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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息口角藏原本意 ...

  •   “樊大侠?!”
      见此间主人归来,摆明斡旋为双方和解姿态,在场文士都松了一口气,脸现喜色。归燕也不由得将头垂下,收敛冲天怒气——毕竟在樊家,不能全然不顾长安大侠颜面。然而绯红的脸颊、不甘的眉眼、紧抿的嘴唇则表明她心底还残存着未烧完怒火的余烬。
      另一个人同样心存不甘。
      自霍去病出现,便冷眼旁观的赵破奴看好友双眉微微挑起,对长安大侠的话不置可否,有意回避和冷淡,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可樊仲子为民间豪强,权势虽无法与卫家相比,但其与朝廷大吏联系密切,又在民间口碑良好,势利不容小觑,亦是轻易得罪不得。霍去病若驳了此人,只怕后患不小……
      想到此,赵破奴更是忧心忡忡,很想把归燕不久前提醒的话,全丢给霍去病。幸好与年轻冠军侯同行而来还有其他人。除报信的李陵、苏武外,平阳侯曹襄不知何时立在了霍去病身侧。他似是早已察觉少年心思,在其妄动之际,低声耳语劝阻着,也暂时缓解了少年另一个朋友担忧的情绪。
      霍去病不动。狄山却昂扬走出,直奔樊仲子,气势汹汹责问主人,如何任村姑愚妇入门,使宾客遭轻慢侮辱?
      面对诘责,樊仲子好言劝慰,倒也绝口不提太常博士言语挞伐之人。片刻后,与狄山同行的友伴闻狄山语声激烈、措词越发严苛;又见樊仲子脸色渐变、面露不悦,似有所悟,不禁张皇起来。更有人见势不妙,悄悄遁走。
      朱买臣表面不动声色,心底暗骂狄山愚蠢,不辨情势,不懂适可而止,连累他人遭殃。不过他不能,也不会像那些没出息的家伙一般悄然逃离。由此,丞相长史稍作思索,挤出笑,上前想缓和气氛。
      与此同时,樊仲子忽然深深一揖,对开始指摘归燕不是的人肃然说道:“樊某若有怠慢之处,在此谢罪。”
      朱买臣脚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狄山怒色稍霁;在场其他人也都不解地看向樊仲子。就见长安大侠一揖到地后,直起身,坦然磊落地注视着狄山,气势如山岳不可摧折,“然,狄先生是客,这女子亦是,樊某不敢厚此薄彼,还请莫要妄言失了身份,伤了和气。”
      狄山被樊仲子气势镇住,一是有些不知所措。
      樊仲子目光凛凛,扫过其他人,朗声道:“也请各位朋友见谅。”
      “你……”太常博士回神,恼羞成怒,脸色铁青。他胸膛剧烈起伏,抖手指点高大汉子,嘴唇翕翕张张半晌,最终说不出一句,只得愤而拂袖转身,欲联合友人,抨击这莽夫,却不料身后根本无人想出头,更有甚者不少人悄然退去,至此,狄山方发觉自己孤立无援,不禁心下惨然。
      朱买臣也觉得面目无光,但还是勉强挤出笑,走到狄山身边,向樊仲子还礼,言辞恳切地直陈己方之过,力图保留一点颜面。
      “可叹!可笑!”
      与樊仲子并肩而立,始终一言不发、观看事态的严肃老者蓦然出声,对真挚恳切的丞相长史与魁伟轩昂的长安大侠哧笑不已,“自古有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如今看来到真是不假。”
      朱买臣尴尬住口,瞧向樊仲子,看他亦是颇诧异地看着老者,又赶紧恭敬垂首聆听。
      老者沉着脸,不理会侠者疑问,兀自冷冷抬头向虚无,道:“此二种人为韩子所讥。然,任侠者仗财势役使他人虽不足取,其廉洁退让、信守承诺、慷慨赴义之风倒还值得赞赏。反观儒家圣人不存,余蝇营狗苟之辈以权术巧言取丞相公卿之位。可叹可笑这当今之世任侠者遭诛……”
      听到“任侠者遭诛”,樊仲子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凝重。老者脸上也显出惋惜之色。但很快,惋惜之色褪去,老者目光犀利地瞪着朱买臣、狄山,道:“而抱咫尺之义的儒生却获得世人称扬。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门仁义存’所言不虚。”
      朱买臣心下一凛,不明白哪里得罪这老头子,引得他出言相讥。但汲黯为长者,地位超然,连天子都须礼让三分,一个小小的丞相长史自然不敢造次。朱买臣偷觑了眼樊仲子,见身为主人的长安大侠无动于衷,只得隐忍,任凭教训。可狄山已忍无可忍,气怒而去。朱买臣见势,无奈挥手辞别,其他人亦紧跟着退去。
      对于灰溜溜离去的人,汲黯紧绷着脸,报之以厌恶。其实,他的不满并非因狄山、朱买臣之流,而是为着今日天子下诏将他迁官为右内史所致。众所周知,右内史辖地多公侯贵胄,最是不好治理且容易招惹杀身之祸。诏书中美其名曰右内史辖地需德高望重者主持,其实不过是丞相公孙弘趁天子为安抚内宫夫人,欲释王美人兄长,又不便向主爵都尉直接授意,献策所施借刀杀人之计,就好像他对付董仲舒、主父偃一般!老头子自诩才干,倒也不怕迁官,只是不甘为小人构陷,这才对这些儒生,对丞相门下迁怒。
      樊仲子叹息一声,道:“狄山口无遮拦,脾性焦躁,却非奸狡之徒,公无需与他计较。”说到这里,轩昂男子顿住,将到嘴边的后半段话吞回去,毕竟汲黯越老越好斗,若警告说朱买臣无胸襟气度,日后需小心,只怕适得其反,更激起汲黯的性子。
      汲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默然点头。
      “可笑啊可叹!”短暂的沉寂中,一个声音忽然插入,模仿汲黯方才所言。待吸引人注意力之后,那声音铿锵有力地道:“公所言违禁依仗财势欺人役使他人者,不过是凭暴力欺凌孤弱、恣欲自快的豪强,这种人实为游侠所耻。公不能明察,把游侠之士与暴虐豪强之流视为同类,实是可笑亦复可叹!”
      汲黯审视着慷慨陈词的青年,缓和下来的脸再次染上怒色,斥道:“小子何人?敢在老夫面前张狂?!”
      “盛名已在!公何须倚老卖老,以势压人!”青年毫不退让。
      汲黯怒目以对,目光咄咄逼人,但见对方并无惧色,又大笑起来,对樊仲子道:“这小子倒还有些意思。”
      “此为太史公之子。”樊仲子笑着点点头,介绍,“司马迁。”
      “司马迁?”归燕闻言讶然出声。而其余看她如此惊讶的人也不由顺着视线去瞧,就见平日严正令人敬畏的汲黯一脸友善,对自信才高的青年和颜悦色,不过因青年背着他们,倒是看不出司马迁此时神情。
      霍去病抱起手臂,挑眉,未发一言。但归燕还是感到他未宣之于口的疑惑,还有其他人的不解,不禁为自己一惊一乍感到赧然,讪讪答道:“听说过此人而已。”说完,她意外发觉自己见到太史公竟少了原本设想的激动与振奋。
      霍去病别过头,不置一词。赵破奴无法一笑而过,他自下而上打量司马迁,似乎想要看出这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可惜那人并没有给多少机会,他与汲黯说完,很快便扬长而去。
      樊仲子对着司马迁背影,又低低说了几句,引得老者连连颔首。不过,汲黯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归燕身上。他敛笑,指点着场中唯一女子,问道:“她是你着急来见的小友?”
      樊仲子神情一紧,继而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啊。”
      汲黯回头深深看着樊仲子,“可老夫好像似曾相识。”
      “归燕乃老樊故友家眷,来京不久。”长安大侠脸色郑重,迎视新任右内史的目光,“我看她孤苦无依,才收入门中照看。”
      “是么?”汲黯一顿,转向归燕,道:“只怕这小女子不凡,会招来麻烦啊。”
      樊仲子一笑,“若樊某因此退缩,岂不连唯一可以称道之处都没有了。”
      “这么说你定要留她。”汲黯问。
      樊仲子态度坚定,但笑不语。
      汲黯见状,呵呵一笑,道:“看来我真是老了。”
      “公说笑而已。”樊仲子笑道:“这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日后还仰仗您多加照看。” 说罢,招呼归燕。
      看了眼不明所以走近的女子,汲黯压低声音,正色道:“小女子不知深浅,你老樊还不知道么?莫要得寸进尺啊。”
      樊仲子低声回道,“樊某不敢强人所难。”可就在这片刻之间,归燕已走到面前。
      汲黯用老人淡漠通透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女子,看女子虽有疑惑却从容冷峻神情,忽然问:“姑娘可还识得老朽?”
      归燕没出声,但眼底滑过迟疑与谦意已说明一切。
      “您这是……”樊仲子浓眉紧蹙,脸色稍变。
      汲黯看向神色晦暗难明的樊仲子,给予少安毋躁的笑容,致歉,而后告辞。长安大侠欣然送客。
      目睹这场较量的归燕,虽听不清开始的字句,但通过神情还是明了这两个年纪不小人取得某种共识,也知道自己的出现再次为人带来不便。这种认知让她觉得不快。不快又如醍醐灌顶,令归燕霎时找回神志,后悔方才逞口舌之快,一心想将对方辩驳到无话可说的举动。其实,这行为就如同小孩口角般幼稚,且易树敌,不能带来裨益。
      原本热闹、充满争执的空间静寂下来。让突然响起地急速脚步声越发清晰。一直没露头的明月拉着嘟嘴的小孟跑过来,挤到了归燕身前,兴高采烈地发出赞叹,赞归燕好口才。这动作立刻挑起霍去病的厌烦。少年皱眉,摆出拒绝姿态。归燕苦笑直说不值一提,可明月毫不在乎,径自笑得灿烂。这种灿烂让一直注视着她的青年看得疑惑又不甘。同样存在怀疑的人还有始终置身事外的曹襄,他比赵破奴更早察觉笑语晏晏的少女那双美丽、充满神采的眼睛不住偷偷溜向霍去病。这两人心存怀疑,但怀疑方向不同——赵破奴猜想明月对霍去病有意,而曹襄所想到是这女子别有所图。当然,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不愿见到这种情景。
      在明月欢快的话语中,归燕隐隐察觉了赵破奴的烦恼与高贵矜持青年的冷漠戒备,再看到霍去病明显的不悦、不耐烦,更觉如坐针毡,笑容也越发艰涩。幸好樊仲子很快送客归来,她才能解脱,离开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归燕一走,霍去病表情更加冷漠。他厌烦地躲开呱噪女孩儿,摆开生人毋近的表情靠在槐树上,不发一语。
      赵破奴开始摸不清头脑,思忖片刻才若有所悟。他看向美艳绝色的少女,暗道:若这女子出头替自己辩解,高兴确实有之,但更多则是……
      “绝没有骗人。”小孟拔高的大叫声将赵破奴从沉思中惊醒,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赵破奴这才发觉女童不知何时走到了霍去病身边,仰望着少年,信誓旦旦说道:“主人此来就是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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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行?为何?”樊仲子听归燕说完,满脸凝重之色,猜测这小女子莫非听到汲黯所言。
      归燕正襟危坐,缓缓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游走天下,见识各地风物。说完,又补充一句,“这心愿由来已久,只因伤病在身才于长安久搁。如今病好,天气转暖,正是出行好时候。”
      少女说得恳切,樊仲子不由得相信。但这时代男子胸怀天下,常有游学天下者,女子有此心愿倒是闻所未闻。不过这小女子确实不凡,又为是郭解力保之人,尤其想到今日汲黯作为,樊仲子不好质疑阻拦,只能竭力挽留,见归燕去意已定,不可悔改后,他才无奈问这小女子打算去哪里?
      “可能先往北看看。”归燕淡淡笑着,应道,“并无特定之处。”
      “是么?”樊仲子心中似有所动,沉默下来。归燕不明所以,也跟着不发一语,静静等待。良久,樊仲子突然笑道,“你既然有此志向,我不敢挽留,但有需要,尽管开口。”
      归燕道谢。
      “谢字不要再提。其实,我是有事相托。”樊仲子话锋一转,让归燕把客套言辞都咽了回去,疑惑地注视着此间主人。
      “我一挚友不久前移居上郡,”樊仲子道:“若是顺路途经那里,可否为我带声好。”
      归燕不明樊仲子此举到底何意,但还是应承下来。并记下地址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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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息口角藏原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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