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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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一把打磨光亮的鱼形木梳放入抽屉里，木梳上的桃花雕纹映衬着大红的穗子更显娇艳欲滴，从此我不愿再剪头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和椿一样的齐肩短发，幻想着它变成及腰长发的样子，好在下学归来时盈盈立于竹筏之上。那时最好晚风习习，雎鸠在湖心小洲高唱低和，我撑着长蒿，长发随风扬起飞舞开来，发尾没入水中给星霞灿烂的湖底更添一抹火烧云般的艳红。我的心一惊一乍地紧张着，我期待着他像天际的雨一般凭空而落，那稳坐仙鹤的身影永远都是那样温文尔雅，从后方经过时会飞低从我身边的水面轻掠而过，我仰望他，他俯视我，一切都在不经意间，惊涛骇浪却又无声无息。
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我的生活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那日嫘祖将锦缎抛入湖中，哥哥接下学归来的我回家，在渐染开来的星霞上，一竿一竿地撑着竹筏，我遥望椿和湫争吵着“这次该换谁来撑船”，芙蓉花灵步履轻快地在水上踏跃而过……哥哥一边撑着筏子一边问我学堂里的先生又教了哪些东西，我便将今天学到的诗歌念给他听：“我徂东山，慆慆不归……町疃鹿场，熠耀宵行。”
还没念完却被一声高喝唬了一跳，抬头就见哥哥冲天空扬起手臂，他的三心二意令我有些不满，也跟着抬眼望去，一只仙鹤伸展巨大的翅膀从我们上空飞翔而过，哥哥冲着仙鹤高声吆喝：“哟——”
仙鹤背上探出一个人影，见到我顿时面露喜色。“霖儿！”人影向我使劲挥舞胳膊，我认出了她，她是我在学堂里结识的好友赤沄儿。我惊喜地从筏子上站起身，也一手在嘴边对成喇叭，一手向她遥遥招呼：“沄儿——”
仙鹤掉了个头，从高空俯冲而下，向我们飞来，翅膀擦过璀璨的湖面，绕过竹筏与我们齐平而翔，我看见沄儿明朗的笑脸，却在见到被她攀住肩头的男子时愣住了神。
我发誓他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像古书里描述的湘君一样：长身玉立，黑发素袍，眉眼间带着和煦怡人的浅笑。天边晚云渐收，时有晚风拂过，青色大袖在他肘间微微翻飞，披帛轻盈地漂浮在空中，映衬着他独有的俊秀与空灵。
赤沄儿笑嘻嘻地对哥哥摇着手：“祝融哥哥好——”
哥哥哈哈一笑回了声好，同时拍了拍我的脑袋，我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转头望望他，又傻傻地望望眼前微笑的男子，张了嘴才想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无名无姓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他含笑点头，温润的微笑流水一般淌过我的心田，让我忽地便红了脸，赤沄儿则兴高采烈地伸长胳膊想隔空与我手拉手，无奈因着仙鹤的翅膀太宽阔够不着，她便索性俯身，指尖没入湖水一划，带起的水珠飞溅在我的脸上。我也不甘示弱地撩起水泼回去，她咯咯笑着举臂挡，闪躲之中一个歪身差点滑下鹤背，吓得我和她齐声惊叫。
“沄儿。”鹤上的男子轻声呵斥，声音似古静的山泉沉韵深沁，赤沄儿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重新攀住他的肩，依依不舍地向我挥手告别，男子冲我们微微颔首，仙鹤振翅一飞，离开了水面。
“哥哥，他是谁啊？”看着仙鹤消失的方向我问道。
“是哥的老朋友，雨师赤松子，你同学赤沄儿的哥哥。”哥哥撑着竹蒿，扰起湖下的星子随着水波一片流转，“下次要记得打招呼，太害羞了会显得没礼貌。”
“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脑海里那带着柔暖目光的清俊面庞却再也挥之不去。
几天后沄儿兴致勃勃地邀我去水畔抓雎鸠，胖乎乎的雎鸠鸟总是自作聪明地躲藏在龙须草后，却往往都露出半截屁股，一抓一个准。沄儿要找的是那种左眼带着一圈褐斑的雎鸠，她说这种雎鸠鸟传说会带来福运。我们在水畔逮了一上午的雎鸠，弄得满身是泥，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捉到了两只左眼带斑的小雎鸠，一人一只兴高采烈地捧回了家。
满手泥泞地捧着雎鸠想给哥哥炫耀自己忙活一上午的成果，却不想一踏入厅堂，见到的却是一抹熟悉的青色。
他的表情好像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轰然踢开门闯入厅堂内的我，我的脸霎时变得火烧火辣，慌忙刹住脚把自己沾满泥巴的手藏到身后，雎鸠在我手心里扇翅蹬腿挣扎出来，我一个没握稳让它摔落在地上呱叽叫唤着跑远了。顾不得去追那只稀有的小鸟儿，浑身脏兮兮的我在他的目光下缩手缩脚只想掩盖住满身泥污，尴尬窘迫地像只天螺蛳般僵硬地几乎蜷成一团。
哥哥从堂内出来，见着傻乎乎站在堂屋中央的我，便喝了一声：“还不快叫松子哥？”
我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以细如蚊蚋的声音磕磕巴巴喊了一声“松子哥哥好”便逃也似的躲进堂屋内，身后传来哥哥无奈叹气：“这丫头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我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带笑的眼神，安静温柔好像山岗上的风，待到他离开后我才敢从里屋出来收拾他用过的茶盏。我捧着茶杯直直地盯着沉在杯底的碧螺春，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受着杯身不知是他手掌的温度还是茶水的温度，觉得自己头一次离他是这么的近，在被这种微微心慌的羞涩充斥之下，哥哥的训话一句都没能入我的耳朵。
从那以后我和沄儿一起出去时便不太爱疯了，我更多是坐在一旁看她和句芒热闹地斗嘴，有时句芒把她惹火后便迅速跳上牛背一拍青牛屁股赶紧溜，但纵使他身轻如燕动作敏捷却依然逃不过沄儿一场雨兜头浇下来。如果有湫在的话往往会开茶话会，湫把大家想吃的东西催熟，我则负责生火并控制火候，在哥哥手里那以火施化威震八方的神力被我用来烤红薯和玉米了。
偶尔我们会在一起谈天说地，从天空大地到风花雪月，又谈及彼此的家人，椿说她的母亲总是很唠叨，湫说我哥哥那一头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红发总给他一种每时每刻都很愤怒的感觉，大家哈哈笑过后不知是谁提了个敏感话题——关于心中另一半的模样。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然而另一个声音却清晰地将我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定是松子哥那样的！”风伯的小女儿飞汐钰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心下一惊，一半是因为她的直截了当，另一半是多了竞争对手的危机感，心里正打鼓时廷牧笑道：“不知是谁上次把人家妹妹的木雕弄坏了，我觉着只有祝融哥才能压得住你这个淘气鬼。”小钰顿时语塞，满脸通红地看看一边笑呵呵的沄儿又看看我，我却稍稍放了心，湘君自得有湘夫人来配，小钰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倾慕，而我的喜欢已经在行动上讲究了策略。
问到湫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接着我们都捕捉到他的目光飞快地向斜前方瞟了下后又迅速收回来，嘴里直说着没有。抬眼望去，椿托腮坐在石头上，安静地只剩下头发和衣角随风拂动，像极了工笔画中的仕女。
于是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某天趁着椿不在，大家将湫逼到湖边，抬胳膊的抬胳膊架腿的架腿，非要把“什么时候看上了凤姨家姑娘”问个究竟，扬言如果不说实话就把他扔到湖里喂鱼凫。
“我就是从小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一开始死活不承认的湫最后被逼问得不行，终于吞吞吐吐含混的回答了一句，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我们起哄半天了。虽然在湫的强硬要求下我们还是帮他保了密，但在这之后椿每次和湫走在一起时都被一群小伙伴的嘿嘿坏笑弄得一头雾水。
湫对椿的心意早已是司马昭之心，然而我却将自己对松子哥的心意隐藏的很好，我也喜欢看松子哥笑的样子。松子哥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我觉得有着那样微笑的男子定是同白玉一般温润儒雅，不像哥哥笑起来时牙床肆无忌惮地展露着，粗俗地没心没肺没有了情调没有了余韵。女孩子们和哥哥聊天可以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然而只要松子哥乘着仙鹤从她们任何一人面前飞过，连疯疯癫癫的鼠婆子都会瞬间变成一个淑雅闺秀。
品貌非凡的男子都会受到女子的青睐，句芒常自诩是英俊潇洒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往往换来的却是女孩们一脸的不屑一顾，他对此很是郁闷。有一晚我们聚在一起烤栗子时他坐到我身边偷偷问我：“祝霖，我看起来俊不？”
“俊！”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一身碧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剑眉如墨，瞳仁灵动，确实是一清新俊毅少年。
“我是认真的，说实话！”他急急道，“我别人都不信就信你。”
“真的，你看沄儿她们也从没否认过呀。”我摆出诚实的态度。
“拉倒。”他显然还是没信，扯过几片草叶咬在嘴里，声音从牙缝中闷闷挤出来，“我就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松子哥那类的。”
他提到松子哥让我心中掖着的小秘密为之一颤，幸好火光掩盖住了我脸颊上迅速飞起的红霞。“呃……放心啦句芒，如果再年长个几岁，你也绝对不会输给松子哥的。”
“真的？”携裹草叶灵巧翻飞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看着我，乌黑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近乎虔诚的认真。
“当然，我从来不说假话。”
句芒很开心地将编好的草编蚂蚱递给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