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傅宓

46、他？！

　　叶祯语音落后，皇后并没有立马提出要求，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炉火，看着那黑色污碳里苦苦挣扎摇曳的微弱火苗，宫室里安静无声，一时间只有黑炭因为质地不纯而发出的芘剥声。
　　良久，皇后缓缓站起身来，看得出他很想把身体站的笔直，然而颤巍巍的右腿，让他不得不把身体的重心压在尚还健康的左腿上，他一瘸一拐地向叶祯走来，尔后摊开手心，将一枚莹碧的玉佩呈给叶祯看。
　　“这是什么？”叶祯好奇地去拿，然而手指还没沾到，对方便手掌一合，将东西重新收了回去，叶祯奇异地看着他，有些了然这可能便是能致华皇贵君于死地的东西。
　　皇后看到她眼中掠过的明了色彩，唇边弧度微微一绽，他敛目说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我女儿性命无忧。”
　　叶祯眼眸一抬，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讲：“我知道无论将来哪个皇女登基，都不会放过前任太女，所以，我用这个秘密来求你放我女儿一命，我不求她富贵荣华，但望能保得性命无忧。”
　　“你怎么就确定是我放你女儿一命呢？”叶祯将那个“我”咬的很重。
　　皇后淡淡一笑，这一笑，依稀可见当初国父的雍容抵定风采，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走向他的炉火，蹲下来，轻声说道：“你母亲曾跟我说过，你是一个弄权的天才，她还说，与其生养注定无用的废棋，不如专心致志地把你这位天才唤醒。”
　　“你跟我母亲――什么关系？”叶祯霍然转身盯住他，恍惚间，心里的那扇门突然打开，笑意盈盈的青阳王探出身来，在她的身后，一泓剑光炫然亮起，紧接着血液飘洒，如桃花般灼灼怒放一墙。
　　“我和她是盟友。”皇后看着她恍惚不安的神情，意味悠长的笑，“从最早期开始，所以你做的一切，只要我知道的，她都清楚。”
　　“那你就不怕……你不怕……”叶祯的脑子有点乱，脑海中混乱地飞过好几重画面，青阳王似笑非笑的脸，皇后防备欣赏的眼神，太女鄙薄肤浅的嘲讽，还有皇后的倒台，太女的事故……不对，皇后后来失去了势力，太女也储位不稳，这些，如果青阳王真的跟他关系匪浅，就绝不可能不管他！
　　想清楚这一点，叶祯缓缓镇定下来。皇后一直斜眼看她，见她面色迅速由慌乱归于平静，他眼底浮出一丝欣赏，但更多的却是冷冷的恨意和深深的无奈。
　　“就像你猜测的那样，”皇后说，“我被青阳王利用了，早期我们确实是合作关系，她帮我培植宫中势力，我负责帮她传递情报，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们的关系持续到太女出事，你们母女俩一个设计了我，一个抛弃了我，可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为什么要杀你？”
　　叶祯闭上眼，唇边勾起一抹惨淡的笑纹。

　　接下来的日子大可以用细水长流来形容，叶祯心无旁骛地照顾女儿，所有的事务暂时交待给了副手处理，青阳王僻居于她的院子里，看上去竟像跟叶祯，跟熙熙攘攘的青阳王府划清界限一样。将军府也进入了偃伏阶段，往日斗的你死我活又同样耀目帝京的两大势力终于随着天气的日渐寒冷，渐渐低调下来。
　　新年到来。
　　新的一年开始。
　　年后，正月十二。
　　或许是今年的局势尤为纷乱，又或者这个冬天大家都过得惊魂不安，所以对待晋王这场开年婚礼，帝京臣民们都分外热情。隔了整整半个城区，叶祯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诚然，叶祯没有出席晋王的婚礼，就像她的婚礼晋王没有到场一样，她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现在的事情足够乱了，而她也没有心力再去处理这些，如果大家都能各安其职，那么，就算失去什么，都不是多大的损失，至少对大局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然而她忽略了晋王的决心，忽略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跟她同样的心情。
　　尤其是当她看到晋王派人送来的东西时，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那是一个上锁的盒子，包装的分外严密，盒子打开后是一条绢帕，叶祯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帕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叶祯疑惑地捏了一下，隐约触到有什么凝固的颗粒，她展开，眉头一凝，然后――
　　天降霹雳！

　　叶祯快马赶到晋王府，刚走到喜堂门口，便听到一句长长的礼成，门内宾客皆欢，丝竹不断，一身火红的晋王在人群中静静站着，看到愣在门口的叶祯后，她勾唇一挑，长长的睫羽闪如流霓。
　　叶祯缓缓地退了出来，然后走到王府的后院，等。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星光漫天的时候，晋王才款款而来，她穿着宽大华丽的喜服，身形在夜风中绰约多姿，乌黑的头发挽在一起，梳成了一个格外简洁优雅的发髻。
　　叶祯看着她，想，她是不是就靠这样的着装举止欺瞒了她，也欺瞒了世人。她面容素净，不似其他男子爱涂脂抹粉；她风度卓绝，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男儿气；她有心胸也有城府，心计手段盖压大多数女子……然而这样的她，居然是……他……
　　叶祯将那张绢帕丢在他身上，负手冷冷地看着他。
　　晋王慢条斯理地拈起绢帕的一角，尔后又慢条斯理地缓缓打开，朦胧的月光照见绢纱雪白，但其上还有更雪白的东西粘黏着，凝固着，绰绰光影下，显得尤其暧昧。
　　晋王收起绢帕，低头斜斜挑起的眉眼含着三分风流七分情意，他望着叶祯，犹在镇定自若地解释道：“这是你留宿青阳王府的那晚……”
　　“啪！”
　　响亮的耳光。
　　叶祯怒极地瞪着脸被扇到一边去的晋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吗？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
　　晋王揉着被打的发红的脸，面上是一片漫不经心，然而下一秒，他忽然雷霆出手，推着叶祯将她抵到了一旁的假山上，假山嶙峋凹凸不平，他推撞的力道又狠，一瞬间，叶祯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要被撞碎，剧烈的疼痛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很疼吗？”他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声音犹如呢喃，带着万分的紧张和心疼，但旋即，他低低地笑了出来，他捏着她的脸，一边亲，一边笑，一边又发着狠地说道，“我只会比你更疼！叶祯，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这么爱你，就差跪下来，亲吻你脚下的灰尘，求你不要离开我了。我想要的不多，就那么一点点的爱就好，真的就一点点爱，我不会占据你太多时间，我也不会嫉妒你对别人好，只要你能陪陪我，能多看我一眼，我就很知足很知足了。可是你呢？偏偏连这点怜悯都不肯给我，你说我们两个之间没关系，你威胁让我不再对你乱动妄想……怎么，你想杀了我吗？让我不去爱你，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呢？！叶祯，我恨你不是因为你对我狠，而是你所有的狠心，都是为我准备，你说，我到底是怎么着你了，你这么讨厌我，只要你说，只要你说，我一定改，我改还不行吗？！”
　　“放开我……”叶祯推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大局，什么帝位，什么恩恩怨怨，什么阴谋背叛，她都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她推的越来越用力，晋王闭紧了眼在她怀里沉凝不语，忽而，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双臂放松了钳制的力道。叶祯猛地把他推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后院的积雪没有打扫，银装素裹的一片看起来分外干净，然而谁能想到这干净之下的肮脏虚伪么？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骗她的，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皇后这样对她，母亲这样对她，现在连晋王，也同样这样对她！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世人都要这么伤她骗她，那年的血，那年的火，昨天的泪，昨天的痛，都只是一个局，一个局！
　　“叶祯！”
　　晋王远远地叫她。
　　她不理，继续跌滚着往前走。
　　“如果你选择离开，今晚我便是死路一条！”
　　叶祯还是不理，然而混乱的思绪却有一条隐隐地闪现出来――传旨嬷嬷要听墙角，传旨嬷嬷要听墙角――混蛋！！
　　她停下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积压了多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她哭的痛快淋漓，委屈的像一个没有糖吃的小孩。晋王从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然后拨开她的手，密密实实地亲吻她的眼泪。
　　今夜星光正好，晋王抱着她从容地穿廊而过，叶祯遮着眼无喜无怒地任由他抱着。前院的喧嚣声隐隐消散，而前方，正是灯火通明的喜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