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丝怜小传》陋室人

3、百足之虫豪门气

　　巧嘴媒婆春姑领了柳家话，立时就喜孜孜的往叶家去了，在她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运气，但对自己是，对叶家更是，柳家什么家？百余年的大族，世代家里都是开钱庄的，那钱比这苏州城上的水还多。叶家什么家？不过靠着家里在苏州城外有些桑园，养蚕熬丝挣些个辛苦钱罢了。
　　到了叶家，叶慕龙一听居然是柳家前来提亲，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当下就安排给人家回叶丝怜的闺名八字。
　　等叶丝怜回家听了这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前日才有两个前来买布的女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说着柳家公子一手七弦琴如何的冠绝苏州无人能及。当时只听得叶丝怜心底丝丝荡漾，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一个能弹一手七弦琴的公子，又会有着一颗怎么不染尘埃的心呢？柳家有朝一日败落，他又会是怎样呢？昨日大嫂一个柳家铺子里亲戚来时，也无意说起柳公子的亲事，柳公子自己说了：不祈官宦女，不求千金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再次让叶丝怜心旌摇曳，那柳公子倒底是什么样的风采。而今看来，柳家的弹着七弦琴的富贵公子，叶家多赚几个铜板就会高兴的睡不着觉的穷丫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进一家门的人，就算柳家要倒霉了，那也是柳家啊！又怎么会向叶家提亲呢？娶个名门闺秀，那岂不是又一大笔嫁妆吗！是柳家的人脑子坏掉了，还是月老眼瞎了，净然这么瞎系红线。
　　柔肠百结之后，叶丝怜什么也没说，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倒底是怎么回事？是福还是祸？最后决定就这么听天由命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连多日的繁忙劳碌，叶丝怜都过的晕晕乎乎。直到她坐到了柳家那大红的绣床之上，还觉得置身于梦中。
　　直到半夜喝的醉醺醺柳言晖被两个下人架到屋中，叶丝怜被那酒味呛得这才有些醒了过来。
　　喜娘端上了夜宵和交杯酒，便退了下去。
　　寂静的夜耳边听着粗鲁的呼噜声，叶丝怜终于觉出不对来，她自己伸手极缓极缓的扯下了头上的盖头来。到了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做了一场美梦罢了。等盖头揭下，这梦也就该醒了，最后，也只能盼着这位柳公子没有动手打妻子的习惯罢了。
　　扯下了盖头，凝眸向床上看去，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虽然长着一张扔到人堆里都找不见的脸，可叶丝怜还是瞧出些许熟悉来，这个人好像自己在哪见过？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便是那天到里店里来寻问丁谓与柳家兴衰并买了布的哪个人。想了想那样的初遇，叶丝怜放下心来，心情也好了起来，毕竟心里有了些许，不管怎么样，她总算明白对方是真的看上了自己，而不是上天随便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想明白了这节，叶丝怜伸手推了推柳言晖：“醒醒，醒醒！”
　　沉醉中的柳言晖也恍惚觉出是进了洞房见了叶丝怜，勉强抬起千斤重的眼皮说道：“对不起。”
　　叶丝怜一愕，随既明白了，自己都能知道柳家的败落，他身为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不过这当叶丝怜都不想去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毕竟此时是一刻值千金的春宵。盖头已经揭了，不可能再戴上让他揭一回，叶丝怜笑着说：“你帮我摘了发鬓上的珠钗吧！”
　　柳言晖这时腹内酒意上涌，几乎要吐了出来，只是想到要是脏了这花烛洞房就更对不住叶丝怜了，便强忍了躺在床上勉强说道：“叫丫鬟进来给你摘。”
　　听了这句话，叶丝怜默然下来，一句话，便把她刚刚死心后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再次浇灭，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回是能说出：不祈官宦女，不求千金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话来的人。
　　叶丝怜自己斟了一杯交杯酒独自饮下，而后坐在铜镜前，听着柳言晖近在床畔的呼噜，房外也都静下来的安详，就着眼前垂泪高燃的红烛的光芒，默默摘了自己一头的珠钗……
　　叶丝怜初换生地，加上一夜想七想八的，自是没有安睡。而柳言晖自幼秉承家训，五更即起。虽说头痛欲裂，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按时醒来。当他醒来，看着自己竟然还凌乱的穿着头一天吉服，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他一起身，正在半睡半醒的叶丝怜自然也跟着睁开眼来。
　　柳言晖见她醒来，脸上一红说道：“对不起！”
　　叶丝怜虽说一夜未安，可是看着他的窘态倒也生不起气来，于是起身笑道：“快把衣服给换了吧，昨晚本想跟你脱下来的，可你太重了，我给你脱不下来。”
　　柳言晖急急赶到外间，手忙脚乱的除了身上的衣服，让丫鬟打了水草草洗了身上昨日留下的酒汗味，另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喜娘和两个大丫鬟趁这当，早揭了床上了方洁白如初的新方巾。三人对望一眼，喜娘脸有忧色，两个大丫鬟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三人拿了白方巾急匆匆的离去。
　　旁边的叶丝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虽不太懂这倒底是为什么，但也从三人的脸色上看出来，这事对自己极为不利。
　　等柳言晖再回来，叶丝怜也已换了衣服，他满心的歉疚羞愧，虽是看到叶丝怜眼中的担忧，误以为是对自己，一时间更觉无地自容。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去给柳金堂夫妻请安奉茶。
　　一大早柳夫人看到那一方洁白如新的方巾，脸上已是阴云再聚。再加上两个大丫鬟的添油加醋，柳夫人就更怒火冲天了。这般一来，等柳言晖和叶丝怜前来请安时，柳夫人自然一脸怒火。
　　柳言晖倒了茶，叶丝怜恭恭敬敬先端给柳金堂说道：“公公请用茶。”
　　柳金堂含笑接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取了案上两个早已备好的两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
　　两人再给柳夫人敬茶。叶丝怜一般恭恭敬敬端给柳夫人说道：“婆婆请用茶。”
　　柳夫人脸色不郁，直到柳言晖在边上叫了一声：“娘！”柳夫人这才接了茶盏，却不喝，盯着叶丝怜说道：“听说你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那我问你，女人的三从四德是什么？”
　　叶丝怜一直都心怀不安，早上见了那三人取方巾的神情后，更觉不安，这当见问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老从子。”这话本是夫死从子，只是新婚大喜，提死怕被对方捉住痛脚，叶丝怜便特意换了个老字。
　　无奈柳夫人是看她不顺眼，特意寻她的晦气，当下不等她说完，立时截道：“连什么是三从都记不清楚，罚你跪到祠堂去给我抄女儿经去。”
　　叶丝怜早就预感到柳夫人是在找自己麻烦，倒不觉得怎么意外，只是平静地说道：“是，儿媳这就去，只是还请婆婆莫为这等小气生气。”说罢便退出了屋去。
　　倒是柳言晖对这突来的变故，已是完全愣了，当下气道：“凭什么？”
　　柳夫人更加怒不可遏，骂道：“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看来是半点不错，这还没怎么着就护上了，等你翅膀硬了，还有你娘的活路吗？”
　　柳言晖闻言，无奈压了火气，说道：“那娘也不能无缘无故的罚人家嘛！”
　　柳夫人闻言一把抓了那方白方巾摔到柳言晖怀里骂道：“这可不就是人家嘛！”
　　一时间柳言晖明白了怎么会事，直羞的满脸痛红，扔下一句：“是我昨晚喝醉了，你拿她撒什么气。”而后竟自出门去寻叶丝怜。
　　冷眼看完这一切的柳金堂此刻才开口说道：“荣辱不惊，当真了不起。咱们的儿子这回可真让自己媳妇给比下去了。”
　　柳夫人闻言转头道：“你说什么？”
　　柳金堂说：“你不是老嫌累吗？那就交待下去，从明天起，由儿媳妇管家里的事。你也能享几天清福了。”
　　娶了媳妇便由儿媳妇管家，这原本是不成文的风俗，可柳夫人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失去了自己仅有的权威，半晌才呐呐的说道：“穷门小户的没见识丫头，她管过家吗？”
　　柳金堂不紧不慢地说：“没管过，那就慢慢学好了。”
　　柳言晖出了屋，并没有见到叶丝怜，一问才知道，她已让丫鬟领着她去了祠堂。一路紧追才追上了两人，上前一把扯了叶丝怜道：“跟我回去。”
　　叶丝怜平静地问道：“是夫人让你来的吗？”
　　柳言晖哑口无言。
　　叶丝怜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抄女诫吗，我去抄就是了。”
　　柳方晖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叶丝怜跟那个丫鬟一路往祠堂走去，到了祠堂门口，丫鬟止住了脚步说道：“前面就是了，只是我们下人不能进去，少夫人自己进去吧！”
　　叶丝怜只得一个人进了黑咕隆咚祠堂，还没等适应里面的黑暗，就听见有人哑着嗓子问：“什么人！”
　　叶丝怜吓了一跳，定睛瞧去，好一会才看清是一个年纪颇老的人笑道：“我自然是这里的祠丁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丝怜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夫人罚我来这里抄女诫的。”
　　老祠丁上下打量着她道：“那你是什么人？”
　　叶丝怜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是柳言晖的妻子。”
　　老祠丁噱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口中说道：“原来是少夫人，请恕老奴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对少夫人无礼了。”
　　叶丝怜慌忙说道：“老伯快别这样，妾身承受不起。”
　　老祠丁笑了起来说道：“少夫人，老奴行二，少夫人叫我柳二就行了，可万不能叫我老伯，那坏了规矩不说，也乱了辈份了。”
　　叶丝怜听他也姓柳，知道是柳家的近支，便也再不也乱叫，只老老实实的说了句：“是。”又问道：“夫人让我来抄女诫，我到哪里去抄？”
　　那名老祠丁指着近处的一张矮几说道：“就到那里去抄吧！”
　　叶丝怜打量着那光秃秃的矮几不由问道：“纸笔呢？”
　　老祠丁奇怪的问道：“你没带？”
　　叶丝怜摇了摇头。
　　老祠丁看她脸色黯淡，甚是可怜，于是说道：“少夫人那我帮你传个话，叫你的丫鬟帮你去取吧！”
　　叶丝怜说道：“谢你了，可我没丫鬟。”
　　这下连老祠丁也没有办法了，他先前只听说少夫人出身寒门，却没想到竟是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
　　偌大一个柳府，叶丝怜除了柳言晖，就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了，可是她才不愿意去求他呢，算了，就这么跪着得了，夫人来了，也就天塌由地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