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炼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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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祯驱马上前，忽然一阵凌乱且凌厉的马蹄声雷霆般袭来，她一滞，黑云般的骑兵团瞬间涌到眼前。
“参见世女！”
骑兵们纷纷行礼，叶祯定定地看了一眼她们身后，暗哑着声音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可是王夫出了问题？”
骑兵们面面厮觑，气氛凝顿犹如她们身上的黑色铁甲，当前一骑兵面露悲色，哽咽着开口说道：“王夫……王夫他……”
叶祯没有看她，目光忽然看向树林顶端，那里，灰黑的烟云笔直地冲上云霄，树叶隐隐被熏的发焦，叶祯目光一惑，脑海中顿时像点燃了千万颗炮竹，噼里啪啦炸的目眩神晕。
骑士见她一副几欲晕厥摇摇欲坠的模样，连忙催马上前扶她，然，叶祯手掌一竖，阻止了她们上前。
“让带我过去。”
“世女，火势尚未得到控制，属下担心会危及……”
“带我过去！”
叶祯厉声吼道，声音都要沁出血来。
骑士立即收声，尔后低头策马，无声地让出一条小道来。
叶祯催马而过。
一片烈红在她眼前疯狂地燃烧着，往日华美精致的别苑现在只剩下一具焦黑庞大的骨架，离得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但那汹涌的热浪，那噼啪响亮的燃烧声，无一不像肆虐的海啸，携卷着狂风暴雨奔袭而来！
叶祯翻身下马，几个手下眼疾手快地跑上前拦住她，焦急惭愧的面孔走马灯般地旋转在她眼前，而她们的声音也像乱糟糟的水波纹，含糊不清地晃动在耳旁：
“世女，火势这么大，已经无法控制了……”
“都怪我们疏忽，否则王夫也不至于……”
“世女万不可太过伤心，保重身体要紧啊！”
“世女……”
“世女……”
叶祯摸着轰轰乱响的头，涣散的视线忽明忽灭地望着烈火中已经在坍塌的别苑，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微弱的声音仿佛一戳即破：“让我看看……看看他最后一眼……拜托……”
阻拦的骑兵闻言顿时愣住，叶祯毫不费力地推开她们，缓缓地向火边走去。
她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有大火同样在她身体里灼灼燃烧，但她不感觉痛，也感觉不到热，反而有切肤彻骨的寒冷，将她的血液经脉一寸一寸地全部冰封起来。
眼前是烈火，一片鲜艳灼目的红，这红，她见过很多，有的溅在她手上，有的被她踩在脚底，也有的化为一朵相思红豆，存留在她心底永不见光的地方，而今，这红色又添一朵，却是刻在了她的眼里，从此，无法忽视，无法遗忘，只要睁开眼，便见到那吞噬一切的业火。
怎么会是如此，为何会是如此……明明昨天还见他灯下雕刻，一只小叶紫檀雕琢出的小老虎栩栩如生，怎么一眨眼，他就……没了呢？
真的没了……从此世间再无一个叫宋静言的人，那个不爱说话不爱撒娇甚至对她有些冷淡的男子，那个高洁坚韧心思明亮坚持自我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男子，就这么……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他被大火焚身，或许此刻尸体已被烧化成灰，但叶祯想，被火烧身的滋味那么痛，他是如何忍得，他是否在火中苦苦辗转，呼救无门？他是否在生前喊着她的名字，盼望着她神兵天降，像以前那般坚定地保护着他？还有她的孩子，她还从未见过她，从得知她存在的欢喜，到如今炼狱崩塌似的巨恸，前前后后不到两刻钟。她还未好好体悟做母亲的欢喜，还未告知那个孩子她会好好爱她，甚至没有见过一眼她在她父亲腹中的模样，便这般轻易地，失去了她……命运如此弄人，上一刻她还在感激欣慰有人相伴一生，下一刻，圆满的家庭便支离破碎在了熊熊大火里，她的夫郎，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她穷尽一生不敢期待的温馨柔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散在了风里……
幸福在离她最近的一刻悄然崩殂，溃化成一张狰狞的面孔，大口一张，将她吞噬！
何其残忍！
叶祯摇摇晃晃地站在烈火前，忽然一条满身是火的大狗衔着一样东西跃了出来，骑兵们立即泼水扑灭了狗身上的火，那条浑身烂肉的老狗呜咙着喉音，一瘸一拐地向叶祯走去。
叶祯愣愣地看着它嘴上衔着的玉佩，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将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第一次在人前哭的泣不成声。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仙逝前曾说让我送给我将来的夫郎，现在我有了你，这枚玉佩自然也要由你佩戴。”
――“那就……请妻主给我戴上吧。”
伊人的音容相貌尚在眼前，但回忆有多暖，现实就有多痛，叶祯只恨不得现在立即痛晕过去，也好过这般，被回忆纠缠，被现实剥骨。
静言，你是在用这个折磨我吗？
耳边突然模糊地漫开一阵惊讶声，仿佛有什么人走到身前，她看着叶祯，看了好一会，然后展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她身上有风尘仆仆的味道，双臂仅是礼节性地环着她的肩，清朗的声音月光般地浮响在耳边，她说：“叶祯，我回来了。”
庆熙二十三年秋，晋王成功治水回归，帝王率百官于凤舞台上接见，然而左等右等，皆不见晋王本人，问其随侍之人，答：王与世女交好，先访故人。
帝闻之，凤相极为难看。
同年同期，青阳王世女正夫被火焚身，不幸身亡。世女大恸，当即回府撤掉一切喜宴布置，悬白幡，设灵堂，为亡夫守灵三月，帝大怒，招之斥，世女一语不发，文武百官纷纷求情，坊间百姓也多赞敬之语，帝无奈，只好妥协。
此刻，青阳王府灵堂。
“你还要在这跪多久？”
从回来至今，只出席了一场庆功典礼的晋王，几乎寸步不移地守在叶祯身边，而后者已经不吃不喝连续守灵三天两夜了。
叶祯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看着写着宋静言名字的牌位，声音嘶哑的如一方破布：“跪到我自己原谅我自己为止。”
“你认为这是你的错？”
“难道这不是我的错？”
“如果是你的错，那放火杀人的凶手呢？他没有错吗？”
“他亦有错，但他的错，掩盖不了我的错。”
“那你说说你的错吧。”
叶祯眼神一晃，缓缓地将视线移到面色峻然的晋王脸上，她自嘲地笑着说道：“晋王不会觉得，我是因为将静言送走，使他招此大祸，才认为是自己的错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叶祯继续浅笑着说道，“我幼年的时候，玄月大师曾给我算过一卦，她言我有帝王将相之才，上可开疆拓土，下可守城保民，我母亲听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守城保民便足矣’，从此把我往守卫青阳王府这条路上带。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玄月大师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命相硬，克夫，一生注定孤老。”
“你信？”
“刚开始自然不信。”叶祯眼底浮起浅浅泪光，“可是后来，不管是我喜欢的，还是跟我谈婚论嫁过的，统统没有好下场，天音自尽，素和病死他乡，现在连静言也……我真的很想跟他过一辈子的，是我害死了他！”
“你冷静点！”许是此次在外治水，经历了一些事，晋王的性格虽然仍如以前沉敛，但骨子里的决断魄力已非昔日能比。她拽着叶祯的手臂说道，“这不过是巧合罢了，你没必要拿这个来折磨自己！叶祯，你振作一点，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就是这样子的。”叶祯平静地打断她的话，她直勾勾地盯着宋静言的牌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也没你认为的无所不能，我从接手这个王府开始，就注定要与你想象中的我背道而驰。”
“为了王府，我可以贪污受贿，可以欺上瞒下，可以栽赃嫁祸，可以结党营私，所有肮脏龌龊的事，我都做过，甚至我为了攀附太女党，跟皇后……”叶祯看着晋王不可置信的面容，嘴角渐渐扬开一道惨然的笑容弧度来，“难以想象是吗？还有更难以想象的呢！”
叶祯挥开她的手，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把雾月帝卿许配给我吗？”
晋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安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告诉我了，雾月帝卿……有孕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叶祯喃喃说道，“可是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传言传的最广的，就一定是真相吗？大家都以为帝卿腹中的孩子是那个已死的太史令的，可是结果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
“一切都是假的。”
“那个孩子……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炼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