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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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暖炉烘烤着，热气温暖的充斥着房间，凝气安神的熏香袅袅在床前萦绕。青冥坐在拾三点儿的床边，正替她擦脸。温热的湿巾一寸寸小心抹过少女尖瘦的脸庞。她的脸被稍作易容，和原本娇俏明丽的相貌只有三四分相似。青冥对易容之术一窍不通，不知道如何帮她卸下妆容，只能替她将脸上的污垢伤口擦拭干净。
向来红润鲜活的面颊此刻透着倦怠的死气，眉间紧缩，浅白干裂的嘴唇死命抿着，似乎睡的极不安稳。脸上擦拭干净后，青冥又想办法试着替她将身上也稍稍清理一番，并替她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干完这些后便靠在床头细细打量着那沉睡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
几乎悦府的每寸地方都找过了，都不见破琉溪的身影，他和琉风不喜外人服侍，因此所在院落没有安置丫鬟小厮，询问下人均言不明其去处。
青冥蹙眉思索着，疾步走向大门，温声询问那看门小厮“这位小哥，你今早可曾见到了破公子出门。”
小厮连连点头，恭敬道“见着了……大概是卯时。”瞧了瞧青冥，他又自觉补充了后句。
青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了谢，又道“劳烦你同你家少爷通传声，我出去逛逛，购置些东西，或许……中午不回来，不必特地备饭了。”
小厮赔笑着应下。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披着蓑戴笠和手持油伞的行人们纷纷匆匆而过。天空落下的雨水合着淡淡的水雾缀成一片朦胧的雨幕，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深刻着岁月的低吟。
青冥心不在焉地在傣安城内四处游荡，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南近郊的荒宅外。野草蔓生，冬雨淅沥，古宅倾颓，一派凄迷之景。
背脊不经传来一阵凉意，因亲身实践过，青冥深知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于是掉头就走，不多做停留。半掩着的大门内似一闪而过一道魅紫的红影，青冥余光瞟见了，心生一惊，猛然转头。
神经紧张地全身戒备起来，青冥推开那半掩的破门，登时风雨席面而来，冷风夹着冰凉的冬雨灌进衣袖中，冻得她一个哆嗦。
空空落落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无半点生气。
“琉溪？”青冥试探性地开口。
她提高警惕在荒废的前院里转悠了一圈，提高了嗓门又唤了几声。冷雨打在倾颓的斑驳墙面上落下一块块深色的印子，依旧无人回应她。
青冥又待了片刻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转身阖上破门匆匆而去。
前厅角落的柱子后一角紫红色的衣袂闪出。
“呵呵，你担心她看见？”低沉的男音在寂寥的雨中骤响。
风雨飘摇间，破败的院中出现了一个灰衣人。那人身子挺拔地立在雨中，相貌英俊眉眼冷厉，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未减他丝毫风致。
“总归不要见到得好。”那屋内的传出的声音格外动人，有着少年的舒悦清朗却又奇异地带着勾人的魅惑。
灰衣人似对他会回答而感到诧异，挑眉朝大堂望去，“我若出现又待如何？”
“你出现的了？”少年冷嗤一声，从屋内走出。“让你半死不活我有的是办法。”
绝色的容貌挂着狠冽的冷笑，破琉溪持着油纸伞步入雨中。
灰衣人不满地蹙眉，压低嗓子，愤道。“破琉溪，你太狂妄了！”
破琉溪不语，抬眼瞥了他一眼，瑰丽的眼眸光华流转。突而他右手手腕一转，抬掌朝那灰衣人正面袭去。
灰衣人立在原地，不屑地等那迎面而来的掌风，未见一丝惊慌。面前的少年武功由自己一招一式教予，深知他的武学程度和武功套路。由此，这灰衣人虽面无表情，但眉眼间也竟是志得意满之意。
不料破琉溪临近面门之际，临时抽掌，左袖中寒光一凌，一把半透明的匕首便滑入掌心。
灰衣人瞧见，眉头一蹙，也转变的应接招式，避开一刃，左腿一提袭向对方的下身，右手变掌为爪扣向破琉溪的手腕。
诡异的笑容爬上美丽的脸庞。
灰衣人心中一紧，正道不好，腹部丹田一空，身子发软，竟无力的半跪在地上。此刻那柄半透明的匕首已死死贴在颈边。
“你竟用药？”灰衣人颇狼狈地跪在泥地上，冰冷的雨水浸湿了衣衫。后一句似喃喃而出,“不可能……这天下还有我察觉不出的药物……”
破琉溪唇角微勾，难得好心情地解释道“我哥哥医绝天下，凭你这点水平，他制的药你觉察的出才奇怪！”
“原来是他。”灰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有所认同。
冷雨斜挂，二人对峙半响，这灰衣人忽而抬头展颜“破琉溪，自拜我为师以来，你可有半点尊师重道？师傅很是寒心。”
破琉溪歪了歪头，一脸的笑容很是漂亮天真，他奇怪道，“我从未认你做师傅。”
“你一身武艺均由我所受，既已是我门弟子……”
破琉溪半途截断他的话，脸上神色淡淡。“那是你一厢情愿，与我何干。”
灰衣人神色一僵，眼神转冷，不管脖颈上的利刃，倏地起身，“哼——既如此，诅咒之事，你大可不必问我。你我毫不相干！”
听到诅咒二字少年秀气的眉宇突而蹙起，灰衣人冷眼观察到了他须臾间神色的变换，一抹恶劣阴毒的微笑爬上面庞，“我便好好瞧着……你如何看着那女人死在你面前吧！”
——
低洼的泥地上盛满雨水，青冥没有注意，一脚踏了进去，趟的一鞋子泥水。她微微蹙眉，踢了踢湿冷的短靴，加快了脚步。
傣安城的地面开阔而整洁，城内行人寥寥，青冥提高裙摆，在青石板平整铺就的路面汲水而过。行至城东，在转角处脚下踢到了重物，她匆忙侧身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险些摔倒。
“唔……”痛苦呻吟自右侧脚下传来。
青冥赶忙低头去看。
一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打滚。他的上身几乎半裸，与其说有衣服，不如说只挂着几根布条子，两只胳膊不知被什么力气削去，只剩空空的半只肩臂。
“对不起！你哪里痛吗？”青冥心惊地蹲下身子，生怕自己又踢伤了对方，欲单手去扶他。
“呜呜唔！”那老乞丐听到上头的声音忽然颤抖地愈加剧烈，瑟缩着身子避开青冥的手，连滚带爬地缩回墙角，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魔鬼。
青冥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一只手僵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
豆大的冰雨从天际倾倒而下，淅沥地落在油纸伞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需要些帮助吗？”她尽量放柔嗓音，不再靠近，只隔了几步的距离打量着他。
那老乞丐只顾自把头埋在膝盖间似喃喃低语的顾自呜呜着，青冥没有离开，蹲在原地静静看着那精神失常几乎骨瘦如柴的老乞丐，心中有些不安。
似以为她已经离开，老乞丐这才偷偷抬起头……
两颗黑森森的腐洞嵌在眼眶上，眼眶周围的皮肤一片坑坑洼洼似被刮去不少皮肉，曾经化脓的伤口只留下一团团黑褐色的厚痂。
这面孔乍现，青冥骇地倒吸一口凉气，半蹲的腿向后一移，身子后倾险些跌倒。
老乞丐对声音的判断很敏感，知道她还未离开，顿时惊恐地跪地朝她磕头，急促的呜声颤抖的仿佛一捏就断。
“我不会……害你！你别怕！”青冥没来由的一慌，急急开口“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在看到那张面孔的刹那她的脑中有一瞬空白，仿佛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稀拉的山羊胡干枯而肮脏，左脸颊上一颗硕大的黑痣即使是满面脏污也无法掩盖，即使失去了眼睛，这脸孔也似曾相识……
那张颧骨高耸的，干黄病态的脸庞几乎扭曲地抖动着为数不多的皮肉。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青冥不忍地错开视线，鬼使神差般开口。
不料这个问题又再次激起了他的情绪，本就干瘪的身子颤抖的愈加厉害，“呜唔！！”似什么恐怖的回忆钻进了脑子，他拼命把脑袋往膝盖间缩，不安地在青冥周围挪动着。
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青冥按捺下同样惊惶不安的内心，将伞递过去罩在他的头顶上，同时伸手覆盖在那老乞丐的膝盖上，不顾他的抗拒，轻柔地安抚道“同我说说看，我不会伤害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以前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安抚的同时，青冥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遗漏的片段。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现在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吧？”青冥又一次试探性地问了句，颤抖不停的身子稍稍平复了一些，食物的吸引实在太大，饿惨了的老乞丐缓缓抬头这次没有躲避。
青冥展颜一笑，取下身上厚厚的披风披在那乞丐的肩上，“来，我们走吧。”披风骤然脱下，后脊瞬间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飕飕冷风夹着冰雨吹进领口。
她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仍是拽着披风的一角牵引着他一同起身。
“有没有暖些？”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身后贴上自己，青冥被来人拥在怀里，仿若被拢在温暖的小窝里呵护着。
她浅浅一笑，转过头挑眉去看他“去哪玩了？”
这清瘦高挑的美少年笑弯了凤眼，亲近地蹭了蹭青冥的脸颊，眨了眨眼“给你买聘礼去了。”眼神不经意地扫了眼那老乞丐。
青冥有些羞赧地别过脑袋，怔住。
那老乞丐仿佛死了般，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疑惑地开口。
突而那干瘪的身躯彷如被雷电击中，疯狂地抽搐着倒地。他的脸孔扭曲地颤动着，“呜呜呜——”的凄厉哭喊从喉咙里溢出。
青冥见状有些被吓到，想退了一步，身后刚好被破琉溪挡住。
“冥，别怕。”他轻柔魅惑的说着，一边揉着青冥冰冷的手。
不料这句话音刚落，那老乞丐猛然跪倒在他们面前，似乎惊恐至极的拼命磕头，“怦怦”的撞击声，在雨中也格外清晰，没一会儿，青石板上便出现一滩血迹。“呜——呜”嘶哑的声线传出了绝望。
青冥僵硬地看着他的一顿一顿的动作，表情震惊而诡异。
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激烈，似乎是在……听见琉溪的声音后。
她张张嘴，忽然觉得全身骤然发冷，湿寒的冰水从鞋底直锥心肺。
“别……别磕了！”她开口。
老乞丐仿若未闻。
“你走！”她厉声忽然道。
……
破琉溪拥着青冥走回悦府，一路上二人依旧说笑如常，似乎方才的插曲根本微不足道。
门槛内一只穿着被泥水污了的短靴的脚顿住，另一只脚迟迟未迈进房中。
青冥呆在原地，她想起那个老乞丐是谁了！
曾有个老道被琉溪用一根筷子扎穿了手臂，就因为他说他们是四世孽缘……
他现在变成这副模样显然是被人恶意伤害。那……
青冥视线凝固在破琉溪身上，心底的不安一圈圈放大。
“琉溪……我记得他是谁了！”
“……”破琉溪步伐停止，转过身。
“……是不是你下的手？”
“不是。”毫不犹豫地否认。
青冥沉默，迈进屋内，反手阖上门。
她走进破琉溪的身边，抬头直视他，眼睛清亮纯净“那个老乞丐为什么听到你的声音会那么害怕？”
少年蹙眉，别过视线“你信我还是他？”
青冥不答这个问题，只认真道“他的反应不像装的。”
“这意思是我在骗你？”破琉溪冷下脸，语气冷硬，眸光始终未落在身前少女的身上，紧握纸伞的手背有些发白。
青冥低头，握住他的手，略带苦笑地摇头无奈道“……我不想骗你。”
破琉溪怔了怔，眼神这才对上她的，略略思索过后，他才敛眉低语“那晚……我只割了他的舌头。”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慌乱而紧张，连带瞧着青冥的眼神也变得无助起来，似乎怕她知道了真相便会厌恶他的偏执手段。
可青冥只是很平静地听着，眼神略带痛楚地凝望着他，没有一丝厌恶，只是惶然的苦痛和茫然。这眼神却刺的他心神慌乱。
“为什么……？”轻柔的声音仿佛在鼓励他说出真相。
“谁让他多嘴！”理直气壮地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
青冥原是猜到半分答案，听到他直接承认还是愣住，就因为那几句话，他扎伤那人不够还半夜记恨着去割掉别人的舌头？
如果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会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太可怕了。这已经不是偏执二字可以阐明的……
无力感顿生，以前特地忽视掉的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残酷地摆在面前，青冥头一次下定决定，鼓励自己要勇敢的面对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那些既定的事实。
“琉溪。我现在要问你回答一些问题，我不希望你骗我……现在开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她的眼神凝重而认真，语气庄严地仿佛在宣誓。
“……好。”
“你除了割掉那道士的舌头就没有做什么了？”
“我去的时候，他的眼睛和双臂已经没了。”
“看来他还得罪了其他什么人……”青冥点头，自言自语道。“难道又是修噬的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破琉溪若有所思地恩了声。
青冥已经准备问第二个问题，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伸出双手抚在他的脸上，“当初在红枫林，是不是你杀掉那些追去的杀手？”
少年略有些迟疑，脸上的小手冰凉而坚定地贴着，给了他不少开口的信心，“……是。”
青冥张张了口，才发现自己竟一时失语，胸腔肿胀的疼痛。
她压抑下喷薄而出的悲愤、惶恐、无措，声线颤抖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你。屠杀了悦府……满门？”
“……”破琉溪一震，神情似凝结了，望着这双纯净如婴孩全然注视自己的眼睛，在沉默了几乎寂灭之际微不可闻地颤了颤唇畔，“……是……”
他挣开青冥抚在脸上的双手，步伐凌乱地倒退几步，躲避开她的视线，退到屋内的阴影中，似乎想就此隐藏住自己，不让她所见。
“冥……冥……”他的声音从阴影的角落里传来，仿若小兽的呜咽哀鸣。
青冥浑身僵硬地傻傻站在原地，一直沉寂，似一尊被风蚀的雕像。
难怪他的行为举止愈来愈乖张狠戾，衣衫的颜色也愈加鲜艳妖异。她很早以前曾问过他为什么他每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是一样的，他当初并未回答，如今想是仙人在他的衣服上施了法术，根据魔性的强弱，这衣物色泽也会随之改变。这是在警示他的魔性在不断增强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她要用生命保护的人，如今……
没有关系，还来得及，来得及……
青冥调整好情绪转过头，去寻找破琉溪的位置，然后毅然向他走去，毫不犹豫地展开怀抱将那清瘦的少年环住。
少年挺直了腰背，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不敢说话。
若有若无的幽谷清香环绕在周身，青冥垂首执起那双修长干净的手，细细的打量着，秀气的骨节，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无论你之前做了什么，我都会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柔软的嘴唇虔诚而圣洁地细细轻吻在那双漂亮的手上，沿着手背手心的一寸寸的轻吻，仿似落在心尖的羽毛，轻盈温柔。“以后不要再杀人，交给我……我不要你成魔。”
她誓死都想保护他，可这双干净漂亮的手却早已鲜血淋淋，不知不觉中负满血债。
好在还有退路，一切都不晚……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最后一个吻，落在那薄软如轻纱花瓣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