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至此，何须看脸》砅书

8、8

　　黑夜后总伴着黎明的到来。
　　冷桓当真是一夜都未合眼，就这么堪堪坐在原处，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内收，眼脸低垂，眼睛下方的阴影很难让人不去在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缝隙漏了进来，投射在他沉默深思的侧脸上，轮廓渐重，显得坚韧而英俊。
　　三名着粉衫的小宫女与寻常一般推门而入时，这一幕静默的景色便碾入了她们的视线，一时都挪不开眼了。
　　冷桓闻声望过去，视线相对，三人立即垂眸低头，其中的两个更是霎时便红了脸。
　　片刻的尴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多余的遐想，三人回过神来，矮身一行礼，都不敢再去瞧他，疾步地向里间走去。
　　“殿下，该起床了。”
　　萧瑾瑜多少睡了几个时辰，但明显不太够，坐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懵懵的，眼神有些失焦，不知在看向哪里。
　　接过侍女递来漱口的杯子，含了一口，咕噜咕噜了半天，咕咚一下给喝了，吓了举着盆子接污水的小宫女一大跳，他还不明所以地茫然的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小侍女。
　　此刻的萧瑾瑜看上去有点乖，任人为他擦了擦脸，温顺又无害，配上他那张美艳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意思。
　　待他站起身的时候，腿控制不住的打软，关节与关节间像是断了连接，踉跄着向前倒了下去。
　　幸好被眼疾手快的侍女扶住才避免与地面来上一次亲密的接触。
　　这么一下，人倒是真真的清醒了。
　　穿好衣服，扣好最后一个扣子，这才翩跹地走了出去。

　　屋内的声音多少漏出来一些，有些互相掺杂相撞，听得不甚明了，但一句殿下，还是听的真切。
　　真切的让人恐慌又恼怒。
　　冷桓紧握着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刚走出来的那人，三名侍女跟在他身后，出来时，又朝二个各行一礼，退出屋外去了。
　　他冷冷的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人，仿佛要把人钻出一个洞来。
　　萧九看他那怒火中烧的模样，便琢磨的差不多了。
　　他也不着急，一转身便倚在了一紫檀木躺椅上，半曲着腿，手肘自然地撑着头，腰线下压，分外迤逦。眼稍像带着钩子微微向上弯了弯，带着清晨里还未散去的倦意，慵懒的半眯着眸目光散散地看着冷桓。
　　这幅含春的模样要是落入寻常人的眼里，非要被勾去个七魂六魄不可，但落在冷桓眼里便全然变了滋味，倒是有几分㦧懔的意思。
　　“二哥昨夜睡得可还好？”他碾着眼角低低的笑，放低了几分音量，沉沉地半开着唇，道：“我倒是被二哥伺候的很是舒服呐…”
　　此种意味为何，冷桓自是一清二楚。萧九这幅遍身被疼爱的模样扎的他浑身难堪。
　　他既是恼怒又偏是被他这过于坦荡的姿态刺的耳梢都红了。
　　昨夜那荒唐的一夜承欢于他正直过头的成长轨迹来看简直就是羞辱他的酷刑。
　　被迫与欺骗。
　　他都不知该更气恼哪一点，或者二者本就是齐头并进不分伯仲。
　　“一夜夫妻百日恩，二哥哥莫不是这么快就忘了？”
　　萧九瞧着他有趣，越说越来了劲，“当真这般薄情？还是说寻着那楚暮彦也是个幌子，二哥早早就把人忘干净了？”
　　“你闭嘴！”
　　这句话当真是戳到了冷桓内心深处的痛处，他的怒不可遏终于盖过了几分忌惮。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骗我？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你说清楚！”
　　这句近乎于咆哮的情感迸发正好被推门而入的元宝半道劫了个干净。
　　见冷桓那副要吃人的愤怒模样，他的火气也是岑岑上涨，几步便跨了过去横在了二人中间，仰着头怒目瞪了回去，指着冷桓的鼻子便教训道：
　　“冷桓！你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见了九殿下为何不下跪？！尊卑之分，礼仪廉耻，你们诺大的冷府是没人教养么？冷老将军见了我主子都要跪下来行礼，到你这倒是横上了！老将军教的可真真是好？”
　　话虽是说得有些过分，但这副互主心切的模样倒是让萧瑾瑜不忍打断他，硬是让他一口气不带喘地把这一大段说了个溜。
　　但他话音刚落，萧九便低声训斥他道：
　　“谁准你不敲门便进来的，我的家教也没教好了？是不是？”
　　闻言，元宝一秒就卸了气了，毕竟也是大家公子，自己这般叫嚣确是有些不妥，给自家主子丢了脸了。
　　“元宝没什么事，你便先下去，我与冷公子还有要事要相谈。”
　　见他委屈的小劲子一上来，萧九随即转变了先前的语气，几乎称的上是温和了。
　　元宝的小情绪来去飞快，只是还是用余光瞪着一旁发愣的冷桓。
　　“迟域大人求见，小的自作主让大人在偏房候着了，特来跟爷说一声。”
　　“知道了，告诉他我一会儿过去，先下去吧。”
　　元宝乖顺的点点头，狠狠剜了一眼冷桓便推门走了出去。

　　冷桓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刚刚一番对话让他对现在的形势很是无措。
　　箫忆祈，萧九，九殿下，萧瑾瑜…
　　那些从小便骇人听闻的传言在他大脑里不停的打着旋。
　　茶余饭后奶妈与他人闲谈时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听说了没，小太子被毒害一事？”
　　“现在这满城风雨，这么会不知道！真不敢相信，三岁的小孩就知道与自己的娘亲合谋毒害小太子了，太吓人了。”
　　“幸亏发现的及时，没让那歹毒的母子俩得逞。”
　　“后来怎么样了？”
　　“那疯妇被赐死了呗，小孩子倒是被留下来了，说是年纪小受了母亲教唆，好生教养未尝不可转性。”
　　“依我看阿，这三岁看到老！这小小年纪就知道害人这可怎么得了？！还是自己的亲兄弟！这种孩子留着也是个祸害！”
　　“皇家的事，谁说的清楚？”
　　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姨母倒有几分慈悲心肠，道：
　　“小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也怪可怜的。那么小懂什么阿？母亲没教育好，也不能全怪了他去。”说着摸了摸当时也不过七岁的冷桓。
　　“哎，这大人是疯子，小孩儿就是小疯子，你们还记不记得陆家那个小傻子？那就是孩儿他娘这里有问题，孩子便随了她了。”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余下的记忆便是几个妇人的一阵唏嘘…
　　若传言有半分是真的，那这平白一遭说欺骗倒是轻的，若要说是…阴谋…？
　　冷桓简直不敢细想，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了，这是可能牵扯到家族安危的大事…
　　“你…是那…”冷桓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忌惮与纠结，心里的想法确是一丝不差地显现在了面上。
　　萧瑾瑜的先前还调笑的面色霎时便冷了下来。
　　“你是想说什么？是那废妃之子？还是…你想说…疯妇？！”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刀子，凛冽地搔刮着冷桓的周身，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故意加重了几分，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地砸在了冷桓的膝盖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形势如此，冷桓顺势恭敬地跪了下来，作辑行礼，尊卑之仪霎时分得一清二楚。
　　“冷桓自是不敢！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萧九瞧着他那谦卑的模样就觉得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他轻蔑的笑道：
　　“你在心里怎么想我，我不得知也管不着。但…”他在他面前缓缓地蹲下，低下头去寻他的眼睛。“若是你让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他的目光像一弯静漪的湖水，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给冷老将军做下酒菜，你看如何？”
　　“你！…”冷桓被他震的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吐不出半个字来。
　　萧瑾瑜抬了抬眉，也不再难为他，起身走回了原处，坐下。
　　“说话着东西放在脑袋里是思想，说出来可就是能陷你与不顾的把柄了，自己掂量清楚，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亲自教教二哥哥。”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前后的语调和情境就变了几个层次。
　　萧九又恢复了那不羁的放浪模样，但知晓着中间变化的冷桓倒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组织着措辞，想要尽快脱身，奈何额上暴起的青筋无一不泄露着他强压的愤慨。
　　“殿下…臣…”
　　言语上到还维持着生疏的谦逊。
　　“二哥哥这是翻脸不认人么，说好的兄弟倒是被你这一口一个殿下喊的生分了。”
　　冷桓看着他那副看似痛心疾首实则不知掺杂着多少虚情假意的模样，心里不由冷笑，便也不愿与他再玩些什么真假参半的尊卑有序了，只是此刻撕破脸也并不明智，便只得顺着他，硬着头皮开了口。
　　“时候也不早了，我这便先行回去了，九弟且多保重。”
　　他的内心气焰并不见少，但他也分得清现状，语气硬邦邦的倒也还算客气，只是也不等萧九回话便自顾站了起来，也不去瞧他，立即转身向门口走去。
　　殊不知，他这冷傲自持的模样勾的萧瑾瑜兴奋的不行，他低低的喘了几声，没有得到满足的身子生出一股无妄的邪火，恨不得立即推倒冷桓白日宣淫一番。
　　他克制了几分，压低声音道：
　　“慢着！我准你走了么？你信不信你还没走出这寝殿便被逮回来扒光了捆在我的床上？”
　　相信，怎么会不相信？！萧瑾瑜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冷桓即便是还未出这个们，也能感觉到这屋子周围布满了可以将他轻易捉回来的眼线。这算是习武之人的最基本的直觉了。
　　萧九的话又让他忆起了昨夜的荒唐，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让他难耐气焰。
　　“你到底想作甚？！”
　　冷桓彻底摒弃了什么所谓的礼仪与规矩，目眦欲裂地看向一脸理所应该的萧瑾瑜，手攥着拳头都要捏碎了一般。
　　“留你，自然是你还有些用处，二哥便安心在我这待着便是，待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不多留你，我可是答应了冷老将军会完璧归赵的，二哥且不用担心，说到做到是九弟我少有的几个优点了，只要你安分些，我定不会为难你，在这便当是自个家，随意一些，要什么吩咐下人便是。我这还有些事，就先不陪着二哥了，一会我命人给二哥送些早点，剩下的二哥自便便是。”
　　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路过冷桓身边时，故意伸手在他腿间虚虚地抓了一把，被后者恼羞成怒的一把握住了作乱的手腕。
　　萧九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反而渐渐收力的手让他微微簇起了眉。
　　“殿下请自重！别再做这种事情…别逼我跟你动手…”
　　冷桓说着一把甩开了萧九的手。
　　萧九一边揉着腕部一边瞄着他轻笑。
　　“我！偏！不！”
　　说着飞快的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吻，轻巧地躲过了冷桓的怒火，飞快的来到了门边。
　　“对了！”他又回过头来“楚暮彦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答应了你定会尽心帮你去寻，你切安心待着，别想着逃。这诺大的紫禁城，我量你也翻不了天来。既来之则安之。”
　　说完便头也不回，推门而出。
　　不一会便有几个侍女端着好几样餐点摆了满桌。
　　冷桓心里各种思绪交缠在一起，心烦意乱的很，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了下去，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把事情从前到后理了一遍，当即决定在观察些日子，看看这九殿下到底打着什么注意，他不为自己担心可以，但让他弃整个冷家于不顾，他做不到，他必须要知道萧瑾瑜做的事到底于冷家有无关联，如若有危害，必须在第一时间抑制事态的发展，否则谁知道这疯子到底又要祸害多少无辜的人。
　　还有楚暮彦，且不说信与不信萧瑾瑜会帮他，自己一定要另想办法去寻，这是他的责任，哪怕他已经另寻良人，哪怕他已经…
　　他也要给彼此一个交代！
　　殊不知这万千思绪里还有一份担心和后怕是属于萧瑾瑜的，这个曾今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糟糕深渊里拉出来的灿烂青年，只是他不想去细想也无暇去细想，这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堆想法里被一笔带过去了。

　　萧瑾瑜出了门直接拐到了偏厅。
　　迟域见他欲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了。
　　“迟大人为何事而来，可是六哥有什么要吩咐。”
　　“六殿下邀您一起去行午膳，不知今日殿下可有别的安排。”
　　“恩，知道了，回话给六哥，我迟些便过去。”
　　迟域一点头，便要退下去，环视四下无人，将一小包东西塞进了萧瑾瑜的手心。
　　萧九了然的收回了手，末了又添了一句：
　　“元宝挺敬重你的，他身子弱，若迟大人不嫌弃，有空教他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可好？”
　　迟域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满目柔情地应了下来。
　　萧九笑了笑，挥了挥手算是准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