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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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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上八点二十。
天早已黑透,梁仲春站在约定的宾馆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楼大厅里,嬉闹声裹着轻浮的脂粉气,大老远便熏得人向后退。
但梁仲春退无可退。
他拼命拉低头上戴的小礼帽,努力遮住自己那张脸,才硬着头皮穿过喧闹不已的人群,往楼上赶。
包间在走廊那头,沿长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正上演着怎样香艳的事。
进门前,梁仲春取出怀里揣着的帕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房间里没有人,几步开外支了一张很长的屏风,将整个房间分成互相无法窥探的两部分,只边缘隐隐能看到一点对面的风景。
梁仲春走进屏风里侧,四下张望,假装欣赏屋内的摆设。
再转头,梁仲春就发现铺了淡墨山水的屏风白底上,缀了个浅黑色的人影,看来“孤狼”到了。
“梁处长。”“孤狼”也没有让他失望,打了声招呼。
“孤狼”声音低沉,听上去像个上了岁数的女人,与梁仲春在电话里听到的嘲哳诡异的合成音不同。
梁仲春心生警惕,想也不想就拔了枪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觉得自己真大意,南田已经死了,“孤狼”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能够印证。万一“孤狼”动机不纯,明天的报纸大概又有新政府高官再遭刺杀的新闻报了。
“想不到梁处长是个这么胆小如鼠的人。”“孤狼”嗤道。
“你不要故弄玄虚,出来!”
“当初找你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为了我们彼此的安全,我的身份是不能曝光的,除了南田科长,没有人能知道我是谁!”
可“孤狼”不知道,已经有人对她产生了怀疑。
梁仲春后退一步,神色惊疑:“你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了,我有很重要的情报,和明家有关。”
“什么情报?”
孤狼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明镜在中央银行有个编号307的保险柜,平时专门用来给延安那帮匪徒提供物资。”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打听到,她手上有一笔急需转交出去的药品,她这次去香港就是为了提货。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她回上海,就会把这笔货存进去,你只需要提前派人盯着过来取货的人,再跟着顺藤摸瓜,就能发现和她有所勾连的共.党。”
“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我。”“孤狼”冷冷说,“我的主子已经被他们害死,我比你更想他们付出代价。”
“梁处长好好考虑吧。”
紧接着,“吱呀”一声,那浅淡的影子也从屏风上消失了。孤狼没有给梁仲春再质问的机会。
汪曼春和明楼几乎同时从自己手下的人那里收到消息,知道梁仲春今晚去过某处著名风月间的事。
梁仲春没有消遣寂寞的习惯,偷偷摸摸地出现在那种地方,只可能是去见什么人。
锦瑟穿着一身丝绸制的高领睡衣,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进书房,换走汪曼春桌上几乎凉掉的咖啡:“姐姐早点睡。”
“梁仲春今晚去见‘孤狼’了。”汪曼春和她分享了刚拿到手的情报。
“喔。”锦瑟对这件事没什么热情,只用眼神督促她尽快把牛奶喝掉。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似的。”
“没什么好关心的,用姐姐的话说,梁仲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汪曼春笑了,又说:“但到底也是个未知的威胁。”
锦瑟收了杯子,顺手关了她的台灯,不许她继续费眼。
“猜也没用,信息掌握得还不够多,先看看他下一步动作。”
“嗯,我也这么想。”
“我和姐姐心有灵犀。”锦瑟得瑟地挑了挑眉。
对她时不时蹦出的油嘴滑舌,汪曼春已经习惯了。锦瑟不让她继续工作,她也乐得休息,起身张开双臂,轻轻伸了个懒腰,汪曼春只觉得后背肌肉都酸痛得要命。
锦瑟眼角余光瞥见,又催她去休息。
“我把杯子送回厨房,就回来给你按按。”
锦瑟原来没少给汪曼春按过摩。她专门学过,手法很有一套,轻重适中,缓解疲劳很有效,汪曼春一直称赞不已。
但这一回,锦瑟的手才按上肩胛骨,汪处长的神色就有刹那的凝滞。
纤细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热,自然地在她背后按压揉捏。汪曼春的心如同被蜻蜓点过的湖面,漾开一圈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知道这种心情代表什么。
汪曼春轻轻调整着呼吸,压下心底小股小股翻腾而出的心猿意马。
锦瑟还是个孩子,汪曼春想,我不能做禽兽。她没看见,锦瑟察觉到她身体僵了一会儿的时候,几乎溢出眼底的笑意。
锦瑟并不着急,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相较这对姐妹的平静,明楼那边却烦得很。“孤狼”和梁仲春碰面的时机太巧了,正巧在明镜返沪前几天,他想不阴谋论都难。
否决了明诚提的直接告诉明镜“孤狼”真实身份的意见,明镜太喜怒形于色了,藏不好自己的情绪,一旦知道真相,势必会打草惊蛇。明楼很苦恼,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帮助明镜顺利地交接货物、瞒住明镜“孤狼”的真实身份、给“孤狼”下套设局将她铲除,以及安抚明显在闹别扭的明台。
说到明台,明楼只觉得头疼。刚才他和明诚一回来,明台就和他们大吵一架。长兄如父,明楼在明台面前一直端着严肃的形象,见他这么激动,也不能一反常态地安慰。
等明台终于骂够,明楼才语重心长地提醒他:“明台,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每一步都要慎重。有些东西,不容有失,即使是至亲至爱,也不能踏过那条界线。”
明台气狠了,甩他一句:“所以不停伪装自己,把自己弄得几乎众叛亲离,就是你想要的吗,大哥?”
平时亲昵的称呼,这会儿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吐出,直化作最锋利的刀刃,扎入明楼心底。
“明台!”明台这么口无遮拦,旁观的明诚急了,厉声斥道。
明台失望地扫了他一眼,再没有说话,转身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末了,关门的时候力气没收,实木的门被摔出“砰”的一声巨响。
明诚恨恨道:“都是为了保护他,发这么大脾气给谁看。”
“算了。”明楼叹口气,“不要怪他了,这个家里他是伪装得最辛苦的那个,有点情绪也很正常。”
他的语气很萧条,毫无疑问地,明台刚才那句“众叛亲离”实在是有些伤人了。
他们僵持了很久,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明台依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明楼和明诚觉得不能惯他,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也就算了,桂姨看情况不对,敲响明台的门,苦口婆心地哄了一刻钟,脾气上来的小少爷也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饿”。
明面上,明楼对桂姨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明诚和他不一样,依旧疏离得像个陌生人,似乎记恨着桂姨小时候对他的那些虐待。桂姨好不容易回了明家,知道自己想要长久地留下去,必须获取明诚的谅解,所以也不介意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明家这本似乎格外难念。
为了明镜的事,梁仲春偷偷地在中央银行插了眼线,这事瞒不过对他的行为密切关注的汪曼春和明楼。
他们在中央银行都有人,只是目的不同。明楼知道明镜的事,监视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而汪曼春则是之前为揪可疑分子而埋的暗桩。
不管怎样,这会儿都派上用场。梁仲春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网已经布好,只等鱼上钩。
计划的关键人物——明镜对此一无所觉,刚到上海,还没来得及回明公馆休息整顿,她就急匆匆地叫了车往中央银行赶。
梁仲春安排的人听他命令,密切关注着307号保险柜的动态,明镜一来就飞速向他汇报。梁仲春心内激动不已,如果“孤狼”没有骗他的话,他即将有大收获。
以防万一,梁仲春又从自己的心腹里调了两个手脚麻利头脑灵活的,让他们便衣在中央银行旁边的茶馆里守两天,看到可疑人物立马扣下。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就在梁仲春几乎要怀疑“孤狼”情报有误的时候,急需用药的地下党员终于出现在了中央银行。虽然他们担心明镜暴露,但这批药品非常重要,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鱼儿终于咬钩,梁仲春安排的人大喜之下,一边给他传递消息一边随时准备进去逮人。另外两边也收到消息后,反应又有不同——汪曼春带着锦瑟,又带了一队情报处的人从76号出发,声势浩荡地往中央银行去;明楼则吩咐明诚通知明台,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货扣在自己手上,再想办法把这件事圆过去。
明台其实还在生明楼的气,千百般不情愿照他吩咐行事,但事情牵涉到明镜的安危,他没法拒绝。
汪曼春和梁仲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梁仲春一看见汪曼春从车上下来,眼皮就是一跳,心内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汪处长,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抓人。”彼时汪曼春在跟锦瑟轻声交谈,所以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样随意的态度让梁仲春觉得很不舒服,但事关他即将要立的大功,他不得不与汪曼春虚与委蛇道:“抓什么人要劳汪处长大驾。”
汪曼春似笑非笑地眺了他一眼,目光又在跟着他身后的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梁处长何必明知故问,说好了加强合作,怎么还想独吞这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