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41章 ...
-
出乎明楼意料的是,汪曼春请他吃饭,谈的却不是感情。
餐厅里的气氛很祥和,留声机放着音乐,暖橘色的灯光照在各处,他们订了一间包厢。
明楼的对面,汪曼春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我还是吃不太惯西餐,师哥见谅。”汪曼春淡淡说。
明楼笑着答道:“那你怎么选了这里?我虽然在外面待久了,但比起来还是更喜欢家乡的味道。”
“我还以为师哥的习惯变了。”
“曼春,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明楼避开刚才的话题,客气地问道。
见他这样开门见山,汪曼春索性也放下刀叉,她原本就不是想来吃饭的。拎过一边的高脚杯,汪曼春小啜了一口,才看着明楼说:“师哥,关于你姐姐的事。”
明楼不知道她和明镜之间又生了什么龃龉,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大姐的脾气,你也清楚,如果你们之间又有了什么误会,我还希望你能多谅解。”
明楼语气恳切,汪曼春却觉得有些疲惫。
“如果我说你大姐私底下资助共.dang呢?”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在明楼听来,总觉得有些咄咄逼人。
“曼春,之前你就已经胡闹过一次。”明楼痛心道,“怎么到现在,你还是把精力放在自己的私人恩怨上,处心积虑地给我大姐罗织这样滑稽的罪名,你有没有想过……”
“师哥。”汪曼春面色平静地看向明楼,打断了他的低声斥责,“如果我有证据呢?”
“我这次去香港,是听说明家有批货被扣在那里,这批货的来路和去向我也清楚。你是聪明人,把话都说开也没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曼春,停止你这些无谓的妄想。”
“是不是妄想,你心里清楚。她的批文,还是师哥你给的吧?”汪曼春道,“要么你是无意纵容,要么是有意配合,以师哥的算计,我觉得还是后者。”
汪曼春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所以师哥的身份也好猜。”
明楼反而笑了起来,看向汪曼春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悲悯,汪曼春很不喜欢他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曼春,你在76号里工作太久了,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相信了。”明楼语气里带着沉重的无奈,“我为新政府做事,我大姐也不过是个兢兢业业的资本家,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你的推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有警惕是很好的,但是你也不该这样草木皆兵的,不利于之后的工作开展。”
汪曼春笑起来,眼里映着顶灯,晃过浅浅流光。
“师哥,你总是这般深明大义,有许多的道理与我讲。”汪曼春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拭过眼角,“我从十五岁信你到二十三岁,你抛下我走了,其实我之后还是信你,但是现在我犹豫了。”
明楼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叹了口气,拿过汪曼春眼前的杯子:“曼春,你喝醉了。”
“或许吧。”汪曼春轻轻笑了一声,“但我想,师哥大概更喜欢我不清醒的样子。”
“毕竟更好骗。”薄唇轻启,吐出的是伤人至深的话语,伤的却是她自己。
“曼春。”
“师哥,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汪曼春说,“或许有怨,但那是我个人的,不是76号情报处处长的。”
明楼没有说话,汪曼春也不介意,继续说着。
“我要是有意为难,不会这样单刀直入地和你谈。你自信你的谋划,但我也有我的能量。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今后我们各退一步,彼此之间少些算计。”汪曼春说得很简单。
明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汪曼春接着说道:“你有你的家庭要保护,我也有我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许是可以达成一致的。”
“老师始终是向着日本人的。”明楼说。
汪曼春知道,明楼的态度有所松动,她的神色愈加从容:“我会尽量说服他。”
“除此之外,还有我的妹妹。”汪曼春的语气坚定起来,“我想师哥明白我的意思。”
明楼神色缓和许多:“明台很喜欢她。”
汪曼春抿了抿唇,想起那日锦瑟与她说起自己的感情,没有就年轻人的情感多做评价。
“师哥的意思是答应了?”
“我们需要配合的地方还有许多。”明楼说得隐晦。
汪曼春松了口气,明楼又犹豫了一会,慢慢说道:“曼春,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汪曼春的手指向内微屈。她垂下眼,眼底的光芒慢慢淡了。
明楼能够考虑她的提议,或许是心里面对她还有惦念。但汪曼春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欢喜了,因为她很清楚,她和明楼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之后又聊了些其他的事,习惯使然,气氛仍有些僵硬,但比先前不自在的剑拔弩张好太多。
汪曼春拒绝了明楼送她回家的提议,表示自己和家里的司机约定好了时间,明楼也没有紧追不舍,只是提醒她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夜色里,微醺的汪曼春双颊微红,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明楼坐在车上,头疼得更厉害。汪曼春的配合意味着他在新政府这边的压力可以暂时减轻,但想到要回家面对最近总是看他很不顺眼的大姐,针扎般的刺痛便越发剧烈。
“先生,您和汪小姐之间……”明诚小心地询问。
明楼闭上眼睛,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力道很重:“她向我摊牌了。”
明诚似乎并不感到诧异,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汪曼春的目光落在一边的路灯上,而不是如以往一般,送着他们的车离开。他就知道,两个人之间恐怕发生了什么变故。
“您不用伪装了。”
“是啊。”明楼感慨道,“她可能也猜到我的身份了。”
“但她没有办法确定。”
“她如果想要确定,就不会开诚布公地和我谈判了。”明楼说,“我开始想错了,南田的教导没有让她变得太偏执。”
“那大小姐这边,您是准备?”
“看看大姐什么态度吧。”明楼道。
他没有太多的精力感伤,事情太多,他必须耐着心神一件件处理安排好。好在有明诚做他的副手,为他守护好他的后背。
在明楼抓紧时间休息的时候,明诚一边开着车,一边低声与他交流着最近的情报。
这其中明楼只回复了一句:“明台他们要回来了?那最近的‘粉碎计划’,看来上面是属意他们去做了。”
“尽量安排妥当些吧。”明楼道。
车子开到明公馆前,明楼看着洒在屋前的灯光发了会怔。守在门口的阿香过来打了声招呼,明楼才回过神来,带着明诚走了进去。
明镜坐在客厅里,目光犀利地审视着走进来的弟弟。尽管她是自下而上地看着,威严也没有减掉半分。
明楼偏开自己的视线,停在火光明亮的壁炉前,解下了自己的大衣。
“你今晚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明镜冷冰冰地问。
“在外面吃了饭。”明楼道。
“又是和哪位重要官员?”明镜冷冷道,“天气冷了,家里还是留不住你。”
明楼苦笑一声,硬着头皮道:“和曼春。”
明镜“啧”了一声,语气尖锐起来:“上次在汪家还没有打醒你,你就还放不下这个女人?”
“明楼,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好情人,上次失败之后还不肯善罢甘休,跟我跟到香港,又想往我身上套那些可笑的帽子。”
明楼语气有些无奈:“大姐,我已经说过她了。”
“我是要你和她断得清清楚楚!”明镜怒道,“你到底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大姐养我育我,恩重如山,明楼不敢忘。”
“你倒是说得好听。”
“大姐,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明楼不想和明镜在汪曼春的问题上纠缠,他没有办法告知明镜汪曼春暗地里的投靠。
一是对她的保护,二是怕她太过耿直,兜不住情绪,私底下暴露出去。
明镜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苏大夫来过了,没什么大事,不劳明长官费心。”
“大姐。”明楼苦着脸,又喊了一声。
明镜没有理他,明楼想了想,转头对明诚说道:“阿诚,你先出去。”
明诚担心地看了明楼一眼,明镜在一旁,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深,明镜又狠狠地瞪过去,明诚才应了声“是”。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明楼又吩咐道。
明镜看着他的神情开始转变,多了几分诧异,不过她没有开口。
“大姐,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明诚出去后,明楼低声道。
“你是什么意思?”
“大姐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明楼的语气十分诚恳,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明长官那么聪明,不如自己猜猜。”明镜语气凉薄。
“如果我说不可能呢?”明楼没有猜,语气却是笃定的。
明镜怒气涌到眉间,她剜了明楼一眼,说了一声“你”字,便再没有下文。
“大姐,我是为了你考虑。”明楼解释道,“因为出了上次长谷川的事情,这次您想搭的那趟专列,安保等级相当高,我只是希望不要多无谓的牺牲。”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明长官的掌控。”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楼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明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国难当前,我不需要你去抛头露面,只要你给我两张车票,你就退缩了?”
明楼的太阳穴突突地痛起来,他知道明镜又钻进了批判他的牛角尖,此时此刻,他如果想要好好地和她谈,就不能用之前那种打太极的方式。
“我不是退缩,我是害怕您出什么意外。”
“嗤。”明镜笑道,“明长官还是这么会粉饰自己的目的,我送你去外面读书,没想到你学会了那套经济治世,却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记得了。”
“最近76号处决了多少爱国分子,需要我再提醒一下高高在上的明长官吗?我去香港,连明台都知道和我念叨着‘精忠报国’,你这个做哥哥的呢?说得大义凛然,还不是心甘情愿地当着人家的走狗。”
明镜心里积攒的怨气,一时间都被她倒出来。尖刻难听的话语,扑在明楼脸上,刺进他心里。
但明镜是他最亲最爱的姐姐。
明楼站直身子,又在明镜身前直直跪下,将手举至与额头平齐的位置,庄重道:“姐姐,我向您保证,事实不是如您想象的那样。”
对明楼花言巧语的指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而看着明楼严肃的神色,明镜还是闭住了嘴,等着看他又有什么狡辩。
“我不让您去,是因为我清楚得很,您一旦去了,就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因为整个进程都是我安排的,局也是我设的,所以我知道它有多难解。”
“当然,我知道,您肯定不在乎。在我小的时候,您就与我说‘爱国’,和我说为了国家的未来而奋斗,您为了自己的信仰,不害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们怕,我、阿诚,还有明台,您最疼爱的明台,对我们来说,您如姐如母,我们不想您陷入任何危险。”
“执行这样的一次计划,需要精密的部署、详尽的安排,而不是像您这样抱着拳拳热忱去赌运气。您没有直接地和那些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的狡猾,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更好地伪装。个人牺牲事小,打草惊蛇、加重任务难度事大,希望您谨慎考虑。”
明镜沉默了,她望着明楼,凌厉的神色慢慢冷静下来。
“你到底是谁?”明镜问道。
明楼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我永远都是您的弟弟。”
“你之前为什么不对我说。”
“不到情况紧急之时不可说,是我们的原则。”明楼说。
“是为了保护我?你也觉得我的想法幼稚天真吗?”
明楼摇摇头:“‘爱国’有很多表现形式,您只是理想化了一些。”
“你真的都有安排?”明镜狐疑地问了一句。
“国事千钧,不敢欺瞒。”明楼的话掷地有声。
“你打算怎么做?”
“行动的人肯定不是我,我只提供关于车辆的一些信息,具体执行的另有其人。”明楼道。
“刚刚还说没有隐瞒。”
“大姐……”明楼仍旧无奈,“您也知道,这些都是机密。”
“可以公开的消息,我也要知道。”明镜道。
“可以,我会让阿诚准备一份给您。”明楼说,“作为交换,您是不是……”
明镜一下就猜到他打怎样的算盘,敢情前面的一切铺垫,都只是因为在这里挖好坑,等自己跳下去。
“你自己想办法。”明镜没好气道。
“都是为了国家。”明楼诚恳地说。
“好,那我问你,你和汪曼春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这也是‘曲线救国’。”
“确实是曲线救国。”明楼硬着头皮,不敢看她眼睛。
“免谈!”明镜道。
“大姐,且不说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你那里的货,你们的人肯定用不完。‘樱花号’非炸不可,我们合作,才更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巧嘴滑舌。”明镜冷冷道。
“我是说真的。”明楼向她的位置膝行一步,跪久了膝盖有些酸胀,和地面摩擦后又添疼痛,但他的身形仍旧没有摇晃。
明楼以这样的苦苦支撑,努力表达着自己的诚意。
“我可以再信你这一次。”明镜到底刀子嘴豆腐心,见明楼这样,心里又有不忍,但仍不是很放心,不甘就这样松口,“如果你这次再骗我的话。”
“大姐尽管家法处置。”明楼保证道。
明家姐弟对峙之时,汪曼春坐上了老田的车,车子平稳地往汪公馆的方向行驶。汪曼春开了窗,清冷的夜风从车窗的罅隙间钻进来,刮在脸上,拂去醉意沸出的滚烫。
汪曼春的心里五味杂陈。
在明楼的面前,她表现得洒脱镇定、云淡风轻,但心里早就黑云压城。那是她年少所有的眷恋与依赖,即使是如今,看见明楼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她都还会有内心悸动的时候。
要不是明楼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失望,即使两家之间隔着仇恨,她也是立志要与他共同走入神圣的婚姻殿堂的。
再怎么样,心里也是难过的。为了怕老田看出端倪,汪曼春低下头,手指垂在身侧,揪着柔软的椅垫。
红酒的后劲足,喝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缓慢在身体里升腾成困意,烘得她四肢酸软,脑袋也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两侧的路灯光也自车窗里打进来,照亮了暗沉的车内。汪曼春的身边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影子。
大抵酒意总勾人胡思乱想,汪曼春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在这样的关头,她突然有点想锦瑟了。
总是站在她身边的,一切以她的情绪为重的,她的小姑娘。
但是锦瑟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她最后也会走的。想到这里,汪曼春的心又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