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梦2》延安

30、明月又见汉天子

　　明月被关在长安城东南的长门宫内。
　　长门宫，本名长门园，乃馆陶公主的园林，不过因天子祭祀无休憩之所，便献给了刘彻。讽刺的是，此地后来却成了刘彻囚禁馆陶公主女儿陈阿娇的牢笼。
　　明月打开窗户，仰望着挂在楸树树梢新月，心潮起伏。这里很美，比起苍茫辽阔的大漠草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精致和匠心，就算真正的皇宫也不过如此吧？明月回忆着南宫阏氏告诉她和於单的中原景致——那被八水环绕的长安、恢弘大气的未央宫、有大片森林和无数野兽的上林苑……还有阏氏说起故乡时的神情，心中觉得这里确实和阏氏说的一样，有流水、又花树、燕子，有很多很多草原没有的事物，那都是很美很好的。可这里再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如今阏氏为了家国，她为了於单都将要埋骨他乡了……
　　后悔么？明月自问，但很快摇摇头。不，她不后悔，於单不在了，她就像失去伴侣的孤雁，再也不想活下去，若不是为报仇，她早早就要追随於单而去。
　　“叩叩”的敲门声打断明月的沉思。明月关上窗户，回过身，正好看见一个婢女端着食案进来。明月微微惊讶地看着来人，暗道：平日都是两餐，今天怎么又加了一顿？
　　那婢女并不说话。放下食案，又看了明月一眼，走出去。
　　对于忽然变成哑巴的婢女，明月并未在意。她边走向食案，边想道：莫非这里杀人也跟草原上要屠宰牛羊马匹时一般，在死前还要给我一顿饱餐？明月学着跟汉人，跽坐在食案旁，低头看看案上的饭食，发觉食物竟比白天还精致丰富许多。明月拿起筷子，随意翻了翻，又放下来，对着一桌子的食物发呆。食案上放的都是南宫阏氏和於单最爱吃的，他们偶尔能得到一样，都开心地笑一整天，如今这案上满满都是，他们若能看到该多高兴。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案上，碎成一片。很快的，明月把脸上的眼泪揩拭干净，恢复了冷峻。她起身，跑到门口使劲儿的拍门。等屋外有人应声，她立即讨要香烛。很快那送食案的婢女又回来，手中拿着一把香烛。
　　明月接过香烛，看着那婢女出去，她才走回屋内，将香烛点燃，插到香炉里，又放到食案上。她把食案连同香炉一起端到窗前，打开窗，望了一眼天空中的新月。新月虽不如圆月，但聊胜于无，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月圆之时呢？
　　明月跪在案前，向着天空的月亮默默祝祷，祈祷远在草原的南宫阏氏能安康；祝福焉支山下的父亲和族人能到天神保佑，频频取胜；还有於单……
　　明月拿起食案上的壶里，倒出一杯酒，低声念道：“於单，於单，我虽不能为你报仇，可我就要来陪你了，你等等我。我们两个一起就不会寂寞。”说着，她将酒浇在了地上，继而又从壶中倒出一杯，决绝说道：“於单，我这一生一世只爱你，只要你，再也不想嫁给别人、也不会嫁给别人，绝不！这里有你最喜欢的汉人新丰酒，你快多喝一些，等我也去陪你，也许就再不会有人给你送酒了。”明月将杯中酒再次浇在了地上，忽然她抬高手臂，让酒壶里的酒如同涓涓细流，倾倒而出。碧色的酒水落在地上，蜿蜒成溪，向着低洼处蔓延……然而，沉浸在悲伤与诀别之痛中的明月，没有注意到的是：最初倾倒酒水的地方，多了几只死蚂蚁。
　　壶中酒倒干，明月依靠在墙边坐下来，仰望着夜空发呆。她脑子里一会儿想起草原，一会儿又闪过一路而来遇到的汉人，那些人不像大单于说的如同牛羊一般，也不像阏氏说的都是好人。她遇到的很多汉人很软弱，却比匈奴人狡猾。她不喜欢他们，唯一觉得抱歉的就是归雁，她不是汉人中对自己最好的，却是无辜被自己算计的，不知她现在大将军府中如何？不过那个女子认识霍去病，又和那么多的豪强权贵相熟，应该不会有事的……想着想着，明月的心仿佛回到了草原，闭上眼就能看到和於单一起策马奔驰的情景，这样的情景即便是梦中也想再看一次……
　　此时，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刚刚来送食案的婢女又走进来。听着那婢女犹犹豫豫的脚步声，明月微微掀开眼皮看了一下，又把眼睑合上，不想断了刚刚的梦。怎奈她不想理会那婢女，可婢女却偏偏凑过来。过了片刻，明月便感到一股温热地气息凑近鼻端。她不禁气恼起来，倏地睁开眼瞪向无礼的婢女，张口就要喝问。不料那婢女看她睁眼，立时发出一声惨叫，跌坐在地，脸上现出一种惊慌恐怖之色，仿佛遇上了世间最恐怖事情。
　　明月吓了一跳，当即忘记斥责，又看那婢女一脸惊怖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便想上前安抚。可她刚刚把手伸出，那婢女竟然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嘴里不断地咕哝着，“别过来，别过来……”说着，她惊慌地转身，向外爬了几步一抬头，霎时看到大汉的天子站在门口。那婢女愣住了，半晌才眨了眨眼，忽又把双目睁大，慢慢转回头。发觉身后的明月早已站起来。明月正俯下身，伸出手，欲将那婢女搀扶起来。那婢女一动不敢动，只瑟瑟颤抖着，借力站起，只需明月一松手，她便又手足发软地委顿在地。
　　刘彻蹙眉看着这一幕，又瞧了瞧两人之后的的食案和案上的香炉，沉声问：“怎么回事？”
　　婢女瑟瑟抖动，不敢说话。明月顺着刘彻的视线看了一眼，扭身子挡住那食案，横眉立目地道：“不干你事！”
　　听到说话声，婢女回神，试探地碰了一下明月的手，发觉温热，放下心，脸上的惊恐也渐渐变成了安心。她慢慢站直身子，脱开明月的羁绊，谦卑地退到一旁。
　　明月不解地看一眼那婢女，发觉她并无异样之后，便道：“那些东西，我不要了，你拿下去。”
　　那婢女看了一眼刘彻，见刘彻进屋让出门来，当即如蒙大赦，飞快地走到窗边，将食案利落地端起，走出去。
　　小婢女端着食案一出门，直奔往处而去。今天那里所有的仆役都被遣了出门，只剩下她一人，还有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及其随行的人。小婢女进门的时候，发觉只有大长秋一人，忙丢下食案，跌倒在地。大长秋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小婢女，不疾不徐地问：“如何？”
　　小婢女忙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回道：“没……没成。那个明月她没吃也没喝，好像还把酒倒了。”
　　大长秋似乎并不意外，“若是明月有事，你也出不来了。”
　　小婢女飞快地看了一眼大长秋，不敢吭声。这大长秋是椒房殿的人，在小婢女看来是了不起的大人物，知道皇上的行踪自然不足为奇。若是她能攀上这样的人物，日后没准儿也能跟这大人物一般。
　　“这么说明月她看出来了？”这才是大长秋所关心的。
　　小婢女想了想，道：“没有，应该没有，刚才……”她想起刚才自己以为明月诈尸，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害怕真说出来，被大长秋瞧不起，赶紧转而说道：“刚才皇上进来，明月什么也没说，还把我送出来。”
　　“是么？做得好。”大长秋脸上隐隐现出一丝笑意，看着小婢女的眼神带上了赞许。他站起身，道：“你先在这里忍耐几日，等明月事了，我便让人带你离开这里。”
　　小婢女惊慌失措的脸上涌上一抹感激，她向大长秋道谢，随即恭敬地送走大长秋出门。
　　大长秋出门，丢给随行的卫士一个眼神，便避开天子车辇，出长门园，直入未央宫。此时，椒房殿灯火通明，卫皇后还没睡下，正在等候大长秋的消息。大长秋入殿，不等卫皇后问起，便如实地把长门宫内发生事情讲出来。
　　卫子夫满心失望，心道：皇上终于还是去了，只怕这宫里又要多一个女人，还是心怀不轨的匈奴女人！她现在要忍耐，必须忍耐……
　　卫子夫压下心里翻滚的不安，对大长秋劝慰道：“明月的事，也许真是天意，只能这样了。不过长门宫的那个侍女……”
　　大长秋一笑，及其肯定地回复，“娘娘放心，那个侍女很可靠，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卫子夫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明天你遣人也到大将军府去一趟。”
　　大长秋应诺。
　　可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卫子夫又道：“不，不用了。”明天只要明月被带入宫中，平阳公主，不，不单是平阳公主，只怕整个朝野都会知道这件事。不用再多跑一趟，引人注意。
　　大长秋明了，离开。
　　独自留下的卫子夫心中却越发不安，她起身到刘据房中，看到儿子的睡脸，才渐渐平复心里的慌张。她轻轻摸着刘据的头，心中也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会好起来的，她的据儿早晚会做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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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长门宫一个女侍悄无声息的死去，无人查问。第二天一早，明月随天子入宫，平阳公主也被召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