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的职业生涯》轻描淡淡写

8、踏雪

　　鼓山上坐落有三座千年古刹，云钟寺、扶南寺和白鸦寺。年代最远的云钟寺可以追溯至一千六百年前，在鼓山最高的地方。杨黎要去的就是那儿。七公子被分成了三拨，杨黎和杨扬清去云钟寺还愿，杨柳阴、杨柳轻兄弟和杨荣颐去的是扶南，杨真奴、杨慎渊则是白鸦。

　　杨黎并他六个侄子需在鼓山三座寺里修行三十六天，代帝还愿。

　　鼓山，云钟寺一间禅房里。

　　“咝——”杨黎一屁股坐在坑上，猛喝了一口热茶，上下排牙齿总算打战得没那么厉害了。“额啊啊——冻死我了——”杨黎扒了一双被子把自己裹了一团，抓着手炉，蹲坐在被子里，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头。

　　十一慢条斯理地在他对面坐了，内心默默一阵嘲讽。这是有原因的，同一段山路，十三岁的杨扬清面不改色地走完了，而杨黎捧着手炉一边哆嗦一边挪，时不时还要歇上一歇，两个时辰能走完的路，硬是走了一天，不让休息还耍赖，坐在雪地上不肯起来……现在倒知道冷了。绣花枕头和他的侄子杨扬清两相对照，更显得无用了。

　　“这时候要是烫壶酒就好了。”回过暖的杨黎啜了口茶，眯着眼睛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呸！世子爷，这是佛寺。”
　　杨黎恍过神，连忙双手合十，口里喃喃：“罪过罪过，佛祖莫怪。”仿佛有几分虔诚的模样。
　　“十一你信这个？”刚念完罪过，他就来了好奇，你信佛祖？”
　　“信也不信。”

　　鼓山还愿，谁不知道这是第一桩考量。正是一个表现一番的机会，对于杨黎来说是一场折磨，他压根就没想当皇帝，偏他父母欢天喜地地推着他。

　　杨黎、杨扬清在云钟寺的饭厅里和住持一起用了晚膳，虽然是素斋，却也做得十分可口，算是杨黎心酸一天的慰籍了，饭后，住持慧弭师父给叔侄二人各发了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慧弭师父今年九十多岁，看着有佛门中人的智慧和气，发起飙来义庆太子都被他的法杖捶过，杨黎的皇帝堂哥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地道一声“住持”。杨黎不敢造次，规规矩矩领了书，回了禅房。

　　杨黎搓搓手，拨了拨油灯，翻开书皮，看到第一列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盯着十一，十一也不懂，摇头：“你别看我，我也不知。”

　　“杨扬清肯定知道。”杨黎肯定地说。

　　杨黎的侄子，其实不是亲侄，皇家人口庞杂，照辈分，杨清扬是杨黎的侄。杨黎对杨扬清不喜欢也不讨厌，原因无他，因为他和老成古板的人一处，就觉得浑身难受。杨扬清和他平时也只点头之交而已。

　　云钟寺，最散漫和最自律的人凑到了一起。十一想。

　　杨黎之所以入选，他自认为应该是血缘近的缘故，而选杨扬清绝对是因为才干脾性。

　　少年老成，严谨自律。这样的人才是皇帝的人选吧，我不过是个凑数的。

　　杨黎逼迫自个大概看了看，书并不厚，薄薄几页，还是没看出所以然，他合上书起身打算洗漱睡下。

　　没有热水，厨房的几个小和尚说：“我们云钟寺从来不烧热水。”杨黎惊了，云钟寺里的和尚修行修到寒冬腊月热水都不用了。

　　“不可能，前面你们还给我送了热茶！”

　　一个廋瘦的小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客气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宋问大夫那有一口水井，烦请黎相公屈就。”

　　杨黎气得跳脚，还要追问，忽然被十一上前拦住，见她朝小和尚微微躬身， “如此，多谢小师傅。”

　　进云钟寺门跨十步，有一千年古松，松树下有井。宋问大夫就是那颗松树，四百年前被前朝进香的一个皇帝御封的。

　　月色皎洁，宋问大夫的树影交错纵横在雪地上，十一在影下慢悠悠地摇着水井轱辘，杨黎身上罩着白狐皮披风，戴着帽子，披风一周镶着一圈银白的毛边衬得他更唇红齿白，面如傅粉，他站在十一旁边，哀怨地看着她，眼神在责怪她为什么拦了他。

　　这个少年是当真好看，可惜就是脑子不好使，十一想。

　　“没有用的，他既然这样说，你再怎么问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用？”杨黎不服气。

　　“你就没想过是住持的吩咐？”十一把轱辘水桶里的水倒在带来的木桶中，“或者，是你皇帝堂哥。”

　　唉，和他讲了他也未必懂。

　　杨黎诧异地看着十一递过来的那只盛满水的木桶：“啊？”

　　“自己拿。”十一说。

　　“你，你要我拿？”

　　“你不是听到了吗？”十一撇撇嘴。“轱辘不会用，提水总会吧？”

　　杨黎这才想起来，十一的工作仅仅是保护他，无奈地接过桶，还挺沉。

　　“发现什么了吗？”十一问。

　　“什么？”杨黎疑惑。

　　十一桀然一笑，“没什么。”

　　“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话说一半不说完了。”杨黎傲娇道。

　　“你当真要听？”

　　“讲。”

　　“我发现你真的很蠢。”

　　“故弄玄虚，无聊。”杨黎说。

　　吹熄了灯，杨黎在坑上睡下，十一在和他隔着坑上小桌旁边坑睡了。

　　“十一。”

　　“嗯？”

　　“糟了，我好像有点认床。”

　　十一：“……”

　　“我们聊天吧。”

　　“和你有什么可聊的。”十一嫌弃地说。

　　“你杀过人吗？”

　　“杀过。”

　　“多吗？”

　　“三百一十二个。”说完，她听见在黑暗中杨黎沉默了一瞬， “怎么了？”

　　“没我想象的多，而且……”而且没想到你会记得怎么清楚。他意识到，他可能问了一个沉重的问题。

　　“没人喜欢杀人，我不杀人，就是人杀我。”

　　杨黎脑海电光火石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十一，在井边你不是为了要说我蠢对不对？”

　　“算你聪明。”

　　“那你要说什么？”杨黎很期待地问。

　　“自己想。”

　　杨黎把被子一拉盖住脸： “我才不稀罕知道呢。”激将法没用，十一没说话了，杨黎只好闭着眼睡觉。

　　十一半夜是被杨黎的尖叫声吵醒的。

　　她抽出枕下白鳞，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地，支起耳朵，警惕地环视黑暗的四周。

　　“哎呀，吓死我了。”他听见杨黎长吁了一口气道。黑夜寂寂，不用亮起油灯，她也知道，这山中禅房只有她和杨黎二人，哪里来的第三人。

　　十一点了灯，去看杨黎，他靠着墙坐了起来惊恐未定地对她说，“刚才好大一只飞蛾扑在我脸上。”

　　十一：“……”杨黎，你能再无聊些吗？

　　杨黎指着窗棂右边的墙上，“它在哪里！”

　　一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飞蛾贴在墙上。

　　十一蹲下随手拿起一只鞋子，朝飞蛾一掷。飞蛾被鞋子打死了。

　　“你用的是我的鞋子！”杨黎说。

　　“哦。”十一捡起鞋子，放回原地。

　　“你……”杨黎想吐血。

　　“你的鞋子不踩地？”

　　“我……你……哦哦……我知道了，十一我知道了！”杨黎变得雀跃。“你是说寺里的井不止一口，而且山上可能有温泉，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