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萨里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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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一岁那天，凭着从小练习的刀法和远超同龄人的轻功，稀里糊涂地闯过了密道，只因为闹着要去找姐姐时左护法的一句玩笑。
“如果你能过了光明顶密道，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我都答应让你去中原找阿海德。”
他看见我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也无话可说，就这样把我放出了大漠。
我去向左护法辞行那天他喝醉了酒，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给我起了个中原名字，叫陆离，从中原的某本古书里摘出来，就当做了我的名字。
我当时年幼无知，左护法也醉得几近人事不省，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在光辉的寓意之下，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的合适。
我在龙门见到了一个师兄，与我同出星木，我刚入门那会儿还在左护法那见过他好几次。
彼时我正劳心费力地砍杀着散发着腥臭气味的豺狼去交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任务。
我听见后面扑通一声，捏着庖丁用的小刀就转过身去就被溅了一腿的血，一个马贼面朝下倒在干燥的沙砾里，脖子上流出的血浸透了粗麻的褐色衣裳和身下的黄沙。
一个师兄刚刚把刀收到背后，看见我转身就对我颇为僵硬的勾了勾唇角，权当打了个招呼。
我本以为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偶遇，毕竟教里在龙门歇脚的人也不算少数，我认识的人没有千八百几十个还是有的，再加上脸熟的就更多了，所以在龙门遇上熟人绝对是个正常的事。
我没有想到他在打招呼之后还开口作了自我介绍。
他说他叫萨里耶，问我是不是阿里娅。他说他经常听伊萨姆提到我，我还给他送过饼。
说实话我在他开口之前没想到他话这么多，而且送饼我记得我只给伊萨姆……哦有回冬天伊萨姆和艾资哈尔都不在，我觉得那饼等找到他们说不定就冻硬了，就随便给了一个眼熟的师兄就跑了。饼还是我姐姐亲手做的，真是便宜他了。
“你给我的那个饼不是教里发的吧，你是没吃过，教里那个饼啊……真是一言难尽，有次差点噎死我。”萨里耶抬手揉了揉脸，深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兜帽里掉了两绺出来，他伸手把碎头发塞回去对着我笑了笑，这次自然了许多，“幸好我练功扎实，没跑多久，不然多半得噎死在路上。”
教里发的饼难吃我倒是知道，开头我给伊萨姆送过三四次，有次实在是好奇就掰了一块下来吃……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吃第二次。就算知道是为了磨练意志，想起那个味道就觉得这未免太残忍了。后来姐姐觉得那饼实在在冬天是不能吃，索性就做了些软点的馕让我隔一两日去送一次，不过过了冬天就没做了，还让我遗憾了好一会儿，毕竟难得吃到她做的馕，多吃一点是一点。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去处？没有的话和我一起怎么样？”他颇有些嫌弃的从背后拿下刀来把那马贼的尸体挑开，那马贼的脸混着血和沙，刚离开地面就又被萨里耶翻了个面，继续与黄沙亲密接触。
“好丑。”他把刀插进沙里又拔出来抖了抖放回背后，走到我面前大概一把刀的距离，稍微弯下腰向我伸出手，“考虑一下吧阿里娅，有个人带着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这么自来熟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有什么别的意图，但无论是姐姐还是艾资哈尔或是伊萨姆都不像是会随意与人结仇的样子，而且按我之前对他仅有的印象和伊萨姆曾提过的零星话语来看，萨里耶这个样子就算意图不明也不会是什么大恶之辈……但愿吧。
我答应了他。
从各种方面来讲，萨里耶确实是个挺称职的引路人，除了隔一段时间就有莫名其妙的人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跟他讲莫名其妙的事情以外没有什么不好，他谈事情的时候我一般都会自觉跑得远一点，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只是有时候他会把我拉回来放在旁边杵着当摆设，不过我汉话学得磕磕绊绊，就算听了那么多也没搞懂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倒是把各大门派的衣裳特征差不多认全了。
在教里的时候都是道听途说，虽然差不了多少，到底偏差也还是有的，想象力再如何丰富毕竟也是及不上现实的。
不得不说萨里耶有着与他庞大的关系网相配的武力，在这种武力之下还有属于他身份背景的层层谜团。
那天有个万花来我们暂住的院子找他，我从外面回来推门就看到个黑衣的人影自他背后暴起，手上举着把锃亮的砍刀就往他头上招呼。只见那万花迅速跳上了房顶，然后萨里耶突然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背后，手上的弯刀向下一劈，一个人头就滚到了地上。
血溅三尺。
我终于知道那个万花为什么跳到房顶上了。
我又被劈头盖脸的喷了一身的血。
萨里耶拎着刀，刀身上暗红色的血珠一颗颗落到地上，而他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近乎餍足的笑。
他这种表情极端可怕却又转瞬即逝，好像我只是被血糊了眼睛，看错了而已。
然后他又跟没事人一样提着刀过来想要揉我的头，却又在发现没有地方下手时迅速收回了手。
“阿……离，帮我把你自己和院子嗯……还有我的刀都收拾一下。”他说完把自己的刀丢给我，转头叫仍站在房顶的万花，“程清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的这个变脸能力我是很佩服的，毕竟不是谁都能瞬间从面带微笑切换到面带伪笑的状态。但是我发现他虽然对这个叫程清晏的人存有戒心，却不怀敌意。
虽然好奇，但是我却并不想深究，至于原因嘛……怕死。
他们两个走了之后我先去洗了个脸，然后悄悄把黑衣人脸上的面巾解开了，是个很没有特色的青年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我又摸了一遍他的无头尸体，腰上有把匕首，纯黑不能反光的那种，刀柄上刻了字，不是波斯语，可能是突厥话一类的，大概是个名字。
用这把匕首割开他的衣服，各方面匀称结实、有肌肉但不显壮、穿上衣服甚至显得瘦弱的躯体出现在我眼前，因为死亡和血液的大量流失这具尸体已经隐隐呈现出一种灰白泛青的颜色，我在他的后颈上找到半个的深红的刺青，两根幼年芦苇杆粗细的赤色线条交于一点，上半部分应该在头的那部分上，虽然萨里耶的刀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头的那部分我看得不甚分明，只隐约是两个交错的、斧子之类的由一个杆子和一个头组成的武器。
嗯……
暗红色的标记，交错的武器……好像是恶人谷。
萨里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我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领了令出来历练的同门，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历练这样简单。
我把头和尸体丢在了城外乱葬岗，一个集乌鸦和野狗于一身的地方，然后回去打水洗澡，顺便把萨里耶的刀洗干净。
他的刀很好，一把的分量和我一对弯刀差不多，但对他并不会显得坠重，再结合刚刚砍脖子都未豁口来看，用材应该相当的珍贵，在大漠里的时候我就曾听修明尊的师姐讲，最顶尖的武器是有玄晶在里面的，也可能有别的材料，比如说天外陨铁之类的，反正咬死一个字：“贵”就对了。
按这个来讲的话，萨里耶有很多钱，超出我想象的那种。再联系他庞大的关系网和娴熟的杀人技巧，我大概可以知道他如果不是没事经商的话，干的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正经行当。
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所谓，管他行当正经不正经，别给人家做白工就行。
傍晚的时候那个万花背着他翻墙进来，手上还提着一捆配好的药材，进了院子把一脸死相的萨里耶丢进房里，自顾自去厨房提出来一个快发霉的黑罐子，稍微冲洗一下之后熟练地生火熬药。
我进屋去把刀还给萨里耶，顺便把那漆黑的匕首和那人后颈上的红色刺青告诉他。萨里耶听完脸沉得能滴出墨水给万花画画，但也没说什么，只问我要了那把匕首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就把我支出去给程清晏帮忙。
程清晏看见我来没说什么，只叫我去给他砍些柴来。
“砍细些。”他笑眯眯地用波斯话跟我讲。
我应了一声就往院子角落提起斧头劈柴，老实说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做的活儿，任谁天天提着两把十来斤的弯刀都不会觉得劈柴用的斧头是个重物，本来我还嫌它太轻，好在跟着萨里耶的这一路所有需要砍柴的地方他都是让我来拎着斧子练手，现下已经不至于出现直接把那底下的树墩子劈成两半的情况了。
等等，程清晏……是个万花大夫吧，况且还长张无论如何也是中原人的脸。
我转头去看他的脸——对啊，纯的汉人，没错啊？
程清晏似有所感，将目光从药罐上移开投向我：“临渊……就是你师兄，教过我两句。”
“萨里耶？”手里的斧子因为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嵌进了树墩里，我索性松手先把劈了的柴抱给他，“临渊？”
“差不多够了，你坐着歇会儿吧。”他接过柴火放在一边垒好，一边看着火一边跟我讲：“你知道临渊羡鱼吧？就是那个临渊。临渊是他的中原名字，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代号。萨里耶？他倒是从来没跟我讲过他波斯名字——听说你们教名是不能给别人讲的？”
“以前是这样的，只是我们现在不太管这些旧规矩了，”我坐在门槛上看他，这个万花大夫生的好看，没有什么棱角却也算不上圆，整个人透出一种温润的味道。院子里浓郁的中药苦味里莫名地还有一点不太和谐的腥气，不太像血，但院子里才死过人，就算用水冲过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日之内散个干净，我就没太当回事，接着跟他说：“以前的话要是有人告诉你自己教名，怕就是以身相许了。”
他笑笑没再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呆在这个大夫身边不太安全，就准备进屋先睡一觉再说，反正萨里耶都还在，哪知道他就坐我屋门口的凳子上，手里拿着那把漆黑的匕首。
而匕首的尖端，正对着我。
好吧，说是拿着其实也不太准确，可能“提”比较合适那把匕首在他手中的状态。在我进屋的那一瞬间，我无法否认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这是我之前从未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属于一个我几乎未知领域职业的气场，现在我可以确定他干的是那种杀人放火的勾当，并以此为生。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灭口。
幸运的是他没有，他拿匕首对着我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我，抬眼看见是我他就收回了外放的那种冷意并且把匕首放在了桌子上，柄对着我。
他招呼我过去，就着有些黯淡的烛光给我指刀柄上的鬼画符——我猜错了，那并不属于我们那一大片的任何一种语言，反而是比较接近于中原宗教里的一种符咒的画法，大概是祛邪一类的。
“我也不太熟这个，之前有个认识的道长给我看过一张类似的说是能去去晦气，但一般要刻也是在刃上。”萨里耶放下蜡烛，“他……你再给我描述一下他后颈子的纹样。”
我再给他讲了一遍，萨里耶边听边闭上眼，我说完了他连气都不吭一声。
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差一点要伸手去他眼睛前面晃两下的时候他把眼睛睁开了，先是让我拿纸笔来说他要写信，我刚要起身他就说算了，让我把外面那个万花找进来。
程清晏刚好端着一碗浓黑的、闻起来就特别苦的液体进来。
也真是难为他能在这院里找到一个不那么寒碜的小碗。
“去睡吧。”萨里耶在我跨出门槛的时候嘱咐道，“明天午时左右我们就该离开了。”
第二日我们就离开了住了月余的院子，往长安去。
程清晏当晚就离开了，是萨里耶半夜把他从院子里轰出去的，听那个架势怕是差点打起来，谁知道他说了什么就把萨里耶给点着了。
真惨。
时间从我离开大漠在龙门混日子推到现在，已是半年有余。
如果没有遇见萨里耶，我会直奔长安而去——天子脚下，安全，无风险。本来按我的计划，长安有教里的接引人，我大可以在接引人那里找些事情做着……再躲回姐姐的羽翼下。
我到了长安，萨里耶把我安置在西市一处小院子里就不知所踪，他说过段时间就回来，也没说这时限是多长。
“反正你安心住着，想去哪去哪，不会有人赶你。”萨里耶这样跟我说。
萨里耶有着瀑布一样长而直的黑发，和一对蓝砂石一样的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盛着天边的暮云。
他是个暗杀者。
这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萨里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