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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华克 ...

  •   克莱尔甚少涉足南华克。不久之前她确实曾拜访此地,但通常情况下她没有理由来这儿。现今此地在女王治下是码头和小工厂作坊工人的聚居地——其中一些街区则是老牌贫民窟。克莱尔觉得汤姆庭院便是一处。中庭的井边衣衫褴褛的老人酣然安睡,一群孩子则在泥浆里和家畜欢闹,尖叫声在克莱尔脑颅壁里反复回荡着。那位留着夸张的八字髯的名叫安德森的警佐显然对顶头上司对侦探先生的纵容很不满,一边嘟嘟囔囔一边领着他们上楼。楼梯只容一人通过,散发着经年未打扫的灰尘气味,护壁板早已发霉脱落。福尔摩斯先生一马当先,克莱尔则落在后面,仔细看着贴在楼道里各种广告,一家名叫Johannsson and son’s pharmacy的药店声称他们“包治各种性/病”还有一位Thomas先生说他通下水道只要一个便士,这个价格实在让她心动。直到到了二楼克莱尔才恍觉华生大夫一直很绅士地跟在后面适应她的脚步,让她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二楼更像是个夹楼层,发生凶案的公寓在回廊尽头 ,隔壁显然还住着人家,窗台上方挂着亚麻内衣,门外有一盆长得正好的兰花。

      安德森叮叮当当地拿着钥匙磨磨蹭蹭地把们打开:“你最好有些比大学老师更好的理由,夏洛克,作为法医我不得不警告你把尸体就这么放在案发现场整整一个上午加正午会造成不可挽救——”

      “请您闭嘴吧,彼得森。就算这可怜的女孩死去的那一刻就瞬移到你的解剖室,你也发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克莱尔怀疑侦探是故意念错名字的,毕竟安德森几分钟前才向她介绍过自己,而且明显他们是——熟人——吧。

      这时华生又添了一句:“您不该这么说的,德坦布尔小姐是出于好心帮我们的,她自己的业务也很繁忙,安德森警佐。”医生故意把名字咬得很重,盯着侦探看。后者则毫无自觉地直接走进了房间。

      安德森涨红了脸,他碰了碰帽檐:“您知道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女士。”

      接下来半个星期都没课的所谓“业务繁忙的”克莱尔嘟哝了一声没关系,为了避免尴尬她直接就跟着侦探走进了公寓。

      这间房荒置已久,壁纸几乎被湿气侵蚀殆尽,斑驳地在水泥板留下暗渍;天花板上的吊顶也掉得差不多了;克莱尔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自己鞋底下潮湿的水泥颗粒嘎吱作响。尸体在最深处的一间房里。福尔摩斯正拿着放大镜看着门框,一副“我就检查检查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的表情。

      房间里也同样潮湿得让人不舒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让屋内的场景昏暗难辨。这件房间甚至没有上壁纸,远处预留的暖管瞪着黑魆魆的空洞眼睛看着克莱尔。空气中弥漫着干掉的血锈味,混杂着霉变的气味,着实让克莱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克莱尔多多少少做了点心理准备;事实上虽然她出席过几次葬礼,但之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尸体。很久之前她有一位做法医的朋友,一次拜访他家的时候克莱尔偶然瞥见过几张没收拾好的照片。克莱尔觉得此类场面最吓人的并不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而是生命消逝的痕迹:你会真真切切感觉到人真的是一堆血肉而已,仿佛是肉市上那些残缺的尸体;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你明白在一段时间之前,他或她还可以思考或是活动,然而现在它就躺在这里:什么也不是,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死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被吓到了:女孩很年轻,面容消瘦而苍白,说不好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她侧身倒在地板上,后脑勺被砸得不成样子,干涸的血滴溅在她的粗布衣服和脸上。她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条手帕。手帕的质地很好,是那种克莱尔舍不得买的丝绢质地加上绣花边。克莱尔仔细看了一下,手帕边上绣着金色的“L.M.”。女孩的肢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实际上她突然意识到医生所说的血多并不是真正物理意义上,而是那种对生命的漠视感,这种冷漠好似战场。

      她重新站起来,发现房里的三人都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就红了。倒是福尔摩斯率先说到:“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感谢您,女士。这个案子比较特殊,需要您的一些看法,还请您说说您的意见吧。不要担心自己不专业什么的: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一定要什么可疑或特殊的发现。”他一直玩着手里的烟斗。医生和他一样郑重地看着她,只有那个警官——克莱尔觉得他站得相当随便,脸上多少觉得有点不以为然。

      克莱尔深吸了一口气,把双手背在背后:“这很明显是查尔斯·狄更斯《雾都孤儿》第四十七和四十八章的部分内容。总之狄更斯的作品中此类极端暴力场景并不罕见。在书中,死去的女孩名叫Nancy,是书中反派费金的街头帮派的一员。许多文学分析认为她是妓/女;小说中没有明说,由于各种原因我认为她不是;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街头扒手。在小说中一开始出现时她是个圆脸并且脸色红润非常健康的女孩,但是后来被负罪感和疾病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她为了救主角Oliver 把帮派的消息透露给了帮助主角的好心人,最后被他的情人——也是帮派的成员之一——菲克斯杀死了。”

      她停了一下,让这三人消化了一下这些基本信息:“她先是被手/枪枪/托狠狠打了两下,手/枪应该是被凶手拿走的;致命伤时一根木棍造成的;你们应该发现了,木棍已经在那边的壁炉里被烧成了灰——这都是小说里的情节;当然还有这条手帕——”

      “当然当然,我们发现了它,”安德森警佐打断了克莱尔的话:“L.M.,显然是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这是定制的手帕,我们已经开始追查了——”

      “实际上,”克莱尔板着脸说到,“这也是小说的一部分,Lucy Maylie是Oliver的同母异父姐姐,是她把手帕送给Nancy 的,这只是模仿行为的一部分。这就是我害怕的地方——不止是手帕,实际上我完全看不见凶手的个人痕迹。”

      “我只能说,这个凶手对狄更斯的谋杀场景迷恋到了病态的程度:就算你把步骤一步一步地写下来按步执行,实际上执行中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但就我目所能及,一切都非常完美,从女孩的年龄(“应该是二十不到,虽然看起来有可能超过二十”就是这种状态)到姿势:场景是对James Mahoney插画的准确而恶劣的戏仿。”

      “那——动机呢?”华生疑惑地问道,“总不见得就是在街上随便找到这可怜的女孩——”
      “没有那种动机。”克莱尔和福尔摩斯同时斩钉截铁地说到。克莱尔吓了一跳。侦探先生挑了挑眉毛,抬手示意让克莱尔先讲。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严格意义上来讲当然是有动机的,每个犯罪都是有动机的。但这并不是处于钱财或是情仇;凶手纯粹是为了满足他的心理需要。”克莱尔努力回忆自己大学里犯罪心理课上学得那点可怜的皮毛,“但是他精确而冷静的模仿真的太吓人了——我的好几篇文章都是以围绕《雾都孤儿》展开的,我实在告诉各位,我所能察觉并记住的原著要素,全被完美演绎出来了:这种精确的残忍并不是排练就可以做到的,而是练习——就和莎翁戏一样,一次真实的出演效果有时会好过排练,换句话说——个人意见:我觉得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房间里同时响起了医生和警佐的惊呼声“但是——”以及侦探的赞许:“有道理。”

      “是的,他之前没有留下原文字条。”看到侦探先生开口了,克莱尔自然乐得闭嘴,“这意味着他的犯罪升级了,原先的谋杀没有引起注意,他已经不满足于这样的状态:他需要给自己找些更刺激的挑战。”

      众人一时沉默。

      安德森清了清嗓子才开了口:“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我必须告诉雷斯垂德探长,虽然我个人并不怎么相信。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让楼下的杰森和斯坦把这女孩——”

      “啊——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才刚刚发现——”克莱尔低头盯着尸体突然发声:“有一点——不符合原著,凶杀案在小说里应该发生在伦敦北边,在伊斯灵顿或者附近。但是——我们在泰晤士河南边不是么——”

      侦探原先背对着她,听闻此言突然回头,那副震惊的神色克莱尔之前可从来没指望在他的脸上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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