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至此，何须看脸》砅书

9、9

　　在萧九的寝宫住了数日，冷桓过的并不算差，甚至于算的上舒适。
　　萧瑾瑜安排的很是周到，每日的衣食住行皆是妥帖，每隔几日更是有固定几人回禀些有关寻人的消息细节于他，除了不准他出宫，竟没有任何约束。
　　况且冷桓当下并不想离去，他书信一封归家，告知父亲一切安好，并委婉地表达了要多留些时日的决定。同时四下留意，暗地里下决心要弄清楚萧九到底有什么不能示人的阴谋。
　　调查的过程却不尽如人意。
　　许是因为上次二人不欢而散，萧瑾瑜像是故意岔开与冷桓相似的作息时间，两人这么多日竟是无一次照面。
　　冷桓偶有几次碰巧瞧见那人，却也是远远的一瞥。就这么少有的几次，萧九也是安分的很。不是在一隅躲着看些书，便是在固定的一处偏僻的小亭子里习字作画。生活作风，简直就像个毫无抱负，致力于修身养性的闲适皇子。
　　略有几次装作有意无意地向宫里的侍女问起萧九的行踪，得到的答复不是在书房，后花园便是去六皇子那玩去了。
　　六皇子，萧显。
　　冷桓倒是有所耳闻，听父亲说过这萧显才情极高，有学识有能力，在众多皇子中算得上佼佼，少有的几次表现里，皆是锋芒渐露，但为人低调且内敛，又显得并不那么突出。
　　即便如此，冷将军对他还是多有忌惮，觉得这人心思深重，不好看透。三番两次提醒太子要多加提防，心高气傲的太子倒是不甚在意，每次对冷敖的谏言都是草草敷衍了事。
　　冷敖多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冷家自古便是皇后娘娘这一派的，更是一向的忠心耿耿，再多的怨言都只能打碎了咽进肚子，自己帮着多防备便是。
　　几个相识的同僚闲谈时也提起过这六皇子。口气皆是可惜了。语气里明着暗着的隐射出若不是立太子讲究长幼之分，这萧显定是不二之选，哪里有萧琰这草包太子什么事。
　　可也就是些满腔壮志不得已抒解的热血青年的醉话，上不了台面。
　　这一前一后的联系，冷桓不经多思量了一些。
　　这六皇子与心性多变性情阴戾的九皇子时常搅在一起，说是兄弟情谊虽也说得通，但难免也要多想一些。
　　大脑里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自顾又循到了昨日偶遇萧瑾瑜的那处。
　　偏生没过脑子，脚下又甚是轻快，竟比昨日离的还近些，再往前一点，恐就要被那专心作画之人窥见自己的意图。
　　不禁有些羞耻，像是初涉偷窥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逮了个正着似的。
　　越想越自觉龌龊，正思着寻个小道遁走避开与那人撞见的尴尬。却又因为不远处来的一群人而被绊住了脚步。
　　那一众人所行方向直冲萧九所在的僻静之处，目标人物不言而喻。
　　为首的那名妇人，身着正红色罩衣华服，其上以金丝线勾勒出繁而不俗的复杂花式，挽着看似沉重的朝凤髻
　　，戴着金丝八宝牡丹珠花簪，端庄高贵却又显得凛然生威。这母仪天下的风范，一瞧便知是当朝皇后，太子殿下的生身母亲。
　　其后还跟着的个紫衣罗衫，发间一支翠色步摇，面容不俗的姑娘。却见着姑娘面带不耐，步伐急切却又不得直冲前方，堪堪憋屈地落在皇后身后，一瞧便是个骄纵不羁蛮横的主。
　　另有几个宫女小厮垂眸随后，对比形单影只，一人独处的萧瑾瑜而言算得上十足的人多势众了。
　　冷桓暗道不好，如若萧九当真毒害过小太子，这于皇后娘娘而言便是弑子未遂的仇人。这时皇后找着萧瑾瑜能有什么好事，萧九定是要被找茬吃亏了。
　　虽然心里另有个声音说着这又与我何干？冷桓还是迈不开步子，定在原处，目露忧虑地看着她们逼近还对境况一无所知的萧瑾瑜。
　　而此时的目标人物正淡然地挥笔落画。
　　只见他神情专注，微簇着眉，像是认真思索着下一笔的落笔之处与执笔分毫相差的力度，嘴角却噙着一抹称的上温柔的淡淡笑意，那是极力掩饰也化不开的爱意。

　　冷桓只瞥了一眼，便不由分出一份神思来感叹，这般专注冷清的萧瑾瑜和过往每一幕的萧九，那么多的模样，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这一缕神思很快便因为皇后一行人踏进四角小亭里而回归故里。
　　看那为首二人的神色，冷桓不得不替萧瑾瑜捏上一把汗。足下的脚步也不受控的朝着先前向远离的方向一再的逼近。
　　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前方光线受限，萧瑾瑜不耐烦地抬起头，只是下一秒，脸上的表情便只剩下错愕。
　　“母后…八姐姐…”
　　语气里似乎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确定。
　　倒是八公主萧瑶反应最快，趁其不备，一个箭步上前便将他面前还未完成的画扯了过来。
　　镇纸压住的部分不出意外的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萧瑾瑜默默捏住了衣摆，攥了一会又松了开来，绕过面前的石桌走到二人面前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皇后接过画来，展开，仅看了一眼，便将画撕碎成几块团成纸团，狠狠地朝萧九砸了过去。画团撞在那人身上，直直的掉落在他的脚边。
　　萧九愣了片刻，低头向纸团看去。
　　刚想去捡，却被走上前来的皇后娘娘一巴掌招呼在了脸上。
　　脸被打得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霎时出现了清晰的五条棱。
　　萧九瞪圆了眼睛，头还没偏回来，便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在原处，力道比上一个大上一倍还不止，萧瑾瑜踉跄了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默默地摸起手边的一小块不规则的石块，死死地捏在了手心里。
　　见他倒在地上，皇后这才收住了手，后退一步，手指指着低垂着头的萧九点了点。
　　“你就该同那贱人一起去死！谋害兄长！你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就是！谁是你八姐姐！怕不是要背地里害死我！要不是瞧见你在这出鬼鬼祟祟！母后还被蒙在鼓里！”
　　一旁的萧瑶附和着称道。
　　说完许是不解气，提脚便向倒地的萧九踹了过去。
　　谁知这一脚却没能伤及萧瑾瑜，堪堪被一个结实的后背挡了下来。
　　冷桓被踹的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人红肿的半张脸，心中不免有些刺刺的不适，又暗自松了口气，萧九看着便比自己弱上不少，这一脚要是踹实了，恐是吃不消的。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倒是让母女二人有一瞬间的怔愣。
　　冷桓松开怀里那人护与身后，转身行礼。
　　“恕在下冒昧直言，事情已过多年，所幸太子殿下安康无损，皇后娘娘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想必圣上也想见到家人和睦相处罢。”
　　“你又是何人？！到教育起我母后来了？！”萧瑶见这人生的英挺，口气随不善但气焰却小了不少。
　　“在下冷桓，承蒙九殿下垂爱，数日前受邀前来做客。彼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皇后娘娘，八公主见谅！”
　　“冷桓？你与冷将军可有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
　　皇后娘娘不免皱了皱眉，却也不再为难他，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时日再回去。有空来我宫里坐坐，正好介绍萧琰于你认识认识。”
　　冷桓作辑应了下来，皇后便有把目光移到了一旁毫无存在感的萧瑾瑜身上。
　　“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画这种东西！真是污了我的眼！”
　　说完忿然转身，摔袖而去。
　　有旁人在场，八公主便也不好发作，只是白了他一眼，便跟着走了出去。
　　等一干人走的远了些，冷桓赶忙起身想把萧九扶起来。
　　哪知萧九紧抱着纸团，固执地不愿起身。
　　无法，冷桓只得咬了咬牙，一把抱起人来，向萧瑾瑜的寝宫走去。

　　回到地方，他赶忙把人放下，盯着他红肿起的半张脸有些不知怎么下手。
　　“疼不疼阿…”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是问的什么蠢话，这么狠的两下子，不疼才怪，只怪自己反应慢了，没能替他多拦住一下。
　　元宝从外面回来，见到此情此景吓得一声大叫。
　　冷桓懒得同他解释，便支着他去拿些药过来。
　　大概是急傻了，元宝都忘了与他斗气，急急忙忙跑去拿了些备着的消肿药膏过来，放下交给冷桓，人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冷桓给他扰的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很快忘在脑后，挖了些药膏想要给萧九上点药。
　　“忍者点，可能有些疼。”
　　萧九不言，忽然手指一松，手心里滚出一个带血的小石块。
　　冷桓循着望了过去，大吃一惊！
　　只见那人的左手手心里一片赤红，手心被石块尖锐的棱角割破成好几条不规则的长伤口，鲜血正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滴到地面上。殷红一片，很是触目惊心。
　　“你疯了么？！”冷桓低吼了一声，赶忙撕下衣角的一块快速地给他包扎了起来。
　　他带着无名的怒火，系的很紧，萧九疼的眼皮不免跳了跳。
　　血染红了淡色的布条，渗出的速度倒是慢了些了。
　　“这不行，止不住，要找个太医来看看。你别乱动！”
　　萧九像是没听到他说得，快速展开了手里的纸团，仔仔细细，一点点的磨平，爬在桌子上小心的对了起来。
　　“叫你别乱动！你！…”
　　他没有说下去，眼睛被那幅画紧紧的粘住了。
　　即使残破不堪，没有一处不是皱拉拉的，那画上一袭白衣的女子还是美好的让人挪不开眼。
　　画还没有完成，细节部分还没来的及好好处理，画上的美人眉眼温和，眼角弯弯，带着暖人的笑意，唇角上翘，薄唇微启，似水的温柔像是片刻便要从那红唇皓齿里溢出，让人禁不住想要去俯身听一听，那嗓音一定有着独到的轻柔，不仔细去听，怕是要四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了…
　　那容貌与萧瑾瑜有七八分的相似，所画之人为何片刻间呼之欲出。
　　“娘亲在唤我…这是我记忆里唯一有关于她的样子…”像是在回答他思绪里的疑问，萧九淡淡的说道。
　　接着转过身去，一脚把那带血的石块踢的老远，冷桓不禁想起了他的伤口，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萧九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这般看我作甚？这又不能怪我。”说着凑近了些，“疼痛能让我冷静些，不然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说…”他顿了顿“我会不会杀了她们…或者…挖了她们被我污了的眼睛…？”
　　“你！…又在胡乱说些什么！”
　　“我是认真的…”他看着他，眨巴眨吧黑亮的眼睛，“你不信？”
　　冷桓被他看的发毛，忍不住低身叱责了一句，
　　“别疯了！小心点手，再乱动好不了了怎么办！”
　　“恩，我是疯子。听说过么？那件事？”他笑了笑，指指桌上的画，“我的骨血里有着不一样的东西，那是骨肉至亲深深的羁绊，从出生就融进了五脏六腑…怎么好的了？”
　　他背对着遮住冷桓的视线，再次走近了那幅画。
　　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火折子，缓慢的点燃了那幅画。
　　火苗慢慢蹿了起来，冷桓这才发现不对，猛地把他向后扯进怀里，却来不及挽救，片缕的画顷刻间燃成了灰烬。
　　“你…”冷桓有些说不下去，萧瑾瑜眼底里止不住的哀伤刺痛了他的每条神经，他只能极力的把人往怀里揉，有些泄气地轻拍了他两下。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含糊不清的暧昧。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两人相拥的这一幕正巧被走进的那人尽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