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密斯杨

1、初识“黄毛”

　　一九九零年的春节前夕，A市的一个县城里，年味已经越来越浓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车辆也比平时多了，使本来就不宽的马路变得更加拥挤。商场里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精明的商家都想趁着过年之前好好地捞上一笔，于是使出各种办法招揽顾客，你家是“挥泪大甩卖”，我家就是“跳楼价”、“买一送一”。商场的门口挂满了诸如此类的促销横幅，商场的广播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商品信息，如此优惠的价格，让那些爱凑热闹的年轻女人想不动心都难。
　　如今一般家庭里都是女人执掌财政大权，并且现在的女人思想觉悟提高了，也舍得为自己花钱，把自己打扮得青春靓丽，吸引自家男人的目光，省得男人不小心被外面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所迷惑，这样既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有魅力，又有利于家庭的安定团结，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眼下，新年的脚步是越来越近了，主妇们在寻思，总得给家里置办点年货什么的，还有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买身新衣服，平时舍不得花钱的家庭，过年的时候也会大方一回，因为新年就是要辞旧迎新，希望来年有个好的运气。所以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肯错过机会，难得的休息天，赶紧拉着老公，领着老人和孩子，路远的就会开着私家车，全家总动员，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拥向商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其中也不乏谈情说爱的小情侣，陪着女朋友来买衣服，这个时候正是尽力表现的时候，尽管好多男士都不喜欢逛街，但是没转正之前都会特别有耐心，帮着女朋友拎着包包，让女朋友腾出手来一件件地试穿衣服，还不停地帮女朋友拉着衣角，整理试穿在身上的衣服，殷情地鞍前马后忙碌着，眼睛还不时地向试衣间门口张望，期待着不同造型的女朋友从里面走出来，只要女朋友喜欢，再贵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收银台付款。各个摊位上营业员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容，热情地招呼着上前询问价格的顾客。
　　以往喜欢热闹的菲儿一定会出现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的眼里只有单调的白色，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翘起头来向外望去，窗外树上的积雪正被太阳照射而不停地掉落下来，就像菲儿的心情一样跌入谷底，如果不是为了追逐一个梦，也许不会是目前这种状况，菲儿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从前。
　　菲儿和父母亲以及她的哥哥弟弟全家五口人生活在农村，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人相亲相爱，菲儿感觉很幸福。小时候兄妹之间偶尔会因为一点小事拌嘴，这也是小孩子之间常有的事，但是如果村上哪个调皮的小孩欺负菲儿，那么哥哥一定会挺身而出护着菲儿。
　　记得菲儿六、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邻居家六、七岁的小男孩虎子把菲儿的转笔刀偷偷拿回家了，菲儿找他要了几回，虎子不但不给态度还不好，菲儿的哥哥找到虎子上来就是一拳，把虎子打翻在地，虎子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最后还是乖乖地交出了转笔刀。尽管后来邻居找上门来，菲儿的母亲给邻居赔礼道歉，邻居走了以后，菲儿兄妹俩被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是兄妹俩还是带着胜利者的表情在那低着头捂着嘴偷笑。

　　可惜菲儿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咳嗽，吃药也不起多大的作用，不能干重活，平时就在家里做做饭，以及喂猪喂鸡之类的家务活。菲儿兄妹三人放学回来也会帮忙喂鸡，打扫庭院，分担一些家务活，地里的农活全靠父亲一个人，有时门旁邻居也会搭把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年的春天，她的母亲突然病情加重，住在医院一个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把养了近一年的肥猪也卖掉了，也没有留住母亲的生命，母亲带着对家人无限的眷恋离开了人世。
　　那时，菲儿刚上初中，哥哥即将参加高考，弟弟还在上小学。她的父亲经过中年丧妻这样沉重的打击，身体远不如以前，家里家外还有一大堆事情，另外还要负担三个孩子的学费，父亲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在那个年代农村人的观念里，一般都会有着“男尊女卑”的思想，所以菲儿的父亲打算让菲儿辍学回家帮忙料理家务，让即将参加高考的哥哥以及年幼的弟弟继续上学。尽管菲儿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是家庭遭受这么大的打击，没有条件让每个孩子都继续上学，懂事的菲儿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刚辍学那阵子，每当看到哥哥和弟弟背起书包去上学，菲儿心里很羡慕，但是表面上装做不在乎的样子，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帮父亲管理好家里的几亩责任田，还有喂养几头猪，以及几只下蛋的母鸡，哥哥弟弟的学费还有日常的开销都要从这里开出来。

　　早晨天刚亮菲儿就起床了，这是上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学校离自己家比较远，必须早早地起床才不会迟到，菲儿一点不觉得苦，像菲儿这种情况的孩子有很多，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娇气，父母亲每天有干不完的活，自顾不暇，也没有那份精力管孩子，家里的兄弟姐妹又多，都是大的带着小的，那个年代经常可以看到五六岁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背上还背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或者妹妹，很小的孩子就知道为家里分担一些家务。

　　菲儿母亲在世的时候，虽然家里只有一个女孩，但是农村的孩子父母很少娇惯，菲儿早就帮着做饭了，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裕，农村生活更是简单，早晚都是烧一大锅稀饭，里面放些青菜。在山芋成熟的季节，就往稀饭里放一些山芋，人吃剩下来喂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稀饭就会烧得稠一点，中午那顿饭才会烙一点玉米面的饼子。现在看来，当时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但是在当时，每个家庭的生活水平差别不大，都不富裕，所以也感觉不到苦。经常可以听到孩子们在村口玩游戏时发出的快乐的笑声，他们比现在的孩子更加地快乐，因为他们放学后不需要奔波于各种培训班，作业在学校就可以完成，没有太多的学业负担。那个时候的孩子虽然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但是孩子们动手能力很强，一张纸都可以叠成好多种图案，有纸飞机、千纸鹤、方块等，想出不同的花样来玩上半天。

　　菲儿想到自己的童年生活，不由得幸福地笑了。如果不是家庭的变故，菲儿此刻还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上课，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不想像自己的父辈那样，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可是梦想已经在瞬间破灭，眼下最重要的是维持好一家人的生活，哥哥马上就要参加高考，菲儿想着要给哥哥增加营养，因为哥哥最近很辛苦，常常学习到深夜一两点钟才休息，第二天早晨还必须早早地起床去上学。

　　细心的菲儿总是想着法子为哥哥增加营养，菲儿每天早晨都会给哥哥煮一个鸡蛋，哥哥碗里的稀饭也会稠一些，而菲儿自己舍不得吃，剩余的鸡蛋菲儿会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些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用品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哥哥高考的成绩出来了，顺利地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乡亲们纷纷上门贺喜，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
　　哥哥马上就要离开农村到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了，外面的世界对菲儿也有很大的吸引力，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有好几里地的另外一个村子，那里住着她的外婆。

　　自从哥哥去了城里读大学，寒暑假回来的时候喜欢跟菲儿讲述自己的大学生活，哥哥的学校旁边有一条很繁华的街道，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商场饭店随处可见。而且城里的夜晚跟白天一样的热闹非凡，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亮了整座城市，犹如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而在农村，当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漆黑中，没有可以休闲娱乐的地方，所以晚上七八点钟人们就洗洗涮涮上床睡觉了。
　　菲儿很羡慕生活在城里的人，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有一句经典名言，“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确实如此，菲儿也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做着各种玫瑰色的梦，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然后像时尚的城里人一样，手拉着手，漫步在风景秀丽的公园里，然后一起挣钱在城里买房，把自己的小家安在城里，自己也就成了城里人，那将是多么美好的感觉，菲儿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

　　不久这样的机会来了，菲儿的哥哥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找了个城里的媳妇，夫妻俩按揭买了房，媳妇最近刚生完孩子，没有人照应，哥哥就把菲儿接到家里帮忙带孩子。菲儿的弟弟已经在老家结婚生子，地里的农活有他们夫妻俩帮着父亲做就行了，菲儿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来了。

　　虽然是替哥嫂看孩子，但是毕竟离开农村到城市里生活了，菲儿对城里的生活感到很新鲜。刚到城里那段时间，菲儿有些不太适应，城里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时尚，尽管哥嫂也给菲儿买了几套像样的衣服，菲儿的身材也不错，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五官长得也不错，梳着两条长辫子，但是在农村生活这么多年，每天风吹日晒，菲儿的皮肤黝黑，再加上满口的土话，不管怎么打扮都带着乡土气息。

　　菲儿有点自卑，不太跟外人打交道，喜欢待在家里做家务活，她很能干，家里每天被菲儿收拾得井井有条。菲儿很会做饭，蒸馒头、包饺子，样样在行。
　　菲儿还每天给小侄女讲故事，教她念儿歌，侄女很喜欢菲儿这个姑姑，每天屁颠屁颠儿跟在菲儿的屁股后面。菲儿心灵手巧，经常给侄女织毛衣。
　　菲儿的嫂子因为菲儿是来替她看孩子的，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因为是自家人，菲儿的嫂子也放心把孩子交给她照看，所以对菲儿也非常好，经常给菲儿买衣服或者化妆品之类的东西，有时候还带着菲儿去电影院看电影，姑嫂的关系很融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小侄女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不需要菲儿带孩子了，可嫂子还是打算把菲儿留在城里，哥哥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担心媳妇不同意，现在媳妇自己提出来，菲儿的哥哥很开心，他俩准备在城里给菲儿找份工作。

　　这个时候的菲儿，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四年，早就适应了城里人的生活，刚来的时候梳着刷子似的两条长辫子，早就被一条高高的马尾代替，说话再不是满口的土话，现在大方地操着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比以前老练了许多，眼光也高了起来。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常有村子里的人托菲儿的父亲捎话来，给菲儿找了婆家，菲儿是一口拒绝，菲儿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愿再回到农村，想在城里找个地方上班，以后在城里安个家。
　　后来菲儿的哥嫂在一个服装城给菲儿租了一个摊位，年轻女孩都是爱美的，菲儿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然后骑着自行车去服装城上班，菲儿感觉自己距离梦想已经越来越近了，但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这要靠缘分，菲儿并不着急，关键要把握着现在，好好上班挣钱，菲儿相信总有一天真命天子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后来遇到的一件让家里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并且无可挽回的事情。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带给菲儿的伤痛却很难从记忆中抹去。
　　那是菲儿在服装城上班的几个月之后，离菲儿摊位不远的另一个摊位，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姓朱，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皮肤比较白净，因为染着黄色的头发，大家都叫他“黄毛”。
　　几年前因为拆迁，“黄毛”和妻子巧灵带着正在上小学的儿子从郊区搬到了城里居住。巧灵的父亲在城里办了一个服装厂，家里就巧灵这一个宝贝女儿，一家人都是宠着惯着，所以巧灵多少有点娇小姐的脾气，结了婚在家里也比较强势，平时在家里做些家务活，另外接送儿子上下学，有时候也会去父亲的厂里帮忙。
　　说起她和“黄毛”的相识也真是巧合，“黄毛”初中毕业就进城打工了，正好进了巧灵父亲的这个服装厂上班，那个时候巧灵刚刚技校毕业，没有到外面去找工作，选择在父亲的服装厂帮忙，于是认识了“黄毛”，经过一段时间地相处，两个年轻人相互有了好感，但是“黄毛”的家庭条件不如巧灵家的好，所以巧灵的母亲一直不太同意这门亲事，后来看到女儿愿意，也就不再说什么，但是“黄毛”总是觉得有点自卑，发誓将来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正好赶上拆迁，补偿款一领到，“黄毛”就离开了服装厂，到服装城租了个摊位自己做生意，由于“黄毛”的头脑很聪明，慢慢地也摸索到做生意的窍门，每个月都赚了不少钱。后来菲儿也来到了这个服装城做生意。
　　以往没有顾客的时候，“黄毛”喜欢到附近的几个摊位上转悠，与别的摊主聊聊天打发时间，因为菲儿刚刚开始卖服装，有些腼腆放不开。其他经常做生意的人，跟人都是自来熟，喜欢主动跟人打招呼，“黄毛”已经做了好多年的生意，更是显得成熟老练，“黄毛”嘴巴甜又很热心，与相邻的几个摊主相处得都不错。

　　有一天中午顾客比较少，“黄毛”就过来跟菲儿打招呼，见到菲儿做生意是个新手，还热心地教菲儿怎么跟顾客讨价还价，渐渐地，菲儿跟“黄毛”熟悉了起来。菲儿对做生意也是个外行，每次“黄毛”转到她的摊位前，菲儿就像个小学生一样，一口一个“朱大哥”地叫着，认真地向他请教，时不时地还会夸奖他两句，俗话说，“男人要捧，女人要哄”，得到菲儿的夸奖，“黄毛”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每次在老婆面前总是感觉矮了半截，而在菲儿这里找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自信，于是对菲儿更加地体贴照顾，往菲儿的摊位上跑得更勤了。
　　菲儿有时候早晨起床晚了来不及吃早饭，“黄毛”会抽空到附近的小吃摊给菲儿买两个包子，甚至去外地的批发市场进货时，也会帮菲儿进点货。菲儿对这个聪明能干的像兄长一样的大哥哥也很喜欢，为了回报“黄毛”对自己的关心，菲儿也会把自己在哥嫂家里做的好吃的带来送给“黄毛”，当然她没有告诉哥嫂她认识的“黄毛”，怕哥嫂担心，她跟他们说是带给一个朋友吃的。
　　菲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关心自己的异性朋友，不由得产生一种异样的情愫，心里在想自己要找的另一半就要找像“黄毛”这样的男人，懂得疼爱自己。每当别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黄毛”，但是“黄毛”是有家庭的人，尽管菲儿很喜欢“黄毛”，她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感情，菲儿的这点小心思“黄毛”早就看出来了，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黄毛”不动声色，跟往常一样，照样没事的时候到菲儿的摊位前找菲儿聊天，教她怎么做生意，并且继续帮菲儿买早饭。

　　眼看着八九年的年底快到了，各个摊主都在忙着进货，因为过年的时候人们都会为家人添置一些新衣服，这是赚钱的好时机，“黄毛”约菲儿一起去沿海地区的一个城市K市去进货，那里的服装款式新颖，价格适中，“黄毛”经常去那里进货，跟那里的批发商都很熟悉，他拿的货更便宜，这次他要把菲儿介绍给那些批发商认识，菲儿以后也可以拿到价格较低的商品，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一听说可以趁着过年大赚一笔，还可以顺便到外面去转转，自从到服装城上班的这一年的时间，整天忙着做生意，回家就累得躺在床上了，不要说旅游就是连电影也很少看了，这次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想到这些，菲儿欣然答应“黄毛”一起去沿海地区的K市进货。

　　然而菲儿做梦也想不到，命运之后对她开的巨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