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见》纪叽叽

1、遇见

　　斐言是在那一场雪夜里走进那家店的。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在那条街上徘徊的了。只知道当时雪下得好大，口中出的的白气里夹杂着醺人的酒味。街道上空无一人，好冷。
　　他在一片醉意朦胧间抬起头，纷扬大雪迷乱了他的眼，但只是第一眼，他便注意到了它——就在这条商业街最角落的位置，它像是为了被人们遗忘而存在。
　　在临近打烊的深夜，只有那家店的玻璃窗还隐约透露出暖色调的光芒。斐言愣了愣，随即像只被火光吸引的飞蛾朝那家店走近。
　　——他好冷。他好想要温暖，想被温暖。
　　“欢饮光临——”
　　那是斐言第一次见到陆寻。从柜台后走出来的年轻男人斯文得就好像初春新雨后摇曳在碧水蓝天间的一缕白云。干净而秀气。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陆寻微笑着注视面前步履蹒跚的不速之客，而后顿愣：“这位先生……您是醉了吧？”
　　窗外雪在下，店里却静得出奇，惟有各类钟表滴答轻响的低吟萦绕耳畔。
　　话音未落，便见斐言摇晃着身子向男子倒去。陆寻下意识伸手一接，他整个身子便直接压在了陆寻单薄的肩上。
　　“诶诶，先生您还好吧？”迎面而来的酒气醺得陆寻够呛。他惊魂未定地扶住男人沉重的身躯，在他耳边柔声道，“要不要我帮您倒杯热茶？冻坏了吧。”说着，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斐言宽大的后背。
　　不知是他话语间的哪个字眼还是这无意间的动作触及了男人内心柔软的一隅，斐言突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惊得陆寻猝不及防。
　　“我失恋了——”他靠在青年单薄的身上，双肩因抽泣而断续起伏的频率看得人禁不住地心疼。
　　陆寻有些惊慌失措，但一见男人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拥抱住了他那宽大的后背，学着儿时母亲在自己入睡前侧躺在身旁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轻拍自己后背时的模样，他双手拥抱着男人，一只手轻轻在他后背上来回抚摩，嘴里像在念着催眠的咒语：“乖、乖……不哭。”
　　他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于是索性省略。
　　催眠似的话语好像真的有效。陆寻的安抚把斐言沙哑的哭声渐渐抚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细微的呜咽。
　　斐言的酒还没醒，只是此刻嘴里竟不断念叨着有关道歉的话。他或许至今仍想不透自己为什么要走进这家冷清的钟表店，甚至还把心事说给了眼前这位斯文瘦弱的青年——他想不通，为什么心中失去挚爱的疼痛随着对方的抚慰竟真的好了那么一点点。
　　斐言无从知晓，只觉得此时随意闯入别人店里大哭一场的自己很对不起这家店店主。
　　陆寻一个劲儿地说“没事”。于是念着念着，斐言终于也累了。醉眼一阖，整个人便完全压在了青年身上。
　　于此窗外的雪已经渐停，只有室内的钟表还在细声滴答。
　　后来斐言的朋友告诉他，自己是接到钟表店老板的电话后把他扛回家来的。
　　“你竟然就在人家店里蹭暖气睡了一夜！”他的友人把他扔到床上时这么说，“为了一段感情至于嘛——你是没见到，我去接你回来时人家老板的黑眼圈都快成熊猫了！”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愤愤不平地甩门而去后，斐言躺在床上辗转难安。他依稀回想起前夜的情形，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次脸真是丢大了。
　　他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晌，直到拖到最后一刻实在不能再拖的时候，才跳起身拿了公文包和外套就奔出家门朝车站跑去。
　　路过那家钟表店时，斐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来。今天店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斐言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跟人家道个谢，但回想起昨夜的难堪，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尊心。
　　他想，还是下次吧。结果傍晚从工作单位回家时，他又犹豫在了店门外。透过展示柜的橱窗可以看见店内的青年此刻正支着下巴在柜台后打瞌睡。斐言从朋友口中得知他为了照顾自己几乎一宿未眠，俊朗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羞愧之色，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得格外落寞。
　　斐言想，在等等吧。
　　——他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个季度。
　　当二月的第一场雨开始洗涤这座城市的时候，街上的人们也终于意识到春天的来临。
　　斐言头顶着公文包奔跑在瞭乱的烟雨中，他看见前方有一家可供躲雨的店面，想也未想便一头蹿到了那家店的屋檐下，心里直祈祷雨快些停下。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推开门的声响。回过身，便倏地看见一张斯文的面孔从店内探了出来。
　　陆寻问他：“您要不要进来躲呢？里面暖和些。”声音轻细得像风在呼吸。
　　雨珠顺着男人的发丝滴落成青石地板的痕迹。斐言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究竟是苦是乐，但在被青年带进店里的刹那，他却突然变了心——他开始在心里祈祷雨不要停。
　　“你还记得我？上次在雪夜里……”
　　话还未说完斐言很快又后悔了。他想倘若对方早已忘记，自己这种行为简直无异于自找打脸。
　　然而并没有。陆寻端出新沏的茶递给斐言，浅笑道：“记得。”
　　“唔，这样啊……”男人一时竟哑然失言。他赶紧喝了口茶以掩饰内心的怯意，但面前青年的笑容格外宁静，这份宁静感染了他，“那个，我一直想找你到个谢——”他蓦地站起身朝面前的青年鞠了一躬：“谢谢你照顾那晚的我……真是失态了，非常抱歉！”
　　“诶？！”陆寻显然没想到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忙摆手连称“不会不会”。他怎么会嫌他麻烦，平常这家店冷清得连半个顾客的影子都没有，他开门欢迎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他麻烦？
　　“没有什么。真的。”青年上前友善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
　　“真的吗？”斐言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恳切的目光直接碰上了青年投落过来的视线。霎然间他似乎感觉有什么擦过了心弦，摩擦出了似曾相识的音律，他猝不及防。
　　“嗯。”陆寻再次露出那个令人心安的笑容。屋外的雨声渐渐轻了，看来这场春雨并不会持续太久。桌上的茶还冒着温热的白气。
　　——人走茶凉，可即使人留下，茶也未必是热的了。
　　斐言想自己该走了。他起身道别，这次却不敢直视青年一双黑曜般的眼眸。但如果他看了，他兴许会发现在起身那刻掩藏在青年纤长睫羽下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可惜他没有。
　　陆寻也站起身，把他送到店门外。
　　“请路上小心。”他说。
　　“谢谢，”走出两三步后，斐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冲门口的陆寻喊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陆寻闻言一愣，随即笑然，“陆——寻。”
　　“陆寻，我叫斐言。言语的‘言’。”
　　雨已经停了，斐言抬头，便一眼望见几缕白云静静游弋在天空这片湛蓝的海间，仿佛谁落下的雪白绸绢飘落在失落的海洋。
　　他凝望这片蓝天，眼前浮现青年那张斯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