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纪》innerchild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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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都记起来了，三千年前。

　　故事的开始是她用荷叶托起一只灰扑扑的落水鸟。

　　那时的青莲胸无大志，只觉得自己活了很长时间。静候日升日落，望云卷云舒，开开旁边鹳鸟的玩笑，聊聊某仙君鬼神的八卦，觉得这样挺好。

　　那只和他一样灰仆仆的笨鸟落了水，见死总不能不久吧，青莲救了它。

　　青莲叫他笨鸟，笨鸟叫她丑莲。明明是她救了他，可笨鸟一点也不领情，“原 来你会说话啊，你是妖怪喽？”笨鸟大咧咧地啄啄青莲的叶子。青莲疼得咝的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留情的抽开叶子，笨鸟又一次一头栽进水里。

　　“哈笨鸟果然笨的可以，还叫我丑莲？笨鸟笨鸟笨鸟死笨鸟！”

　　“喂！见死怎么能不救？看我化了鬼也找你！”呛了两口水，笨鸟还是笨鸟。

　　不过从此便熟络起来。

　　笨鸟告诉了许多丑莲不曾见过的东西。他说大漠骆驼的铃铛清脆悠扬，说北国六月飞雪绮丽风光，说集市上熙攘的烟火人家，说江南女子回首的袅袅生姿。

　　也就是从那时起，光阴有了存在的意义，她说她也想去人世间走一遍。

　　“笨鸟，看你灰不拉叽无所事事，原来去过那么多地方啊。”

　　“那当然喽，不过看你道行不浅。丑莲也会修成人形吧，那时，你就可以去人世间走一遍了。”

　　“真的么？那到时笨鸟要给我引路啊。”

　　“这么说定喽，等你修行成人，我就带你去江南。那里的莲花灼灼其华，洁净无暇，三月烟雨天会有绣着牡丹花的紫竹伞缓缓在青石板路上流淌而过。那里丑莲一定会喜欢吧。”

　　那些话语太过美好，以至于很久以后回想心都会微微发疼。可那个时候，笨鸟和丑莲心中，是被未来塞得满满的欢喜。

　　7

　　一切结束在一个漆黑的暴风雨夜。

　　笨鸟一身血污的出现在丑莲面前，有惊雷落下，溅起一池水花。

　　“原想再等等的……原想陪你看完了江南莲再……”丑莲呆呆望着奄奄一息的笨鸟，她不知道天雷落在笨鸟身上会有多疼。

　　“这是天劫……我躲不掉的。”又有天雷落到笨鸟背上，皮开肉绽。“真是抱歉啊……凡间很大的，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替我看一看江南莲花。”他竟是笑着的，“还有……其实丑莲一点也不丑……她…很美。”

　　她有着这世间最纯良的心。

　　那是笨鸟对丑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第一次赞美她，在她哭的昏天暗地的时候。

　　丑莲看到自己逐渐萎缩的叶子，然后是花瓣。有天雷落到她身上，她竟不觉得疼。可看到岸上血污里的笨鸟，丑莲就会疼的死去活来。

　　是了，她把自己毕生的修为全渡给了他，替他受了后来的七十三道天雷。

　　她想，没了笨鸟，江南也成不了江南。倒不如让他活着，替自己看一看。

　　天破晓，一切归于寂静。

　　从此，这世间多了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流光溢彩的凤凰，少了一朵荒野淤泥里灰仆仆的莲花。

　　偶尔再有长脚鹳鸟飞过泥潭，他扑楞翅膀，“怎么好像少了个歇脚的地方？”

　　再也没有谁记得笨鸟和丑莲的故事，还有那个有关江南的约定。

　　8

　　“你忘了的，我都替你记着。”是了，只要度过天劫的妖都会飞升成仙，与天齐寿，换一副躯壳，了断所有前尘，从此安于九天，受三界膜拜，万民敬仰。

　　可凤阙至今仍是一只妖精。一只凤凰妖。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了断所有前尘，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凤阙苍白的指尖渐渐熄了流转的光华，从青莲眉间撤回。“偏偏还有一朵笨莲花想不明白，你说，我又该当如何。”就吊着这双桃花眼在九重天上日复一日地耗，让天帝他老人家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守着你的轮回，守着那个明明没人记得的梦。

　　“可是，青莲，你知道么，”凤阙一向没有焦距的瞳孔里漫上镜花水月的温柔，“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我该如何是好呢？”他凑上前轻轻笑了，语气一贯的不那么正经，“不如我这只老妖精以身相许可好？”

　　“哈……笨鸟就算是变成凤凰也还是笨鸟。”

　　与当年初见时如出一辙的口气。青莲望见凤阙听到那两个字时上挑的眼里溢彩流光。

　　“丑莲早就死了。”

　　“所以我不知道什么三千年前，不知道什么江南莲花。我的修为是百灵仙子给的，我自一粒种子长起，丑莲早在三千年前助你渡劫的那夜修为尽失，再加上受了七十三道天雷，神形俱灭。”青莲瞥见凤阙越发苍白的脸色，胸口肿胀的难受，可她还是稳稳说了下去，

　　“于是才有了我。我算什么呢……或许是丑莲的转世，也或许是与你素不相识的一只浊物罢了。”青莲淡淡望了回天，隐隐有厚重的铅云压下来，浩大的风声席卷而上，不知是谁的心低漏了风，有疯狂的苍凉掩不上。

　　“你们的故事那么美，可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9

　　百灵找到凤阙的时候，正是江南三月烟雨朦胧。大片粉荷开得正好，只是天公不作美，有重重铅云压在头顶，令人莫名的喘不过气。

　　彼时凤阙正仰身躺在一尾兰州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眉眼间都是一派脉脉的暖意。他正望着撑篙的女子。

　　还是那般灰仆仆的样子，穿青衫，发间随意插一柄桃木钗，眉目找不出什么惊艳，顶多算是清秀。可这样的脸，他却怎么也看不够。也许他一直追寻的，就是她不经意间的真罢。

　　“我最大的愿望是跟她一起泛舟湖上，赏三月莲花。”凤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渺，“三千年了，我每一年都会来江南，这里的莲花也开落轮回了三千次。你说，她何时才会回来呢。”

　　青莲眼眶一热，却生生勾出一抹笑意来，“才子佳人，泛舟湖上。本来这么诗情画意的事情，却生生叫你给搅和了。哪有女人撑篙你一个大男人无所事事的啊。”

　　“哦？”凤阙饶有兴味的撑起头，流苏一般的墨发随他慵懒的动作倾泻而下，绣着牡丹花的袖口雍容华贵，那暗镶浮云似乎也会流动起来，“青儿是在怪我了。”

　　“凤阙大人说笑了。”青莲敛眸，撑着篙摇摇晃晃的答，“青莲那日的话，不知凤阙大人听进了多少？”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我是无所谓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却还是那么傻……我是想，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看到莲花开了，也是好的。”

　　那一刻，风住了，水住了，连呼吸也忘记。他竟知道，他竟是知道！撑篙的手微微颤抖。

　　9

　　他自是知道的。

　　知道她也是一只妖，也会有天劫。

　　过得了，从此便是与天齐寿，云架众生：过不了，就魂飞魄散，就此绝命。青莲是如此，当初笨鸟亦是如此。

　　“终归是没有时间了么？”凤阙抬首望着猩红的月，喃喃。眉目竟染上一层奇异的哀伤。

　　“你还是没能忘了她，”背后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出其不意的歇斯底里，“这么多年了，她有什么好？你可知，为了和你一道成仙，我放弃了多少！”

　　曾经有一棵柳树，爱上一只燕子。燕子一门心思想要飞升成仙，但她百年道行根本不可能经受住天劫，于是千年老树妖被天雷劈成焦炭，次日燕子赐道号百灵，荣登仙籍。

　　“你欠那棵树的，永远都还不了。”凤阙没有回头，他倚靠着树干，周遭一副风雨欲来的黑暗。

　　“但凤凰欠着莲花的，还来得及。”

　　百灵早已经泣不成声，最初的最初，她不过是一只燕子啊。她不过是想留在凤凰身边，但自己的寿命太短太短了，时间对凤凰没有意义，但一日对燕子却是十年，她拼尽所有得道成仙，不过是想追上他的脚步。为此她负尽所有人，到头来，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剩下。

　　“恶人是我，燕子早在那棵老柳树焚成焦炭的夜晚死去。凤阙，我爱过你，此后也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