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口少女，你好吗》周小色

16、第十五章 光可鉴人

　　舞台上那人，一身深色正装，在灯光下，他的头发一丝不乱、发色极深，脸显得愈发的白，银灰色的衬衫扣子到最上颗，衣领处扣着一枚系得端正的墨黑斜纹领带，西装外套一丝不苟的扣着，微微露出内里深色的马甲，肩腰线条极为利落，腰身窄而挺拔，裤子熨帖而笔直，身上没有一丝不安的褶皱，整个人长身玉立，严丝合缝，兰芝玉树般好看。
　　苏在安。
　　他没有戴眼镜，朗朗而立，眼睛微微扫过观众席，眼神清亮而锐利，盈盈笑眼千千地惊艳：“谢谢大家参加这次交流会。”
　　霎时间底下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口哨声与欢呼声，林卿在一旁尖叫：“哈哈，这才是重头戏！苏在安的主持秀！”
　　顾希只觉得无比的震动，她思绪万千的看着台上的苏在安，心里五味杂陈，这并不是欢喜，而是一种复杂、苦涩、混沌的感情，它里面大概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喜悦。顾希望着舞台，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那人竟是苏在安么，她从未见过也不曾想过的一副模样。
　　舞台上那人那那般耀眼，他对着如潮如海的欢呼尖叫眉头都未松动一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接纳这种疯狂的爱慕，他没有戴眼镜，他的脸在斑驳陆离的灯光下有种天然的温柔，让人相信他是谦和的，是可以被信赖的，可是他的眼睛微微扫过人群，那眼神，明明是毫不修饰与遮掩的张狂与肆意，有种不安分的动荡，他侃侃而谈，有条有理的进行流程，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湮灭的游刃有余——顾希甚至觉得他驾轻就熟的面目下隐藏着股对于世人的轻蔑的神气——这人怎么可能是苏在安！清朗柔和却不闪耀的苏在安，如玉石般低沉细腻的苏在安，微笑比说话多的苏在安，礼貌而冷淡苏在安，比一般人安静的苏在安，安静却合群的苏在安，烟火里向他走来的苏在安，偶尔戴着眼镜的苏在安，也只是个平凡人的苏在安——与她相似的苏在安——他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不是，他只是与苏在安有着相似的脸，这人盗取了苏在安的皮囊，他不明白，苏在安只是个比一般人清爽一些的普通人，是和她一般的普通人。
　　“主持人是叫苏，苏在安吧？听说他是工商管理学院里的镇院之宝诶。”
　　“听说之前还有别的学校想挖他过去，被我们校长力挽狂澜。”
　　“他穿正装简直秀色可餐，这等尤物居然我才发现。”
　　“色女，你擦擦口水。”
　　“他平时倒是很低调，好像不怎么说话。”
　　“诶林卿，你知道么，他同系的女生，就那个，和他关系好像挺不错。”

　　苏在安原来还有这样的身份么，顾希心里终于升腾起一股绝望，他倒是从来不说这些——他与她的截然不同。她感受到一种破灭，带着心如死灰的不可挽救。
　　耳边传来一声两声间断的话，声音忽大忽小，偶然出现又消失。顾希耳边似乎又出现了高中时的忙音，她慢慢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一声绵长尖细永不断绝的刺耳音节，像金属划拉过玻璃一样的寒冷战栗。她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手指攥着扣进掌心。
　　“顾希！”
　　“顾希！”
　　顾希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埋在忙音与欢呼里，微不可闻。她艰难的动起来，转过头，看见林卿正对着她说话。林卿的眼睛如小时候一般亮如晶石，那年的火烧云似乎一直延烧至今。她兴奋而激动，她说了些什么，又转头看着舞台大叫，她如此高兴，又肆无忌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再大声一点。
　　顾希什么都听不见，她脸上已经僵硬了，台上的苏在安施施然讲话，节目进行得有条有理，他身上有股玉山崩塌面不改色的安然，他似乎不在乎，可他凭什么不在乎，他为什么不惶惑，他怎么能站在万众瞩目的浪尖上而心安理得，他这样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在顾希看来极为可恶，为什么可恶——她原本一直以为苏在安是同他一样的人，他们一样寡言，他那么理解她的怯懦，甚至他们一样喜欢跟着林卿四处游荡，他们追求与渴望的东西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所以她那么轻易的就接纳了他，收拢在心里，想与他讲诉她从未对别人开启的人生，但竟然却不是，甚至截然不同，她愤怒、羞愧、彷徨、无措，更深的是，她可悲，她以为的秘密不过是天穹底下咀嚼过烂毫无意义的笑话，那人温润的笑意，认真时周身的冷冽，无害而柔软的温暖——早就大白于天下，而他身上收敛的光华，她全然不知，只有她被蒙在一方井底沾沾自喜，自以为看见了天，而事实是，只等一记美梦方醒的耳光，让她失声痛哭。
　　现在这耳光兜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她却没哭。
　　怎么能哭。

　　“我看见你了，我马上过来。”

　　“其实我感觉我们有些像。”

　　“和你在一起很自在。”

　　“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我听着。”

　　“我害怕人。”
　　“我也是。”

　　苏在安，你骗人。

　　晚会在顾希的木然与忙音里慢慢接近尾声，顾希的手攥得太紧，一点一点的麻痹了，手指一截一截仿佛各自断裂了一般，她想放开手，可是居然做不到。她努力抬起手，放在最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没留一点力，险些咬出血，她感到自己手指上轻微的咸味，但她的手指依旧毫无知觉。顾希万般凄惨的笑了，这样的也好，她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这样甚好，眼前一幕幕色彩斑斓，笑靥歌舞都与她无关，她看见是一幕幕彩色的默剧，她只等结局。
　　然而，似乎没有人饶过她，包括她自己，没人愿意给她这样一个寡淡无趣的结局。
　　顾希耳边的忙音突然消散了，消散得没留下一点儿余音。她手指也一点点放松、撑开。她漠然的又感受到了一切，耳边突如其来的人声鼎沸几乎要让她聋了，她动了动手指，它似乎恢复了，即便她听得见了，可谁说她愿意听了？顾希用手捂住了耳朵。
　　一边台上即将谢幕，林卿似乎冷静了些，她回头对顾希说：“顾希，我好像找到门道了，苏在安今天真好看。”声音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居然十分清晰。
　　顾希看着她因为尖叫欢腾而红润的脸，她的眼睛那么亮，似一盛夏的星星都倾泻到了她眼睛里，她正在笑，脸庞美得像盛开的凤凰花。顾希看着她，无法回应她。
　　而与此同时，顾希听见了苏在安的声音，透过音响，通过电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林卿，我说我听见了，你信吗？——请把这句话，理解为告白。”

作者有话说

　　请把这句话，理解为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