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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不敢动心 ...


  •   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小厨子里隐约起锅热油的声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起身,穿衣,匆匆略去梳洗的繁复,鼻端嗅着朝露清香,缓步踏入晨曦。

      东方才显鱼肚白,一日的往复又再开始。

      小厨里霍失一身素白,和着满屋子柴火油珠滚起的浓烟,倒有几分羽仙的味道。

      看见我,他显得有些诧然。

      “你忙你的。”

      我顺手拎起一张板凳,当门摆下。板凳长长,拦住了框子外渐亮的天色。

      面朝朝晖,前是草木呈露的馥郁,后有油烟横行的刺鼻,我小声地咳了几下,便听得霍失愈近的脚步声。

      “别当门坐,油腻都到了你身上。”

      “坐这里舒服。”

      霍失无奈,干脆撩起袍摆在我身旁坐下,“你要是不走开,我也赖着不动,不过,早茶你就喝不上了。”

      “那也无妨,其实这样坐着挺舒服,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导出黄泉了?”

      “----”

      “我猜猜,怕痛失决计不可能的,那么,是害怕过往,抑或是,未知?”

      “------”

      “都怕,我明白了。”

      “明白了?”他浅浅微笑,“怎么我自己却不明白呢?”

      “记不记得我说过,等你的记忆恢复了,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记得。”

      “我都准备好了言辞,可惜用不上了。”

      “为什么?”

      “这故事轮不到我讲了,霍失,”我转过脸去,正瞧见了他凝思的侧颜,“霍失的脸真是叫人欢喜。”

      他的面目早在入镜之后便有了非凡的雏形,时到今日,不枉一个国色天香的真名。

      我自诩徜徉花海,有了历尽美人脸的豁达,竟也狠不下心来思澄目洁。

      也罢,这样的眉峰唇齿,实在想不让人心动都难。

      “说起来,你的虎牙什么时候变不见了,还有这眉,”我把指头落在他眉端上,“眉尾轻轻一勾,似剑锋也似婉转,你可知,我是顶喜欢这样纹路的眉了。”

      “是吗?”

      霍失垂下眼,自唇角划出一抹浅莞,看不出是嗔是喜。

      “彻澈,你轻看我了,”他抬起头来,面上不带心意的表露,“宫侍本就叫人看低,我明白的。”

      “是啊,我的确轻看你了。”

      话语一出,便惹来两相沉默。

      云霞已成绯红,撑满了整片天空。身边霍失的呼吸清晰可闻,一声一声,呼出我心头的愠闷不安。原本只是想趁着谈笑的间隙化去昨日尴尬,哪知尴尬没解,困窘却劈头盖来。

      真是无措,又误又错。

      “纵使记忆全无,”霍失幽幽的开了口,“纵使被赤沁子收作了宫侍,我始终都没对谁屈身下顾过。”

      “你在我这里-----?”

      我有些愧疚面对他,如若真同他所说,他对我的纵溺到是一个违心的特例。

      “呵呵。”

      “我很荣幸。”我点点头,内心却愈发烦闷。

      “那日在丁香树下看见你,你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磨搓树干,好笑极了。”

      “原来如此,”我怪叫一声,“难怪你笑得诡诈。”

      “呵呵,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不可笑,可笑的是我自己。”

      “啊哈哈,彼此彼此。”干笑连连,是我不敢去深掘的挡箭牌。

      “看着你,我就像一个真正的傻瓜。”

      我一怔,手心腻出薄汗。

      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原不该落在我们之间的粘连。

      沉思许久,我道出了一夜无眠的所得。

      “你一点也不傻,你聪明的不行,”抬头看着他茶色的琉璃珠子,“聪明如你,直到我舍不得落下,想一直绑在身边为我做牛做马。”

      霍失的琉璃眸子闪出透亮的光芒,只一晃,又黯淡了下去。

      “肯定和我希望的不一样,拴住我,用的是什么身份?”

      “和应东一样的身份。”

      “天哪,”他懊恼的揉揉脑袋,“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

      “那就算了。”我朝他微微一笑,满脸豁达的假皮。

      “他对你有情。”

      他憋着嘴说这话,眉眼渗出浓浓的酸味,我心下好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牵起了他的。

      “你难道不是?”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呵呵,”手指被反握,五指相穿,十指紧扣,“你当真是个无情的人。”

      “我的情早被一个人耗尽了,再发不出来了。”

      “我明白,”掌间又是一紧,“所以我才说自己像个傻子,不过彻澈,你若是哪天对我动了心,一定要和我说。”

      “好难。”

      “是好难。”

      一句好难大相径庭,他指前,我言后。

      “彻澈,我不想为难你,早些替我导出黄泉吧。”

      “你本身就在恢复,导或不导只是迟早的问题。”

      “早点结束吧。”

      他松开我的手,转身步入小厨。身后又起柴火油烟的气味,咸呛刺喉。

      定是这烟味的缘故,叫我口鼻苦辣,好似咽下了一大把的黄连。

      “就今晚吧。”

      甩袖跨出门拦,正是日出彩云的时辰,四顾依旧是万籁俱寂,唯闻风息。

      一天的开始,注定纷繁。

      -----------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恢复了之后发现我其实是杀了你全家的人,怎么办?”

      为了舒缓他的疼痛,在第一股丝旋刺入胸膛的时候,我这样问他。

      “别这样问我,”霍失皱紧了眉头,“这样想着我更痛,头痛。”

      “要不这样,如果是你杀了我全家,怎么办?”

      第二股从侧半寸处钻入,直叫他挺直了脊背。

      双唇紧闭,他用牙关的力道反问我,“你有全家吗?”

      “我有六个弟弟,”我絮叨地念着,手上的活计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不足一瞬,新捻的线头又抵上了胸口。

      “那我杀不了,唔!”

      坚韧的长细刺破肌肤,滑下一缕殷红的血色,我见霍失面上汗濡,知是那穿胸的疼痛折磨煞了人。

      折磨是决计缺少不了的,只是他那样子让我心生不忍,连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入脉最忌心神不宁,更何况灵人体内血脉盘根错结,稍作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更甚者脉络尽损,连带着那施医之人,饱尝灵息散尽的痛苦。

      我小心地勾弄着指头上的长丝,不敢有万分之一的马虎。

      灵息满注的三股,拖着丝线的端头在脉动推助下轻缓前行,穿过左胸网结的泉眼。

      掌中湿腻的,都是顺着丝路滑入且温热渐凉的血水,咸腥的气味若有似无,在床幔中布下了“屏障”。

      屏障漫漫,隔离了两人与这混世的交浊,我的手中是他有力的脉动,鼻息里是他浴血的体味,满心满脑都是游走在那温和躯体中的丝丝缕缕。

      黄泉的金浆潺潺涌出,攀着鲜红血韧滴入床褥,成了焦黑的斑块。

      我合上眼,全神执著于手里的挣动,心思更像是触到了那人的脉络深府,合而为一。

      无我,无他,唯有一息相依。

      不觉间,又与他牵起一手十指相扣,紧致堪比金石。

      霍失一直在剧痛中颤抖,指节屈成了苍白,我也痛,与他相握的一手有了血瘀的紫红。

      黄泉仍在滴滴落下,将我香软的床褥染出了一片墨色,墨块特有金石硫磺的气味,灼人咽喉,我虽闭着眼,却也被刺激得清泪涟涟。

      我想我现下一定是一幅丑模样,好像嚎啕过后哽咽不止的弃妇,叫人心生厌恶。

      “呵!”忽听坐前一声轻笑,泪眼朦胧中看不清对面同样的泪眼朦胧。

      “彻澈,我们现下,”霍失气息短滞,“现在,真是执手相看泪,泪眼。”

      “废话,我这叫行到伤心处。”

      “伤什么心?”

      “我在想着你杀我全家的情景,啧啧,当真是气壮河川,悲贯千山啊!”

      “你!”

      “我还寻思着,许不定你原是对我始乱终弃,现在我要反过来灭了你。”

      相握的双手莫来由的一颤,却不是因为我。

      “我不会,”霍失突然出声,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一字一字,一字一字,敲入我心中。

      脑中电光石火,一片混乱。

      ---------

      “你在干什么?”

      “我在算计着你什么时候对我始乱终弃。”

      “我不会。”

      “我看不一定,你可是我的大美人啊。”

      “都说是你的了。”腰肢被人轻轻拥住,“是你的,我就不会。”

      “我可听说,尘道的金戬自幼有相合的金铃,你不怕人家找上门。”

      “真到了那时候,”他顿了顿,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我们把该做的做给她看不就行了。”

      “你!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我只好你。”

      “庚寅,你要是哪天离开我,我得想想用什么法子折磨你。”

      “别想了,我不会。”

      “真的?”

      “真的,我不会。”

      -------

      “彻澈,你应该恨我,因为你太容易相信别人。”

      “我只相信了你一个。”身上未褪尽的,是前刻还在如火如浪的情潮。

      “满月,不要伤他。”

      “怎么,真的上心了?”陌生的嗓音,轻蔑的笑容,“我刚才看你很受用的样子,舒服吧。”

      “满月!”

      “啧啧,看看这身子,连我都想上了尝尝滋味。”

      长剑的光芒落在颈上,透着层层的凉意。

      “满月,我说过我不会对别人上心,但是你不要伤他。”

      “为什么?”

      “他那身子和他的人一样,妖贱的不行,杀了反倒会污你的剑。”

      “那倒是,”剑光暗去,“谁会想到开启封印气匣的咒文居然在他背上,怎么样才能叫你舒服到把咒文都亮了出来,”他用脚尖踢到我腹上,一阵闷痛,“庚寅,看样子你床上的功夫着实不赖啊。”

      “这不用你管。”

      深紫的袍子自我眼前晃过,衣袂相触间,是脉脉的灵力汇入丹田,耳畔传来他温润如昔的气息,只伴着一句抱歉。

      “哈哈哈哈,”我一把甩开庚寅贴在我腹上的衣袖,“满月?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告诉你,”我吃力地直起身子,“庚寅的床上功夫可不是不赖,是好的不得了。有机会你可要好好试试,别枉费我这些日子的诱弄。”

      “你!”巴掌来的极厉,带着施暴之人的愤怒,“你看你,全身的灵脉都折损了,想要击伤我,真是痴人说梦话。噢,你不知道我是谁?听好了,我可是日漠的影子。”

      -------日漠,前世天神,拥有九道最狂盛的灵能。

      他的影子,与日缺同位。

      “走吧。”

      最后的画面,是那两人执手相牵,跨过我渐暗的视线。

      不甘,太不甘。

      心太不甘。

      ----------

      六夜池的情形又至,却是在这丝悬焰潭的时候。

      “彻澈!”霍失声声叫唤,“睁开眼。”

      “不能。”

      “睁开眼,看着我。”

      “不。”

      “睁开眼,忘了他。”

      “不!”

      不能睁眼,眼见了就再不可能忘却。

      甜麻的血气受不住齿颊的关合,开始自嘴角涌出,我认命的垂下头,却听见霍失一声叹息。

      “澈儿----”

      丝线突然从指尖生生崩裂,截断了灵息的两相摧残。

      溃败的一方不在我。

      神思还算清明,可以看见霍失面上浮起的笑颜。

      血花一朵,从他胸前炸开,迷乱了我的双眼。

      他抽出与我紧握的手指,颤抖着擦去颚上蜿蜒的血痕。

      一双眉眼弯成了新月。

      “别让我死,”他说,“还不够。”

      “我还没有看够你。”

      倒伏在人儿再没了话语,我折起被血浸透的被褥,轻轻抬起他的脸。

      “你若不是我等的人,不要这样叫我。”

      “澈儿这一声,你还不起。”

      “不值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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