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相扣》木犹

1、第一章 襄思

　　周遭的宫人匆匆走过，时而小声交谈，神色慌张。流水至上而下，敲中石壁，欢乐地向深水处缓慢流去。水中锦鲤跃出出面，溅起细碎水光，覆于绿叶上，随风招摇。

　　少女就坐在水边，光着的脚丫溅起水光，洒在湖边的青草中。密集的植被将少女身形掩饰极好，来来往往的宫婢，谁也没发现这位让所有人费尽心思寻找的十一公主。

　　那边有人厉声训斥，“暮商那丫头，还没找到吗？”

　　“回皇后娘娘，公主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人，就连......连芳华园都没去。”丫鬟低着头，生怕祸从口出。谁不知晓，芳华园的那位，与咱们皇后娘娘是多年的死敌。闻言，秦皇后皱了眉头，转身就准备朝着御书房走去。那一身端庄华丽的名贵绸缎，即使是那张日趋衰老的容颜，也丝毫不失贵气。

　　三两婢女围在一起，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地望着女人离去的方向，抿嘴偷笑，“娘娘定是又要去御书房找咱们陛下诉苦去。”

　　“谁说不是呢，”说着，便将手中的丝帕装模作样胡乱抹了一把脸，“陛下，臣妾管不住十一，那丫头又不去宛院温书，定是安妃惯坏了的，陛下......”

　　“我看你们太悠闲了是吧。”

　　几个人正笑得开心呢，突然被一声冷冷的声音打断，看清来人，众人赶紧跪在地上，都默不作声，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殿殿...殿下......”

　　那人也不多计较，懒懒的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阳，眯着眼问，“母后又去了父皇那儿吗？”

　　“回殿下，皇后娘娘刚走，许是为十一公主的事儿......”

　　不等婢女解释，男子抬脚就走，一身檀色锦缎袍子衬得那人身子越发消瘦，虚浮无力，怕是下一刻就要摔倒。风渐渐大了些，好在那人已经叩门进了宫殿。否则不晓得那自小身子娇贵虚弱的太子，又能撑到几时。

　　襄诃刚走进房间，就看见北奉帝正端坐书桌前，认真批阅奏章。秦皇后规规矩矩的陪侍身侧，时不时主动奉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许久，北奉帝襄梁才将视线从奏折中转移到自己有些不幸的儿子身上，眼里更是愧疚万分。襄诃最是见不得那副模样，连忙低下头，“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房间里还点着檀香，太监德晖早已退下，轻轻掩好门，朝着远处张望。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安静的不像话。太子不常与皇帝亲近，自然不敢多言。倒是皇后亲热地拉着襄诃嘘寒问暖，时不时回头埋怨北奉帝不近人情。

　　襄梁干咳两声，努力作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诃儿今日怎的这般着急求见父皇，可是御医照顾不周，朕这就革了那群老家伙的官职。”说着就收好奏折，起身向男子走来。襄诃不由得退后两步，温和的笑着，“事情的缘由想必母后都已经说过......”

　　女人眼前一亮，赶紧握住男子的手，“诃儿你说，是不是暮商那鬼丫头欺负你，给你父皇说说，一定严加教诲！”嗯，说不定，还能让芳华园的那个女人关进冷宫，再也不用看见她那个鬼样子。

　　襄诃楞了一下，才无奈摇摇头。“皇妹年纪尚小，不爱温书倒也正常，小孩子心性罢了。宛院诚院的少傅们，大概不知十一的性子。”襄梁眼神变了变，才开口问道，“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儿臣愿举荐一人，定能很好的教导皇弟皇妹们。”襄诃半跪在地，神色严谨。

　　果然，襄梁并未立即问话，反倒是沉默许久，摸了把胡须，才问道，“何人可荐？”

　　地上的男人背脊一凉，立刻直起脊梁，深吸一口气，才缓慢说出一人的名字。

　　“宋蔚封。”

　　襄梁收回准备伸向太子的手，慢慢踱步走向窗棂，望着烈日炎炎下，不远处不知是那个宫里的宫人急匆匆走过，越发觉得自己老了。背起手，再次看向窗外，“宋蔚封，可是宋将军的二弟，年少便上灵山拜师的那位公子？”

　　“正是，儿臣得知，近日他会返回上锦，宋家二老思念得紧。”

　　“朕若没记错，他还未成家，怎可放心他来教导朕的儿女们。”年老的皇帝将手扣在窗台，一只蚂蚁大着胆子爬上手指，他盯着那只不知好歹的异物，亲手将它捏个粉碎。

　　一旁的皇后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又小心望了一眼窗边的人，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不做多言。倒是襄诃又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男子用力握紧双手，再松开，捏了捏发红的指腹，“儿臣倒很是欣赏宋二公子的才华。”

　　“你下去吧。”襄梁早已没了努力维持的好父亲形象，神情凝重的望着有些阴沉的天，忽明忽暗的色彩，在那苍老的皮相上若隐若现。

　　“儿臣告退。”

　　进去时还是艳阳高照，出来便见阴云密布，果然风云难测。襄诃挥开准备扶着自己的小太监，独自顺着白玉铺成的石梯走下，也不管天空中已经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

　　身后是跟着出来的秦皇后，望着儿子失落的背影，胡乱抹了一把辛酸泪，心中暗道，“我命苦的儿啊！”不过她是北奉国的国母，自然不能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哭闹，只好端着身子，急急地向前走去。

　　“诃儿。”

　　男子回头，看着跟来的女人，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衣服沾了水，颜色又深了些，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弯着眼睛，亲昵的喊了一声“母后”。

　　“诃儿，生着病就不要到处走，回院里奴才们伺候着。这几日你父皇心情不好，你别太难过。”女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襄诃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无奈道：“母后多想了，父皇严厉也是应该的。诃身为太子，理应受到更多的训诫才是。”

　　“你明白就好。倒是今日，你怎的会帮着暮商说话，还有那宋蔚封，是咱秦家人？”

　　“母后说笑了，将军府忠于父皇，怎会听命于秦家。再者，十一皇妹生性单纯，儿臣当然是要帮衬着的。”男子接过奴才手中的纸伞，撑在女人上方，笑着开口。皇后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嘟囔着，“芳华园那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母后，依儿臣看，安妃娘娘从未与你结怨。怎的这就杠上了？”

　　女人恨恨的瞪了一眼傻站在不远处的婢女，对方这才反应过来，撑着伞上前。女人也不管自家儿子了，兀自走远，“哼，她自入宫以来，守着她的芳华园不肯出来，就是对我的大不敬！”

　　男子摇摇头，嘴角的弧度像是僵住了，就没放下过。

　　雨似有下大的趋势，一位着粉衣的少女，用袖遮面快步朝这边跑来，眼看着就要扑进襄诃怀里。一旁的太监赶紧拉住少女，一个劲儿的训斥，“你是哪个宫里的，也不看看你面前的是谁，撞坏太子殿下，定然砍了你的脑袋！”

　　倒是襄诃先一步认出了少女，偷笑道，“皇妹今早上哪儿玩去了，你宫里的人都快将皇宫翻个底儿朝天。”

　　“呀，太子哥哥，”襄思撩开湿哒哒搭在额头的发丝，看清来人，笑眯眯的推开小太监，直接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抱紧襄诃的手臂不肯松手。她不能松手，没见这么大雨呢。少女不由得颤了颤，男子就将披在身上的披风给了她。襄思一看，连忙摆摆手，讪讪道，“太子哥哥病着呢，你要在有个什么不妥，母后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呀，都快成皮猴儿了，父皇都拿你没办法。”

　　“嘿嘿嘿。”少女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帝女暮商，名唤襄思，北奉国君第十一位公主。生母安妃，背景不详，却是北奉帝最宠爱的妃子。襄思生性活泼好动，皇子八岁，皇女十岁起，便要去太学学□□子们在诚院，皇女们都在宛院。不过两年来，襄思从未好好温书，惹得太傅少傅们吹胡子瞪眼，愣是拿她没办法。今日要举行常规会试，十一公主果断逃了学，下雨了才跑出来。

　　男子低头看着少女还很稚嫩的脸庞，还未长开，却甚是可人。放眼三国，平静的表象下，不知埋了多少人的遗骨。生在皇家，难得的像她这般无忧无虑。就算是自己，也会担心一夜入梦，再也醒不过来。

　　“十一，你都十二岁，成天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谁家敢娶你回家？”

　　听着这话，少女难得瘪了嘴，可怜巴巴的扯着襄诃的袖口，那力气贼大，竟将锦缎拉的皱巴巴的，也没人当回事儿。“太子哥哥，你忍心吗？将我送出宫，一辈子见不到襄思吗？”

　　“唉...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把你那鼻涕擦擦。”襄诃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将袖子往回收，看见上面水渍，一下子黑了脸。“十一，你干的好事。”

　　眼见着男子龇牙咧嘴的怒目相向，少女一下子溜了。一个小丫鬟被拖着飞快的逃走。连忙喊道，“公主，雨这么大，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寻儿，不跑？咱都得赔掉周身的衣裳。”毕竟宫里谁都知道，太子襄诃为人谦和，最好说话。可他有严重的洁癖，上次御花园一只青虫掉在肩膀上，气得他让人将那棵树给拔了。谁知道留下来，不会被拆成两段呀。那是她的鼻涕呀，她自己都嫌弃的鼻涕呀！逃命了先。

　　时北奉13年夏，百姓安居，天下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