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容静

1、表哥表妹一家亲

　　正安四年，南阳谢宅。
　　正是阳春三月，刚过了一场大风，院子里的绿柳才慢慢泛起新意来。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要冷上许多，刚经历了一场年阴雨，花园里的青石小路上海泛着水光，园子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迎着阳光绽开笑颜。
　　谢明玉穿着月白小袄，肩上披了件紫灰色大氅，边角的流苏凌乱地垂落至脚边，手里捧着个小香炉脚步轻快地走过青石小路。蔓延过来的树枝上时而落下两滴水珠，正掉进脖子里，冷热交加，她不由得缩缩脖子避开。这早春的天气最是磨人，不冷不热的，南阳地远，偏偏到了春天雨水格外充沛，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这时候又最多蛇蚁，着实是恼人之极。
　　难得今日天晴，她赶紧把新做好的衣衫给弟弟送了去，又顺道将刚描好的绣样拿给孙姨娘，在宜园里小坐一会，到这时已经是晌午了，大概到自己院子的时候饭都要凉了。绕过假山，前面就是自己居住的静园了。迎面突然冒出个人来，“四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吃了一吓，还没平复过来，扶着假山轻抚胸口顺气，身后跟着的大丫鬟玉珠已经说话了，“表少爷，您这是做什么，这里住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您可别平白坏了咱姑娘的名声……”
　　“好玉珠，你可别瞎嚷嚷，我不过是许久没见着四妹妹了，过来看一看能有什么要紧？”徐耀祖嬉皮笑脸的站在前面挡了去路，就算受了玉珠的恶言相待也仿佛毫无所觉，一双眼粘在谢明玉身上动也不动，“好妹妹，我昨日得了个宝贝，紧巴巴的就跑过来送你，你也不对我笑笑？”
　　说着掏出颗玲珑剔透的珠子在谢明玉眼前晃了晃，又藏在身后，一副献宝的样子，眼巴巴的只等着谢明玉感兴趣追问。谢明玉眼也不抬，僵持半刻，徐耀祖顿时急了，抓起谢明玉的手，将那珠子放在她手上，“好妹妹，你可真不给面子！”
　　谢明玉瞥了一眼，不过是一枚琉璃珠子，虽然贵重，她见过的也不少，顿时失了兴趣，将那珠子还给徐耀祖，垂了眼睑看着脚尖，“表哥，私相授受的事我可不敢做，表哥以后还是少来找我吧，权当是可怜妹妹年少失怙，在这大宅里生存不易，生怕被人拿了一点错处去。”
　　“好妹妹，若不是得了这一个宝贝，我怎会没分寸过来找你，这可不是一般的珠子，南海夜明珠，夜里放着能照亮一间屋子，千金也难求得的。我寻思着，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宝珠能配得上妹妹国色芳华了。”
　　她又瞅了一眼，心下生了几分好奇，小小一枚珠子，有那么玄乎？终究是挪过眼去，别说是夜明珠，就是金山银山放在眼前，她也不能表现出一分兴趣来，却软了声调，“表哥今日不用去读书么，明年秋试表哥准备得如何了？”
　　“傻妹妹，”见她关心起自己来，徐耀祖顿时顾不上那颗宝贝珠子了，乐呵呵的笑起来，“什么科举秋闱，不过是做给人看的，我只要进去坐一坐，自然就有人安排好了，又不是非要状元及第才行，我爹早已经安排了差使。”
　　“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表哥还是去听学吧，莫要误了正事。”这蠢孩子，她忍了笑，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徐家的小祖宗她哪里敢得罪，只有好言安抚着。
　　玉珠惯会看眼色，见状赶紧到身边搀了谢明玉往静园走去，留了徐耀祖一个呆呆的立在那里。
　　小四懦懦的跟过来，“公子，人都走远了。”
　　徐耀祖忿忿的踹他一脚，“不长眼的东西，要你多嘴，小爷我难道看不见？”
　　小四低头偷偷骂了几句，悻悻的跟上徐耀祖。
　　这深宅大院里的人，她一个都惹不起，小小的二房庶女，她能做的不过是韬光养晦。谢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中求得一席之地，可是她不能倒，娘亲早逝，她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靠自己保护。一旦自己有什么事，明然和靖朗的未来就更没有依靠了。明然还好，生为谢家的女儿再怎么样也不会找什么过不去眼的婚事，最要紧的事靖朗，靖朗年幼，又得了个克母的名声，自幼里吃尽苦楚，到现在都没有入得谢家宗祠，以后会怎样还未可知。依罗氏对娘亲的恨意，她姐弟三人，只怕都不会得了什么好去。
　　招惹上徐耀祖，对谢明玉来说也是不得已的事。
　　徐耀祖今年十七，是谢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儿，家中独子，平日里宝贝得紧。年前定了永宁侯幺女为妻，只待明年秋试之后就完婚的。徐耀祖的祖父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这一桩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偏偏违了徐耀祖的意，据说徐耀祖在京中迷上了个勾栏女子，一门心思想娶回家去。
　　徐家在上京，上京位北，冬日里天气太冷，徐老太太早就定了要到谢家小住，于是趁机也将徐耀祖拉过来，免得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一个倡女身上。这一住就住了小半年，去岁十月就过来了，到现在还没有走的意思。难得娘家来人，谢老太太乐得高兴，自然不会怪他们住的久了。直到半月前，谢明玉才从五妹谢□□口中听到二老爷的外任期满，经徐家与在京中在御史台任职的大老爷多方周旋，若是顺利地话，二老爷大概会自台州调回京中任职。谢二老爷在女人一事上是得心应手，谢家三代老老少少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姨娘通房多，可惜谢二老爷这辈子注定是官路不通的了。占了谢家的好门楣不说，混到四五十岁了也还是个外放的五品同知，比不得他那天赋异常的大哥，就是那庶出的三弟都比不上。混到如今这份上，还是大老爷和徐家四处周旋的。二老爷富贵乡里长大，万事都有人谋划，自个儿平日里自诩风流，在台州那样富庶的地界，也不过守成而已，少有作为。
　　谢家在南阳是百年望族，可是人往高处走，自然比不得在上京。如果谢家想要更进一步，少不得需在上京争得一席之地。到了上京，结交的都是世家贵族，对谢家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北迁，也不过只是早晚的事。
　　这消息几乎将谢明玉吓出一身冷汗。靖朗出生时尚未足月，娘亲难产而死，算命的说靖朗生来克母克亲，不宜养在家中。靖朗三岁时就被送到乡下的一个远亲家中，彼时她不过九岁，人微言轻，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靖朗被接走。好在都是在南阳，她费些心思还能照应一二。谢家迁往上京，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惊雷。若不是看准了徐耀祖在谢家地位非常，她是断不会主动接触这位徐家表兄的。
　　徐耀祖对她有恩，她此生不忘，然而恩是一回事，如果叫她牺牲自己报恩那是断不可能的。这位徐家表兄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睚眦必报，整个一纨绔子弟，她也不能立刻就翻脸，这样的人得罪不起。
　　杏红搬了个小椅坐在院子里做绣活，见着谢明玉回来，赶紧迎上前去接过玉珠手上的提篮，“姑娘怎的这时候才回来，奴婢料着姑娘不会留在外面吃饭，都还用热水温着呢，应该还有点热乎气儿。”
　　谢明玉嗯一声算是应了，侧身解下肩上的大氅一并递了杏红收着，“二姐姐可遣人过来拿了炕屏过去？”
　　提到这个杏红就觉得一肚子气，“姑娘前脚出门，秀春后脚就过来拿了，估摸着就瞄着这个点呢。姑娘倒不心疼，那炕屏姑娘足足绣了半年，一针一线绣过来的，平白叫别人得了好处去！远的不说，单论那花样，就算放到市井坊间，那也是能值千金的！”
　　谢明玉扑哧一声笑出来，扒了一口白饭，就着汤吃下去，“原来咱们杏红姑娘还是掉进财窝窝里头了！”
　　杏红百口莫辩，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姑娘就是太不计较了！”瞪着眼进了里间去。
　　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已经快凉透的参汤，哀哀的低叹一声。玉珠在一旁添香，秀眉微蹙，“杏红就是这样的性子，姑娘别往心里去，她只是舍不得那一副好绣屏。”
　　“杏红是什么样的我难道不清楚么，只不过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跟杏红关系好还要多劝劝她，看她这样子，今天秀春过来也定是没得个好脸色，若是秀春回去了再挑唆几句，咱们就太不值当了。”她索性扔下手中的调羹，陶瓷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那炕屏去了也就去了，左右不过是幅绣品，权当是在太太那里讨个巧儿。所谓拿人手短，她以后再要给咱们难堪，也总会顾着她女儿的面子。若是再为这个得罪五妹妹，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