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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整个三月,夏光没有见到许慕年,心里的涟漪随着时间平复了,而情绪沉在谷底,只等着自我消化,可类似的情绪还有更多,于他于别人都一样。 “夏光,你周六有空吗?”德文系的同级女生很喜欢他,无所畏惧的公开追求。“我拿到了申年建筑艺术展的票。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一块儿去。”投其所好未必人人精通,但这个女生真的是做得进退得宜。夏光拒绝不了,不单是因为票,还因为这个女生的身份。她是系主任的侄女,很亲的侄女,会对夏光的前途产生微妙的影响,非常的,微妙。“就这么说定了!八点半在宿舍门口集合。”女生笑吟吟的对他摆手再见,夏光却做不出令人舒展的表情。同行的同学亏起他的桃花,免不了羡慕。夏光尽力的敷衍,想起了许慕年右眼尾的痣。
      周六,天气阴沉,女生穿着风信子印花的裙子,跟粉色的口红相配。“可能会下雨嘢。”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三明治。“你还没吃早饭吧?给你。”
      “谢谢。”夏光接过三明治,却没有胃口。
      去展览的路上,女生一直抛出夏光感兴趣的话题:“——因为你,我也跟叔叔学了不少建筑方面的知识。”
      算威胁吗?她总能找到巧妙的时机提醒他。“你不必这样。”夏光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可这种屈从于主观的人生论述题很难有完美答案。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可以更了解你!”女生说着,挨近了夏光,让人错觉情侣。“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不会接近我了。”必要的时候,夏光会选择出柜。
      “一般情况下只有接近了才能了解吧——啊啦,到了!”女生没有再给夏光开口的机会。逻辑上的认知就对象不同,看法不同,多说无益,不如点到即止。她比他更谙交谈的精髓。
      夏光被四两拨千斤了,讲不出多余的郁闷,索性抛弃了矛盾重重的现实,陷入展览。女生始终张弛有度,锦上添花的三言两语,见缝插针的提及与自己专业勉强挨边的弗雷•奥托,见解即便幼稚但至少都是原创的。夏光几乎都要欣赏她了——“夏光。”许慕年跟旁边人耳语了几句,朝他走过来。“真巧啊。”
      好巧。夏光在心里给他堆了一座坟,连墓碑都要立上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朋友里面有做这行的,恰好我又感兴趣,就来了——”
      “夏光,这位先生是谁啊?”女生硬插了进来,折服于男人的魅力。
      许慕年扬眉,微笑道:“您好,我是夏光的朋友——”
      “他这样的朋友,我高攀不起。”驳人面子的话,夏光礼貌的说。
      许慕年不为所动,一样自在无赖,甚至跟女生游刃有余的聊起了天:“——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聊一会儿吗?”他轻易取得了她的好感,进而轻易要求。待到女生转过走廊,许慕年松懈了笑意:“这种女孩儿不好对付吧?”
      “嗯?”夏光纠紧了眉毛。“什么意思?”
      “紧追不舍又投其所好的女人最难打发。”许慕年完全是经验之谈,而且不介意倾囊相授。
      “不关你的事——”
      “也许就关我的事了呢?为什么你每次都对我这么恶劣?还在生气吗?啊!上次你骂我混蛋,还没有告诉我原因呢!”许慕年漫不经心的把发丝拢过耳际,右眼尾的痣更加明显了。“不说吗?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你这个混蛋。”夏光似乎摆脱不了混蛋。
      “混蛋可以帮你解决那个女孩儿——”
      “不需要——”
      “你需要的。因为你不喜欢她。”许慕年痞气之极。“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拒绝她,可你迟早会拒绝她的,不是吗?现在的你,真不像你。我比较喜欢真实的你。”
      “许慕年——”夏光对“喜欢”过敏。尤其是许慕年的喜欢。
      “作为报答,你能把我的手机号从你的黑名单里拖出来吗?”许慕年的要求不多。
      “报答?”
      “报答。”许慕年扬起嘴角,丝丝些些的漂亮。“之后我会联络你。”
      “如果你真能解决。”夏光不逞强了。
      “我真的能解决。”许慕年轻言,呵气吐词都诱人。“我还有朋友,就不跟你多聊了——啊,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长高了?真的比我高了啊。”
      “长了四公分。”夏光的回答老实过头。
      “年轻真好。”
      年轻的人感叹更年轻的人,不过两岁之差,怎么想都觉得讽刺。夏光不想想了,任世事纷乱。德文系女生很快被许慕年攻陷了,不再交缠于他。系主任对自己那些明面暗地的撮合表达了适度的歉疚,实则帮侄女圆场也替自己解围,夏光完全通情达理,任同学们玩笑似的同情了一遭又自我贬低了一番才恢复了单调枯燥的学生生活。许慕年的手段呐,龌龊得直接而细节精致,只是人渣的手段过于不折手段,令夏光恐惧得喜欢。
      “晚上十点,来学校旁边的酒吧。”许慕年打通了夏光的手机,口气接近命令。
      “我要赶论文。”不是借口,是真的很赶。夏光快焦头烂额了。
      “我等你,赶完论文就过来。”
      电话断了,夏光腾不出精力生气,卖命码论文,一直熬到十点半才有了雏形,又修改了一遍,发到老师邮箱里才揣着钥匙手机出了门。许慕年左脸敷着冰袋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明明是不显眼的位置,却不缺搭讪的女人。“抱歉,他跟我有约了。”夏光坐到了人渣的身边,要了不含酒精的饮料。“你的脸怎么了?”
      “被前女友打的。”许慕年把伤亮给夏光看,一巴掌的印,粉红色的。好看。
      “前女友?”才第二次而已,夏光已经有了见惯不怪的感觉。
      “以前追求你的那个女孩儿啊。”许慕年真是渣到极致了。“我还以为学语言的女孩儿会温柔些。”
      “唔,交往还不到两个月吧,没理由这么快厌倦啊?”夏光成为了践踏感情的帮凶,分担了男人的渣。“撇开最初的交往动机,她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你们可以好好相处下去的——”
      “我只是想解决你的麻烦,并没有跟她认真恋爱的意思。”许慕年喝光了加冰的威士忌,又续了一杯。“没想到真的帮你解决了麻烦,系主任的亲侄女啊,这关系妙得。”
      夏光哽了,好半天才低声道:“谢谢。”
      “只有‘谢谢’?不说你喜欢我吗?”许慕年不兜圈子了,换种玩法。
      “说了有用吗?”夏光不坦白,也不遮掩。“或者你觉得光是女人已经不够了,还需要男人来满足你的虚荣心?”
      “被很多人喜欢过就会衍生出一种近似于动物本能的直觉。谁会喜欢我,甚至于爱我,接触一两次就能看出来了。而且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许慕年着迷于夏光对他的态度,傲慢到过于傲慢,反倒落了破绽。
      “有意思?因为有意思你就飞到我家来找我?”夏光忘不了孩子气的许慕年。“你才有意思。”
      “我们俩都挺有意思的啊,更何况你还喜欢我。”许慕年找服务生要了一个烟缸。“不介意吧?”
      “无所谓。”夏光搅着薄荷绿的饮料,气泡争先恐后的升腾,融不进心情。
      “真的不跟我告白吗?也许我会答应呢?”烟气雾了许慕年右眼尾的痣。“我对你很感兴趣啊,虽然以前也有男人喜欢过我,不过这次感觉很特别——”
      “因为我不会跟其他人一样犯贱。”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么?很遗憾,夏光是彻头彻尾的结果主义者。
      “看来你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啊。”
      “我对你没有信心。”
      许慕年指间的烟燃尽了。“夏光,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你了。”
      “保持你的喜欢,还可以更喜欢。但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起码是现在,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夏光喝光了饮料,付了自己那份的钱。“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下次再见。”许慕年并不着急。
      总会再见的。夏光放弃了表面化的挣扎,认真喜欢。那个没有节操的人渣居然恬不知耻的秒变双性恋,真不如把他掰折了。“我喜欢你啊。”夏光对着空气告白,焦躁散尽了。
      因为过了熄灯时间,夏光回出租屋过的夜,可室友们却不那么想,给他虚拟了一个36D的女友,各种添油加醋。夏光懒得反驳了,也许混肴视线会更好,他已经厌烦了别人的喜欢。可许慕年不是别人,是人渣,而且人渣说对了,这次感觉很特别——喜欢人渣很特别,被人渣喜欢更特别。
      “听说你的论文被老师赏识了。”学长端着餐盘,坐到夏光对面。“啧啧,我已经闻着大师的味儿了。”一大新生的论文小作业被系教研室传遍了,这不勤等着重点培养么!
      “你就挤兑着我玩吧。”夏光不在意,忙着挑出回锅肉里的胡萝卜片。
      学长就愣愣的看着他挑了五分钟。“你连胡萝卜都不吃?你可真够挑食的!”夏光没理,把胡萝卜挑干净了才认认真真扒饭。学长直接把他盘里的胡萝卜赶自己盘里:“你说你!粒粒皆辛苦呢!”
      “我把我能吃的都吃干净了。”夏光如此辩驳。
      学长表示服气,换了话题:“许慕年最近找过你没?”
      “干嘛问这个?”
      学长支吾了一会儿,犹豫:“我看他不是想跟你交朋友,是想交你这个男朋友吧。”
      夏光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撑了胃。“他跟你说的?”
      “他跟我从来不说感情上的事,但是吧,许慕年这人被家里人宠坏了,想到什么就干什么的,所以很多事就算不说看他那样儿也就明白了。”学长塞自个儿一嘴胡萝卜。“虽然我跟他一块儿长大,可交际圈子根本不搭,说白了,我俩就是发自内心的瞧不起对方的圈子,本来他缠着你交朋友这事儿我就挺纳闷的——”
      “你纳闷还给我推荐他。”学长所谓的许慕年的优点一字一句的都打在夏光的软肋上。
      “觉得有趣嘛,当然,我承认有一半恶作剧心理。本想着他也是恶作剧来着,可某天居然跟我问起你!当时我就震惊到不能自已了!他这么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怎么会想得起别人!许慕年啊,自私自利得浑然天成的,所有人都觉得他那样儿才正常——”
      “他那样是挺正常的。”夏光见识过许慕年的自私,连自私都漂亮。
      “是吧!所以我才纳闷啊!可纳闷归纳闷,没敢认真,随便玩笑来着,结果他没否认啊!我又不是什么正直的人,直接想歪了!”学长再次强调了无以复加的震惊,以及震惊的后遗症。“可我跟他不讨论感情上的事儿啊,只好来问你了呗。”
      “你就没想过我比你还震惊?”
      “就你对他那态度!也不是一般人啊!许慕年这小子几乎无往不利的,就你这儿碰了个软钉子,这欲拒还迎的招儿使得!”学长幡然醒悟得不算晚。“怎么?不想承认?”
      “本来没有这一招儿。”本来,夏光只是单纯欣赏许慕年的外表。“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他还得慢慢使招儿。
      “这样我就想得通了。”学长撂了筷子,总结陈词。“和着这大半年你拒绝的女生全输在了性别上啊。”
      “性别只是一方面。”夏光的要求远不止性别这一项。
      “那你和许慕年——呃,我还是那句话,等他新鲜劲儿过了——”
      “他新鲜劲儿过不过我不知道。但他要是栽我这儿了,他这辈子都别想爬起来。”夏光吃光了餐盘里的食物。“如果你担心他,现在倒是大可不必,目前为止,我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老实讲,我是真关心他。要是他弯了,我也会被他家里人烦死——啊!你还不知道他家里人吧——”
      “如有必要,我会让他告诉我他家里人是什么样的。”夏光收好了餐盘。“跟你用餐很愉快,但我希望这种愉快能更珍贵一点儿,所以我们偶遇的频率得再降低一些才行。”他不需要忠告或是提醒,即便是出于好意,更何况周围没这么多好意。
      如学长所言,夏光的小作业论文被老师切切实实的赏识了,甚至还把他引荐给了业内知名的建筑师。“您好,我是夏光。”夏光恭恭敬敬的站着,任人品头论足。“余玟原”是他翻资料经常看到的名字,而今这个“名字”活生生的立在他面前,几丝惶恐。
      “你好,我是余玟原。”余玟原伸出了右手,风度翩翩。“看过了你的论文就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料到会是这么英俊的一个后生。”
      “您过奖了。”夏光难得腼腆。
      “你真的才一年级?论文里所出现的解构主义的浪漫形式渗透很新颖,这个观点有具体的参照物吗?灵感来源是什么?论文里所提及的参考资料你都全看完了?”余玟原开门见山。
      “我只是着重研究了立体派艺术,由此延伸到了解构主义,光是研究一种或者类似的风格容易产生厌倦,间或的,我也看了一些浪漫主义的书,渐渐觉得各种风格融合到一起也不错,其实此类的尝试前人做过很多,只是搭配的形式内容还有程度各有不同罢了,论文里所提到的观点只是一种尚未成熟的个人意识形态,我并没有找到具体参照物,老实说我也没有刻意寻找,如果有机会,我更愿意以自己的设计阐明论文里的观点。至于参考资料,只能说一年级课程不紧,我有足够的时间泡图书馆。”
      “你这小子还真有点儿初生牛犊的意思!”余玟原些许赞扬后便转了话风。“要知道建筑这行当不好混,主流圈儿被欧美一帮人把着,亚洲面孔很难混出头,即便你有才华也得问个师承何处,要真在这里面,三四十岁的都是年轻人,五六十岁成大师的简直幸运,作古了才惊艳世人的都算不得遗憾,你有耐心熬么?”
      “老余,你这问题也太深沉了!”老师慌忙回转,怕学生乱了心思。“他才大一呢,连建筑力学都没上!哪有这么多想法!再者说,前途这事儿任重而道远!”
      余玟原一愣,笑了:“看到好苗子就耐不住了!虽说进这系的都是秀才出身,可像他这么通透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他那论文先前没底子是写不出来的!所以我才这么问来着。”
      “肯定是好苗子啊!咱这大学咱这系个顶个的都是好苗子!”老师不让夏光专美,倒也说的事实。这大学这系每年都是全省前十名的挑着选。
      余玟原没接老师的茬儿,转头对夏光道:“没吓着你吧?”
      “没。”夏光还没搞清楚情况。“听您和老师说话挺好玩的。”
      “好玩吗?我可是认真跟你老师交流呢!”余玟原递给他一张名片。“我提的问题你要是想好了,欢迎你随时拨打我名片上的电话。”
      “好的。”夏光收下了名片,开始思考余玟原留给他的问题。
      跟人生相关的问题,牵扯总不止二三,夏光尽可能的想了,却连答案的边角都没够到。有耐心熬么?如果说有耐心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他讨厌“一厢情愿”,于是名片变作了书签,依靠圣贤的学问清算眼前。幸好,这个大学多的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在类似的氛围里,夏光的杂念就淡了,一直熬到了期末。
      “考完试你就直接回家吗?我们寝室组织去黄山旅游,你们寝要不要参一脚?”一同自习的同学已经开始安排暑假。
      “我不去了,倒是可以帮你问问我们寝的——人。”夏光的语气钝了,思维断点。许慕年站在林荫路的拐角,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笑容清浅,及肩的发扎成一束,银边眼镜遮住了右眼尾的痣,白T蓝裤的标准nerd打扮,始终漂亮。他没有看见他,夏光也就顺势而为的错身而过了。这学期的第三次见面,短暂得令人心动,而情愫隐秘。他未曾见过如此的许慕年,如此的,不惹尘埃。
      “怎么了?”同学发觉了夏光的失常。
      “没怎么,被路上的石子膈了脚。”夏光轻描淡写的掠过情绪,还以为心无旁骛了,终究只是以为。感情潜伏在理智左右,伺机而动,许慕年拉扯着他的神经,随时随地。
      “是吗?”同学低头看了看路。“挺干净的呀——”
      “所以说我特别倒霉。”夏光讪笑。笑喜欢许慕年的自己,也笑嘴上说着喜欢自己的许慕年。
      他们没再纠缠“路”,光是考试就够他们聊一路的了。夏光没跟同学去食堂,找了个借口溜达去了小操场。旁晚的小操场喧嚣寥寥,足够容纳思想上的蜩沸。建筑?还是许慕年?如何才能平衡现实里的矛盾?要如何——手机响了,陌生来电。“喂。”夏光慢吞吞的按下了接通键,意兴阑珊。
      “你把我的名片弄丢了?”手机那头的兴师问罪全然别致。
      “啊?”夏光努力回忆了一秒。“余玟原?”
      “好大的胆子!指名道姓。”余玟原的笑意穿透了讯号。
      “抱歉,余——老师,我——”
      “我不是你的老师,叫我先生就好了。现在有空吗?一起吃个晚饭吧。我在宣德斋等你,找得到宣德斋吗?啊!没关系,你直接打的过来,跟司机讲‘宣德斋’就行了!我报销你的车费!赶快!我不喜欢等人!”
      夏光被牵制了,没有任何余地,赶到宣德斋还是一阵昏,跟侍应生报了余玟原的名字,被带到包房。“余先生——”
      “比我预想的早。”余玟原把菜单递给了夏光。“看看有你喜欢吃的菜没——嗯,如果你已经吃了晚饭,也请你再礼节性的吃一点儿。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我还没吃。”夏光没客气,点了一桌喜欢的菜。
      余玟原不挑食,上什么吃什么,也不管夏光,祭过了五脏庙再记仇。“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没有想到答案。”
      “你还真是老实。”余玟原叫侍应生撤了桌子,上了一壶冻顶乌龙。“连漂亮话都舍不得说么?万一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能让你少奋斗十年。”
      “我可以说漂亮话,但以您的阅历,才开头一句就能把我看透了。”阿谀奉承的把式,夏光还没研究通透,只好老实。“基于以上,我不想自取其辱。”捷径还有很多,没必要选最恶劣的一条,伤及自尊。
      “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永远不会给我打电话?”
      “也许。”
      “也许?”
      “如果我想不到答案,就没必要给你打电话,不是吗?”夏光单纯执着于答案,至少现在,他可以单纯一点儿。眼前的人是机会,他明白的,但机会跟打击并存,任何风险都值得估量。“倒是您,一面之缘,何必咄咄逼人。”
      “今天是第二面。”余玟原扬眉,丝毫不在乎后辈的挑衅。“我欣赏你的论文,也欣赏你这个人。就像你说的,以我的阅历一眼就能把你看穿了,所以我看好你,想培养你。”
      “您不像是那种惜才如命的人。”轻易的青睐像个陷阱,夏光已经站在阱边了。
      “我本来就不是。”余玟原喝光了甘苦的茶,一身茶香。“只是过了不惑之年总想做些别的挑战。”
      “不惑之年?”
      “我今年四十一了。”
      “没看出来。”
      “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余玟原挑眉,玩笑的计较着。
      “您比您的年纪年轻。”夏光一本正经。“所以我就成了您不惑之年的挑战?”
      “还差一点儿。”
      “还差一点儿?”
      “我需要知道你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如果够格拿特等奖学金最好,此外,这个暑假你要留在我的事务所打杂,别指望工资会很高。”
      “这应该是双向选择吧?”夏光的眼里只有阱了,倒不放弃挣扎。“我不见得选择你。”
      “如果你选择建筑,就一定会选择我,至于我留给你的问题,你可以在实践当中慢慢想。”余玟原结了晚餐的账,接过了侍应生送来的车钥匙。“我送你回学校。”
      “生活远不止建筑,我还有别的事要考虑。”莫莉给他的目标,许慕年,以及自己。夏光还没有明确的头绪。
      “我说了,你可以慢慢想。”余玟原把夏光塞进了副驾驶座。“你几岁?十八?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最不缺后悔药的年纪——”
      “我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夏光不需要“愚蠢”,“冲动”这类只会使人发笑的负面形容词。“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都一样,时间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
      余玟原愣了愣,笑出了声:“你比我还像个老头子!”
      “我跟你都不是老头子。”夏光撑着下巴看车窗外的风景。稀疏平常的风景,时刻珍贵,衰老尚远。
      他们不再谈论建筑及彼此,享受一刻的沉默。余玟原在住宿区附近放下了夏光,掏出钱包想要兑现报销车费的前言。夏光终于抓到了生气的资格,却拿捏不好生气的尺度,索性一语不发的看着余玟原。“突然觉得你有点儿孩子样了。”余玟原满意夏光的反应,完全青春的反应,期待更多反应。“说定了,考完试立马来我的事务所报到,没有周休。”英俊的孩子再沉稳,始终是个孩子,余玟原不介意有限度的“虐童”。
      夏光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向前翻腾三周半笔直跳入陷阱了,没有半点儿水花。鉴于余玟原的要求,他比以往更用功,取消了跟尹明亚结伴回家的行程,跟莫莉打电话解释了一下当下的状况,而他的母亲只为他这个没有爱情的夏天感到可惜。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他转了两趟车并且搭上了自己的“11路”才在背靠森林公园的别墅区里找到了余玟原的建筑事务所。“我现在得出去一趟,Lisa会告诉你工作内容。”余玟原把夏光扔给了一个擦No.5香水的女人。
      “你好,我是Lisa。”女人微笑,引夏光进了餐区。“考虑到你只是暑期打工我就不浪费资源再帮你置一套桌椅了。”
      “明白。”
      “基本上你现在的工作就是端茶倒水打杂收发包裹,因为别墅区保安森严,我们跟快递约好了每周一三五在小区门口见,车库旁边的电动车给你收发包裹的时候用。嗯,你有驾照吧?”
      “有,但是考完驾照就没开过车——”
      “这辆雪佛兰给你开,油费过路费停车费都由公司支出,你只需要把单据交给Ada报销就可以了。”Lisa把电动车钥匙和车钥匙都交给了夏光。“事务所雇了做饭的阿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在这儿解决午饭,晚饭视自己的日程而定,如果要留下来吃晚饭,务必在下午三点前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吧台墙边的磁力黑板上,方便阿姨准备饭菜。另外,你还要负责余二傻的饮食起居——”
      “余二傻?”夏光有点儿傻了。
      “二傻是余玟原的狗,一条拉布拉多犬,你去花园就能看到它了。你打工这期间要照顾它一日两餐,每天带它出去遛弯儿,定期送它去宠物美容院——嗯,你会AutoCAD, 3ds Max, Rhino 和 Adobe Suite吗?”Lisa似乎受够了二傻,宁愿讨论枯燥的专业工作。
      “学校教了一些——”
      “我就当你学会了,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抽调你当设计师的下手,最好不要拖后腿。”Lisa从橱柜里翻出一个笔电。“这电脑暂时给你专用,离职的时候退给我。一起工作的同事由你自己认识,我就不介绍了。月薪两千,奖金依照你工作的程度随时浮动。没有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从端茶倒水开始吗?”夏光自嘲。余玟原的事务所,完全是余玟原的专断风格。
      “从为二傻准备早饭开始。”Lisa不化解尴尬。“对了,给我你的英文名字,方便做铭牌。”
      “夏光。”
      Lisa揪着眉,从上到下的打量夏光,又打量了回来,对视。“我说的是英文名字,明白吗?英文!”
      “我只有‘夏光’这一个名字——”
      “好吧!Light!从现在起,你有英文名了!”Lisa的笑容僵在嘴角。“别想反抗我,我比余玟原还难搞!”
      “随你高兴。”女人再恶劣,男人都必须维持起码的风度。这是莫莉教给夏光的。
      夏光按照Lisa写给他的食谱给狗准备好了早饭,在别墅四周晃荡了一圈儿才折回去发呆,然而无所事事的状态并没持续多久,某个助理设计师就扔给他一个做了一半的手工工作模型:“图纸在这儿,按上面的做,不懂的可以问我。”模型太复杂,夏光花了些时间研究图纸才开始动手,渐入佳境。“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吗?现在已经两点五十八啰!”助理设计师好心提醒。夏光怔了一下,点头。“OK。”助理设计师粉笔一扫,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个Light。做饭阿姨是这栋房子里最先对夏光施与好感的人,甚至问起他爱吃的菜。夏光只说了自己不爱吃的菜。“哦哟,小伙子这么挑食,还能长这么大个儿真是不容易!”阿姨啧啧感叹,花心思设计今天的菜色。晚餐时分,夏光才有机会认识一起共事的人,都是些二十大几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同事们并没有因为夏光是菜鸟就多加照顾,反倒是更挑剔了,几乎挑剔出了情趣。也是第一次,比其外表,夏光的饮食习惯更为吸引人。“挑食与否、如何挑食、怎么才能挑出水平”贯穿了整个晚餐时间。
      下了班,夏光花了一个半小时开车回了出租屋,紧张到手心冒汗,平静过后才想起洗澡,沾床就睡着了,没来得及铺就初入社会的感想,反正这个社会会成就他的。第二天,他直接连轴转了,差点儿忘记带余二傻遛弯。临时被抓去参与数字建模,因为不熟悉软件被Lisa骂到失感,为了不拖累团队,夏光熬夜恶补了三维数字建模,三天后终于做得有模有样了。“我就说他很有天分吧!”余玟原始终以伯乐自居,鼓励自己的员工“虐待”夏光。老实英俊的孩子进步飞速。“比上学有趣多了吧?”余玟原的提问根本就是陈述性质的。
      “阿姨做的饭比食堂好吃多了。”夏光比较在乎这个。
      “那是!我重金聘请的啊!”余玟原揉着自己的傻狗,娱乐工作两不误。“知道自己的期末成绩了吗?”
      “没时间问。”就连许慕年,夏光都没有时间想。
      “恭喜你,特等奖学金到手了。”余玟原含蓄又不含蓄的,表情玩味。
      “哦。”夏光被工作折腾到精疲力竭,连做表情都觉得浪费热量。
      “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兴奋一点儿才对吗?”余玟原扯着余二傻的脸,嗯,足够兴奋。“重新来一次!”
      “什么?”
      “叫你重新来一次!兴奋一点儿!不然扣工资!”余玟原演上瘾了。“恭喜你,特等奖学金到手啦!”
      夏光怔了怔,拉长了“哦”的尾音,听老板的话尽职演绎面瘫的兴奋。“满意了吗?”
      “真的很想扣你工资啊!可惜财政这块归Lisa管。”余玟原指挥二傻把花园里的球捡了过来。“放你半天假,下午跟我出去玩!”
      “你确定是在给我放假?私人时间不是应该由我自己做主的吗?”夏光总是试图做些小反抗,即便毫无作用。
      “放假跟我出去玩,或者工作,你选一样。”余玟原把球扔了出去,二傻也跟着欢腾着追了出去。
      “放假。”
      “孺子可教。”
      Lisa可不那么高兴,工作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夏光得负责余二傻的晚饭。于是乎,事务所里两个最大的股东因为一条狗争论了半小时,夏光连言语间的龙套都算不上,一办公室的人都表示他们俩应该想些新的吵架理由来调解沉闷的工作氛围。余玟原立刻附议,力求下次吵出新意。
      夏光直到坐进余玟原的车耳朵都在“嗡嗡”响。“第一次见Lisa发脾气,还蛮有新意的。”
      “她不是应该很凶的吗?” 余玟原发动了车子,漫不经心。
      “虽然很凶,可是没有对别人发过脾气。”
      “嗯,因为我是特别的。”余玟原的厚颜无耻绝对合情合理。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巧的是,都还很强势,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现了出来,又心甘情愿的妥协了一些。夏光保留了观感,小憩。
      车停在了某商务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余玟原摇醒了夏光:“起来!去玩了!”
      玩。余玟原跟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玩买卖,夏光就坐在一边玩沉默。一场生意谈了两三个小时,总算尘埃落定了,应酬的晚饭算了夏光一份儿,全然陪衬。“我有存在的必要吗?”夏光问道,已经不期待答案了。
      “你的存在可以拉低我们的平均年龄。”余玟原郑重其事的胡说八道。“是不是很好玩?”
      “比上邓论还无聊。”
      “用点儿心。如果想干这一行可不能光是只有建筑。资方的喜好和要求都得摸透。”余玟原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了夏光。“呆会儿我要喝酒,你得开车送我回家。”
      夏光接受这个理由,合理得纯天然。“只要送你回家就可以了?”
      “是太可以了!”余玟原推了夏光一把,把他介绍给在场的人,用了“入室弟子”的名头,离登堂还远,却已经足够了,夏光被高看了一眼。这一眼也就够了。
      一群中年人的聚会,夏光不想承认有代沟的,可代沟就跟亚马孙河那么宽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差点儿就坐立难安了。作为老板的余玟原还算体贴,饭局中途允他出去放风。二楼尽头的露台,一眼收尽荷花池的风光,只是热得起腻,鲜有人欣赏。夏光被黏的风舔舐着,汗水为伴,竟微微觉出了些自由的味道——“好巧。”许慕年朝他走了过来,玩世不恭的样子。
      夏光愕然,缓了眼色,仔细看他,想要碰触许慕年右眼尾的痣。“我们好像总是能碰见。”嫌弃的语气,感情不嫌弃。
      “也许我该认真考虑跟你的关系了。”许慕年笑言,点了根烟。“跟同学一块儿来的?”
      “跟老板。”
      “余玟原?”
      夏光呆了一分钟。“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你感兴趣啊,所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所谓的兴趣,不是朝夕相对的小确幸。许慕年想要跟夏光挣一个与爱有关的输赢。“大一就能在建筑事务所里打工,本事不小啊。”
      “多谢夸奖。再见。”夏光觉得渴。眼前的人让他饥渴。
      “诶。”许慕年一把搂过了夏光。“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和余玟原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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