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爱——致陈先生》王子其

18、遗忘

　　八月二号，飞机抵达首都机场。来接的是陈子岩的堂弟，一个地道的“纯爷们儿”，和陈子岩说着儿话音溜溜儿的。一路还专门为我们绕了□□，雍和宫，孔庙几个地方。到了五环外的家，已是晚上五点半。太阳在花园里洒下一层金粉。大家笑着搬下行李走进房间。陈子岩父母都已经打理好了一切，正热情地招待客人。看见子萱扑上去，紧紧抱住叔叔阿姨，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
　　“快进去啊。”陈子岩在身后轻轻撞了撞我的肩膀，把我领上楼。依然是从前住过的房间，但一切都换上了夏天的清凉。他开了空调，拉上窗帘：“房间不是很够，所以你大概要和余冰挤一挤了。”
　　“不要紧，多个人说话热闹。”我走到窗前，望了望：“真的，那些蔷薇花真的很美。”
　　转头，他正默不作声儿地看着我，对上我的目光，又笑了。
　　一阵说笑声，陈阿姨领着余冰上来。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虽然不熟，和她相处也轻松。“收拾好了，那赶紧洗洗手下去吃饭吧，阿姨准备得匆忙，也比较简单，你们放开吃别嫌弃就成！”我笑：“阿姨说哪里话，上次尝到您的手艺，可就再也没忘记过。”
　　于是——一桌大约有十来个人吧，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围在一块儿。陈父陈母笑着询问关于索尔的事儿，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疲惫一天很累，陈阿姨见我差点在饭桌上合眼，就叫我先上去休息。但一躺上床，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楼下还没歇下来，听脚步声，叔叔阿姨不久也上了楼。正一个人坐着遥望远处的雾色朦胧，有人敲门。原来是陈子岩。
　　“想什么呢？”他进来，开了落地灯，坐在小沙发上。
　　我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睡不着。底下还热闹着？余冰还不上来？”
　　“嗯，大家难得这样一聚，余冰几个女同志也正跟着吃酒划拳行令呢，我让杨熙看着他们了。”
　　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的格子衬衣上，他也静静地远望那泛着些许白光的夜色。这样安宁，这样静谧。
　　“安远。”
　　“咹？”
　　他兀自笑了笑：“没什么，叫叫你。那我先出去了，你早点睡，别想太多，晚安。”
　　“嗯。”我点点头：“你也早点睡，今天就别熬夜了。”
　　“好。”他站起来：“要关灯吗？”
　　我点点头。
　　“晚安，祝好梦。”
　　他出去了。房间里霎时沉入一片空洞，唯留一渠清冷的月光，在风里簌簌摇曳。

　　第二天起床，余冰正和衣躺在床上。悄悄起来，给她盖好踢下去的被子，为自己挑了一条白色长裙。今天去故宫，虽说不陌生，但却没有好好了解过，打算好好趁这个机会看一看。
　　下楼，陈阿姨正在准备早饭。我走去帮忙，她笑：“前阵子听阿岩说，公司里头的事儿你帮了不少大忙，辛苦了。”
　　“不累，比起子岩他们这点事儿不算什么。”
　　“你们年轻人啊，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但平时也要多注意身子。像上班族，现在经常加班熬夜。刚好放一周的假，好好玩儿玩儿，在阿姨这儿别客气。”
　　“那是肯定，特别是面对那一桌菜肴。”我笑起来：“尤其是那鱼，肯定是精心地做了半天的。”
　　她听到这里笑了：“说到那鱼——我也就不谦虚啦。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怎么会做菜，主要是阿岩他爸会做。年轻的时候啊，就算工作再忙，他还是一直回家做饭。但是有一年吧，他爸做了手术，我就只好硬着头皮拿起菜刀上了。咸淡总是拿捏不准，但他爸从来都不说，直到后来呀，出了院，他手把手地教我，我才知道当时那鱼把他咸得夜里上了好几次厕所。他跟我说，做每一道菜，都得用心去做，你知道这是做给你最爱的人的。也真是，打那以后啊，我的厨艺还真给他调教好了。不过这几个孩子倒从没尝出这些个味儿来，还是你心细，你妈有福哟！”
　　我低头笑，又听陈阿姨问：“不是说你妈要一起来的？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是啊，本来也想带她出来，但她觉得天热，不想动。唉，人过中年，还是得多动动，对身体好。不过她倒是有事儿没事儿出去打打太极，和几个老姐妹也开心。”想起妈妈，我心里又不禁一沉——昨天电话里，面对我的声音和呼唤，她迟疑了许久。
　　陈阿姨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俩站着聊了许久。人一生走来，到了古稀之年，所见所闻的确不一样。从她平实的话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不同于妈妈平时给我的力量。我喜欢听她说话，最后，她也是像一个老小孩一样笑着。
　　“妈，你们说什么呢，还这么开心！”
　　转头，陈子岩正倚在门边。“聊天南海北！”陈阿姨笑：“你们几个，要是都像安远这样懂事，少了妈操多少心！”
　　我吐了吐舌头，陈子岩接过阿姨手里的碗：“行，妈。那您现在去休息休息，这里安远跟我来就好，爸昨天晚上睡得晚了些，您让他多睡会儿，啊。”
　　我说：“这么些天闹腾，也得给你爸妈添不少麻烦。”
　　“没事儿，今天晚上我送他们回市区住。”
　　我没吭声，过了会儿问：“你昨天晚上睡的哪儿？又是沙发上吧？空调也没关，也没盖被子，身体还要不要了？”
　　他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别笑，得多注意身体听见没？年轻也不能透支，再过十年也是快半百了，到时候有的苦！”
　　“呦呦呦！”陈子岩笑着拉我头发：“我妈刚才说什么啦？”
　　才觉得自己有点莫名激动，于是赶忙说：“没什么，只是以前听杨熙说你老在单位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你可得注意，别落下病根儿。”
　　“好，全听您的，全听‘安远哥哥’的！”看着他，我笑：“怎么这么开心？”
　　他偏偏头，“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做早饭。”
　　我怔了怔，小心问：“所以？……”
　　他的笑容迟疑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专心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