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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戈多》。弗拉基米尔。爱斯特拉冈。
作为一个高三学生,舒睿登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眼前这本色调古朴凝练的课本里会出现这样的剧本。
那就更不会理解在听见下面响起三三两两的议论之后,站在黑板边的男人突然捏着粉笔转过身一脸严肃地说:“也许你们根本不能理解,但你们不应该歧视他们!”
歧视谁?舒睿登承认自己听课并不专心,很可能错了什么。弗拉基米尔?爱斯特拉冈?还是说,这篇课文的作者?
“在西欧的许多国家,同性恋是可以结婚的!”
停止了板书的男人朗声道,整张脸都写满了严肃。
这回他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等待戈多》里那两个主角的亲密举动引发了同学们的议论,而那男人听见了……舒睿登不禁怀疑起直立在讲台边的男人,他真的是那个高三一开学才代替调动走的语文老师来教他们的周锦坤周老师吗?
说实话,在听到这句话以前,他根本没留意过这个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新老师。不是从市里别的学校过来的,周锦坤刚来的时候就有人传他是从下面调上来的——这本来就不是他们期待的老师,那些下面来的老师没有哪个不是刻板严厉的;更何况暑假补习的时候填补前一位语文老师空缺的是学校语文组的头号牛人,那样欢乐了一个暑假,没人会接受重新换教师带来的落差。
真见到了周锦坤,班里发现,他跟原先猜测的没什么区别——严格,刻板,土气的装束,丝毫没有与学生亲近的欲望……失望弥漫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有好事者牵头闹了一阵,联名上书学校要换回去,上面说之前的牛人老师要去带高二,没空……两边僵持着不到一个月就平息下来,如今大家都认命一般,死气沉沉地听周锦坤讲课。
那些热闹的事舒睿登一件都没有参与,他默默地坐在倒数第三排的角落里,有心情的时候才向讲台上望一望。
就凭这时不时的一望,他发现一个别人都没有发现的细节,这个从下面调来、据说在升学名校有十年教龄的周锦坤,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只能在实习老师身上看到的僵硬。
如此僵硬的男人,居然能在课堂上义正严词地说出为同性恋辩驳的话,而且还是以这般严肃认真的神情。
教室里那些抱着玩笑心态议论的学生霎时闭嘴,像是被周锦坤的气势吓到了一般,不能想象一个被他们小瞧许久的老师可以说出这种话。不过很快,议论声再一次沸腾起来,一听便知其中多了许多周锦坤的名字,渐渐酝酿出声浪,将不需要回答就转回黑板的语文老师包围起来,迷蒙住所有人的视线。
可是,舒睿登看得出,讲台上的那个男人,跟说出这些话以前的那个男人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能说是被解放出来吗?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舒睿登的视线都没离开过周锦坤的背影,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事实如此,他总觉得原先僵直的背部看起来比以前更直,但是不再僵硬而是活跃起伏着的。
这件事没有平息下去。以舒睿登所在的四班为起点,整个高三都传遍了。从前没多少人在乎本学期多出来的这个语文老师,一听说这次“等待戈多事件”,都开始挖掘周锦坤的背景情报。
“……A大毕业后回到老家教书,听说有老婆有孩子现在单身赴任,教育局那边肯定有人帮忙才能调上来……还有什么,我想想……”下课从一楼跑上顶楼就为了说这些——两年来不仅是舒睿登,连班上的同学也都对舒笑天习以为常,远远看着他就会在门口高呼舒睿登你弟弟找,嬉笑的样子仿佛舒笑天其实是他女朋友似的。
“好不容易休息二十分钟你就为这个来找我?”原来一眨眼就传到高一那边去了。舒笑天今年刚从初中部毕业考进高中部,在学校待了三年多一直都是个人物;舒睿登被人挂在嘴上只是因为外貌的特殊,而舒笑天那是因为家庭和社交范围,“舒笑天你在高三这边朋友不是很多么?找他们说去,我回去看书了啊。”
“等等等等……”舒笑天立即拉住他,“这事都是听五班人转述,最近几天住我妈那儿没遇上你,才来跟你确认下啊!”他的父亲是舒睿登母亲的弟弟,没上小学父母离异,后来在父母两边住的时间还没有在祖母家住的时间多——那同时是舒睿登的外祖母,舒睿登的母亲回国生下他之后就扔在外祖母这边养,让他和舒笑天从小像亲兄弟一样,一天到晚粘在一起。
舒睿登一直都没什么朋友,有个弟弟粘着并不觉得麻烦,倒是有点亲切;舒笑天不同,朋友一堆又一堆,一排接一排,整天忙于应酬,可他还是挤出空余跑到哥哥这边聊学校里的大事小事,有时还会说他母亲近来的轶闻,总让舒睿登觉得他虽然有那么多朋友,但没一个可以好好谈个心说个话。
很想多陪他说说,过不了多久舒睿登就发现,舒笑天这叫有病,叫依赖症,叫过度表现欲,你这次跟他说十句,他下次就想你跟他说二十句,再下次就想你跟他说四十句……以此类推。舒笑天总有说不完的事情,就算真的说完了他也懂得从头重复一遍,被他的肢体语言一渲染,第二遍听就像新的一样,说着说着就陷进去了。舒睿登不想陷下去,闲聊以怡情不适合高三的学生——就算是像他这样对高考毫不心动只是因为周围气氛觉得必须去看点什么的学生。
“都说你们周锦坤上课一激动就‘出柜’了,当时到底什么状况啊?”舒笑天也不顾周围都是高三四班的人,高声说出“出柜”那两个字,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舒睿登作为高三生看着高一生的不羁和青春就有种苍老的感觉,瞎兴奋什么啊?
“周锦坤只是在解说课文时提到自己对同性恋的看法,你怎么跟那些女生一样激动?”
“讲课文也能讲到同志?今晚去奶奶那里你把语文书给我翻翻。”高一生总是憧憬着高三生的高度也总是厌恶着高三生的压力,舒笑天养成了习惯,只看事物有趣的那一面,剩下的都扔到脑后随他自生自灭,“不过你们这边女生都在猜周锦坤会这么说因为他是同志。看他平时一副正正经经人模狗样的,原来私下里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