可别说是在我这里学的!”
嘴上说着嫌弃,但手下的笔还是老老实实地重新为对方推导验算起方程题来。黑主优姬轻笑一声,已经对对方这样一副口嫌体正直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知道啦,蓝堂学长,我以后是不会向外面透露半个字的。”
笔尖沙沙划过纸张,解题思路再一次被从头梳理,时间也悄悄在两人越凑越近的距离间溜走……黑主优姬努力顺着对方的话去理出一个自己的可以理解的逻辑,并没有注意到有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直到蓝堂英的声音忽然停了。
“怎么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从二楼房间里下来的锥生零,便挥手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呀,零,要出去嘛?”
“嗯。”
冷淡的风纪委员兼吸血鬼猎人只对着黑主优姬微微一点头便直接转身离开,完全没有理会另外一人存在的意思。于是被忽视的蓝堂英再一次没忍住捏断了还没用多久的新笔。
“他这算什么!直接无视我吗!”
“安啦安啦,零他一向都是这样子。”知道蓝堂英和锥生零一向积怨颇深的黑主优姬只能回过头熟练地安抚起自己又开始炸毛的蓝堂英,“别太在意啦。”
然而已经抵达训练靶场的锥生零并不知道发生在理事长宅的小后续。
早早结束给夜间部代课的夜刈十牙站在训练靶场外,看着自家弟子站在标靶三十米外的长桌后,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来。
子弹穿透标靶,碎屑尚未飞溅至地面时,又是一枪而至。
尽管开枪时的艰涩已经大有提升,但已再少见最初时的精准,目前的训练已见瓶颈,锥生零放下了举着血蔷薇之枪的手,拆出弹夹,重新填充子弹上膛,抬枪。
紫色瞳孔里倒映着圆形标靶,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动。
训练场里安静如夜,只有子弹划空爆裂之声,地面上积攒的脱落弹壳又接二连三添几枚,而标靶终于承受不住被攻击的威力而被打折倒地。
“看来你最近状态还算不错,一直也没见你再有失控的倾向。”烟雾后夜刈十牙的面容神情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忧虑,“这比我之前预估的好上不少。”
按以往的经验来说,初尝人血的Level D都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戒断反应才能步入稳定期,这段时间内的他们往往会被最轻微的血腥气味所诱发失控,这也是夜刈十牙当时给一直在锥生零身边的黑主优姬防身手链的原因之一。
不过除却那晚第一次失控之后,哪怕是近来几次训练至体力耗竭时的最危险时候,令人意外的是,锥生零的眼睛也没再红过。
这样的状态帮助他在短短半月里迅速地恢复到了以前实力一半,但也随着身体里那蛰伏又暗自沸腾的躁动难耐一并消失的,还有他作为吸血鬼猎人的对于自己武器的微妙感触。
他已不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走。
汗水已浸透雪白的衬衫,将其下身躯的肌肉线条勾勒极致,锥生零没有回应夜刈十牙的评价,而是重新调整着呼吸频率,换靶后再度举枪而立……一连六枪而尽。
“Level D到Level E只是时间问题。”锥生零终于将血蔷薇之枪收起,看向弹了弹烟灰的夜刈十牙,“我已经浪费了一个四年,而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下一个四年,师父。”
然而话出口后,他才意识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抱歉。”
“元老院和猎人协会找那个女人也找了四年,零。”夜刈十牙并不在意自家徒弟的失态,将烟头火星掐灭,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始终觉得那个女人应该还会回来再找你,她唯独留下你的性命,打上印记,依照他们纯血种一贯的偏执,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后将你放过。”
掩盖在脖颈刺青下的陈旧伤痕是来自纯血怪物最为恶意的诅咒与威胁,是不死不休的两方之间最赤\裸的仇恨和敌视。
但若说这份仇恨是真实的……锥生零抬头看向训练场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却突兀想起四年前的场景。
昔日乖巧温柔的弟弟却站在敌人的身边,一脸冷漠地像他解释这些恩怨的来源,仿佛脚边血泊不属于生他养他的亲生父母,仿佛一个肆意评价剧本人物好坏的看客。
“爸爸妈妈杀了闲大人心爱的男人,他并非是那种伤害别人的Level E,却被身为猎人的爸爸妈妈杀了,所以闲大人只是来复仇而已。”
双生一直以来的熟悉都抵不过那一刻的陌生。
源于身体的疼痛永远也比不上源于内心的痛苦,锥生零或许可以忘却绯樱闲施加在他身上的日复一日的折磨,但绝对忘不了锥生一缕在最后关头义无反顾地和那个女人离开的身影。
但若说那个女人对锥生的仇恨是真实的……那横在他们原本亲厚兄弟之间的又是什么呢?也是一份比血缘亲情还要沉重的赤\裸仇恨吗?
“零,该走啦。”
锥生零飘散的思绪被黑主优姬的声音拉回现实,穿着黑色制服的褐发女孩戳了戳他后就挥手露出一个笑容跑远了。
又是一个暮色远沉,黑主学园的日夜两部交接一如既往,锥生零没有跟上前去,而是继续背靠着围墙,看着一众自带闪耀光环的夜间部学生们自月之寮的大门里接连而出,日间部女生们则在两道激动欢呼着。
经过大半学期的磨合,大多学生已经摸清了交接的秩序守则,已经少有风纪委员强硬拉着大家不扰上前的时候了,褐发女孩已可以熟练地在日间部的女生们之间周旋,穿梭在人群里,像只轻巧的蝴蝶飞来飞去。
平和而如旧。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人群中一道白色的清瘦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