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江湖上有一个南侠。
人人都知道，南侠名唤展昭，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现长伴包拯的身边，为百姓护得那一方难得的青天。
展昭很少说话，也很少笑。虽然他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温暖，但平时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悲。展昭的轻功也很好，老一辈的人说那是失传已久的【燕子飞】虽然这已失传的武功展昭是如何学来的无人得知，但耀武楼献艺时，这曾经名动天下的绝技确是艳惊四座。只可惜，下得金銮殿后，展昭却再不愿在他人面前特意卖弄。
展昭出门时总要带一把大大的油纸伞，看到阳光，他就把伞撑开，将自己裹个严严实实。每当旁人问起，他总是笑笑【我的皮肤只要一照到太阳就起疹子，从小的毛病了，我也没有办法。】公孙先生也说那是一种皮肤病，没得治。如此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不能站在阳光之下，当真可惜。
展昭不喜欢束发，总是披着头发然后直接着冠。开封府的衙役们打趣时总说【展大人，不束发，不会是未及弱冠吧。】展昭听后也是笑笑，回屋找出一把小梳子，再来到院中除去官帽准备束发，却总也梳不齐那一方总角。最后索性放弃般扔下了梳子，再取回官帽戴好。
展昭经常忙得吃不上饭，就算是闲下来可以好好吃餐饭，桌前也只是些清淡的素菜，碗内从不见荤腥。有一次厨房大娘看他连日劳苦，想炖只鸡给他补补身子，却遭到了严词拒绝。事后厨房大娘也经常感叹【展大人不忍杀生，真是菩萨心肠。】
总之，展昭是个很特别的人。
包拯有时也会站在书房窗前，抚须看那院中一抹红色的身影【奇怪，本府总觉得很早以前在哪里见过展护卫。】
【大人说笑罢。】公孙也会站在一旁笑着回话【展护卫如此特别的一个人，见过一次又岂会忘？】
特别的不只展昭一人，陷空岛的锦毛鼠白玉堂也很特别，只是两人不是一种特别法。
锦毛鼠白玉堂，江湖尊称为白五爷，天性桀骜不驯。可怜了那一表人才风流天下的面相，骨子里却是个罗刹，平日嫉恶如仇性子也暴烈，天知道他和那平素就沉默寡言中规中矩的展昭是如何互相引为知己的。
但两人关系的确是非常好。展昭是皇帝亲封的【御猫】江湖盛传猫鼠不两立，但事实并非如此。有时白玉堂也好奇【喂，猫儿，你是怎么想着要和我结交的？】
展昭想一想，答【也许是因为你是我少年时期最想当的那一类侠客吧。】
白玉堂笑起来，拎起身边的一坛女儿红拍开封泥【哦？那为什么又没当成呢？】展昭也是笑笑，摇摇头不说话。
展昭的确不常笑，但在白玉堂的面前却从不吝啬笑容。他经常说他想成为白玉堂那样的游侠，白玉堂也疑惑，既然想当，为何不去？展昭却总是摇摇头说不能够了，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想想。儿时的梦想并不是各个都能实现，只要记得自己曾经有梦便好。白玉堂也点点头说的确是如此。
白玉堂喜欢想着法子逗展昭笑。尽管展昭给他的笑容已经够多了，他却仍然想看到更多更多。展昭的笑给人一种清澈而纯粹的感觉，他真的迷恋那不带一丝杂念的笑颜。可惜一个个麻烦的案子总是让展昭眉头紧锁。尤其是其中一桩案子，那卷宗都快被展昭翻烂了，可展昭每翻一遍，脸上的愁苦都是不减反增。
白玉堂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溜进书房盗出了那一卷卷宗仔细翻看。那是一个很老的案子了，记录案件的纸张都开始泛黄。上面记载的是一户人家几十口人在一个晚上被灭了满门。第二天白玉堂拿着卷宗去问包拯详情，包拯也是叹了口气，说是十几年前的悬案了。他还记得当初他踏进了那家的门后看到一个活着的少年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那少年伤势太重已是无力回天，直到自己承诺必将把真凶缉拿归案绳之以法，那少年才断了气。只可惜那真凶十几年后仍在逍遥法外，自己却是没能兑现当时的诺言。
【那被灭门的人家也姓展，说不定是与展护卫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包拯又叹了一口气，走了。
白玉堂以前总喜欢戏弄展昭，但从某一天开始，白玉堂不再戏耍猫儿，而是真正如知己般见面便是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展昭也觉得奇怪，莫不是眼前这只嚣张的耗子又在耍什么新花样？可日复一日，预想中的阴谋与算计没有出现，白玉堂仍是每日在展昭巡街之后把他拉上一品楼，摆一桌素雅的小菜和点心，或是有事没事就钻进展昭的伞下，与他一起并肩而行。展昭的朋友不多，白玉堂是与他最近的一个。
十几年的悬案突然有了转机。
开封府边界，又一次灭门的惨案发生，手法与十几年前如出一辙，凶手人数众多，但杀人的手法都是胸前横划一刀，有的人心脏被一刀切开，血液喷的房内到处都是。包拯等人进入每一个房间，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满地满墙刺眼的殷红。
展昭执伞站在屋外，只是看着衙役们搬出一具具胸前一片血糊的尸体，脸上一片苍白之色。
眼前的情景，竟如十二年前自己所经历过的一般无二。一样的横切刀口，一样的尸体遍地，一样的……满目的鲜红。
包拯深知其中情形，不便多问，只是挥手吩咐手下快速清理出现场。白玉堂是何等聪明样人，早已猜到其中关系，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一手搭在展昭肩上，轻轻拍着。
清理完毕，众人回府时天已擦黑，公孙连晚饭都没吃就进了仵作房开始验尸。展昭收了伞，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猫儿】白玉堂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合适的方法来安慰眼前的人，只好凑了过去，挑起了展昭搭在肩前垂着的一缕黑发【猫儿，爷与你束发，如何？】
展昭愣愣的抬起了头，在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后也是一笑【既然白兄想，那么请便。】
白玉堂听到了展昭的声音终是完全放了心，随意摸出了一把被展昭遗弃在了房间角落的梳子，走出了房间在展昭身后站定。替展昭除去官帽后白玉堂想了想，最后索性解下了自己的月白色发带，将展昭的头发认认真真地梳成一个总角后用发带绑好。
夜凉如水，两人在院中一坐一站。清风拂过，展昭的几丝发梢飘起，与白玉堂飞扬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
展昭起身，回屋取来了一面铜镜。可惜今晚皓月当空，镜面反射着一片白光，怎么也照不清楚。
白玉堂开始哧哧笑了起来【好了臭美猫，别照了，挺好看的。】展昭不信，仍是左右调整着铜镜的角度，想要看得清楚一些。最后白玉堂干脆一把夺过了镜子，反扣在了一边的石桌上【别照了，挺好看的。】
【真的？】
【那是，爷梳的头必须好看，你也是个美人，怎么可能难看。】
话一出口，两人一时间都愣住。过了许久，白玉堂才难掩尴尬地说了一句【锦织的发带竟然配了粗布衣服，真难看，爷改天带一套衣服给你。】随后便飞也似的翻墙跑了，单留展昭一人孤零零站在院中。
展昭站了一会，复又轻叹一声坐下，继续盯着仵作房紧闭的房门。
之后，案件好像有了些什么线索，但又好像没有？展昭原本应该很关注案件的进展的，但这次他却总也无心再关注案子本身了，甚至连碰见公孙也懒得问起。最近他总是会做一个梦，梦见的都是自己的曾经。
那段少不更事的曾经。
曾经，展昭还是未及及冠的少年郎，用一段发带随意绑住长发后就拿起木剑在自家的院内练武，几招行云流水般的剑式过后，展昭望见自己的娘正倚在雕花的廊柱边，含笑看着他。
【娘】展昭弃了木剑，噌噌几下便窜到了展母身边，展母揽过了自家儿子的肩头，轻轻用帕子抹去了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娘，我什么时候能像爹一样，做一个济世的大侠？】
【呐，等到昭儿长大了，武功练好了，自然就可
可以了】
【爹说我的武功已经很好了，可是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男子二十岁束发及冠，等昭儿哪天也能像你父亲一般束起总角，就算真的长大了。】
展昭扁扁嘴【二十岁，还要等好久。】
展母也笑了，摸摸展昭的发顶【是啊，所以昭儿要耐心等待。】
当晚，展昭念完了一天该读的经书，展母想催促他快些休息，他却往桌上一趴【不行，等到二十岁太久了，我现在就想束发。我明明长大了啊，爹连表字都给我取好了，叫熊飞。】
【可男子要等到二十岁及冠，这是规矩。】
【娘~】展昭开始摇起了展母的手臂【就一次嘛！一次，我不会让爹知道的。】
展母被缠得无法了，只好拿来了梳子。展昭立刻找板凳端端正正坐好。展母很仔细的把展昭的头发一点点梳平，然后拢在了一处，开始认真束发。展昭只觉得摩擦过头皮的木梳梳齿都带给了他无限的幸福。
将发束好，用缎带绑紧，展昭立刻奔到桌前捧起铜镜左照右照却总也照不到脑后的发髻。展母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昭儿束起发后果然是精神百倍。】
只是展昭未曾想到，他今后竟再也没有机会将头发束起了，直到……直到……
白玉堂自那夜过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赞展昭美人之事，仍是每天帮着包拯跑跑案情，抽空再与展昭谈会天。包拯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十几年前对那少年的承诺，对此次案件更为上心，再加上犯案者此次出了纰漏，所以各项工作的进展也很快。当展昭终于想起了询问案情时，包拯已经将疑犯锁定开始查找证据了。
展昭调整了状态，也穿上了官服投入调查之中，他仍是不束发就直接戴上官帽，那一把小木梳和那一方月白色丝带也重新被扔回了房间的角落。
那日，展昭撑着伞正准备出门调查案情，却是被提着个包袱急匆匆翻墙入院的白玉堂重新拽回了屋内。
【白兄，你这是……】
白玉堂关上门将手中的包袱往桌上一搁，又顺手抽走了展昭手中已撑开的油纸伞收拢【猫儿，莫忙着出门，先看看爷给你准备的东西。】
展昭疑惑地伸手去揭那包袱，白玉堂眼角余光却已是瞥到了折好放在角落的月白色发带【嘿呀！小猫，你就这么把爷给的东西弃之不顾啦？】
展昭已经抖开了包袱里装的那一套衣服。衣服也是月白色的，式样大方，用料是一尺百金的蜀锦，那上面若隐若现的暗纹不知道要找多少技艺精湛的绣娘才能绣得上去。
【那日应了你的，给你做套衣服配发带，尺寸是按照你的身量大致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展某只当那日白兄说玩笑话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展某怎么敢收。】展昭说着又急急想把衣服折好还给白玉堂，白玉堂却是按住了他的手【爷从不晓得玩笑二字何解，说了的事就一定会做。衣服已经做好了，你不穿，爷就只好把它扔了。】
展昭这才停了手，白玉堂又道【穿上试试，爷再帮你把头发束起来。真是的，爷不帮你你就披头散发如鬼一般。】
展昭捻着衣角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趋于平静。展昭微笑【展某知道白兄说到做到，如此好的衣服丢了也实在可惜。那么，展某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白兄出屋回避一下，展某这就更衣。】
白玉堂一挑眉【你屋内不是有屏风么？你入屏风内换，爷也好坐下喝杯茶水。大家都是男人，怎的就把爷往屋外赶？】
【白兄所言甚是，只是展某确有不便，望白兄见谅。】
白玉堂顿时疑心大起，有甚不便的非要躲着自己，莫不是伤了不想让爷看见？自己受伤时也是不愿意让几位哥哥见着。心下想着嘴里却答【也罢，既如此，爷出去等便是。】说完便出屋，顺便带上了房门。
房门一掩，白玉堂立刻转入了展昭隔壁的一间客房。白玉堂记得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小洞可以看到展昭房内，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人士挖的，还特意在洞上又挂了一轴画挡着。
白玉堂入屋关门后卷起了画轴向展昭屋内望去，只见展昭并未入屏风，只是脱了官袍搭在了床沿上，动作轻便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白玉堂正思忖着莫不是病了？只见展昭从床榻下拉出了一个火盆，然后又拎起了要穿上的锦袍，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着了衣摆。
白玉堂登时心下大怒，就算自己送的东西他不喜欢，说不喜欢不要就好了，这样烧掉算怎么回事。可接下来的场面又让白玉堂脸色发白，惊得差点把手中的画轴扔出去。
此刻被烧掉的衣襟已经隐隐覆在了展昭的身上，随后是衣袖，衣领……当火盆内的衣物已变成一堆灰烬时，展昭的身上却是套着一件簇新的月白色华服，与被烧掉的那件分毫不差！
饶是白玉堂平日胆子再大，此刻也是遍体生寒浑身战栗，相处了这么久的人，没想到竟是……竟是……
展昭对隔壁的情形浑然不觉，他重新整理了衣襟，束了下腰带，将火盆重新推到了床下。想了想后，又找了一张凳子放到衣柜前，然后踩着凳子从衣柜顶上摸出了一柄带着伞套的白色绢伞，撑着伞走出了屋门，却是没见到白玉堂。
【白兄，白兄？】展昭觉得奇怪，连唤了两声白玉堂刚刚说自己在屋外等，怎么此刻不见踪影了？
白玉堂仍在屋内，平日那一句平淡无奇的【白兄】此刻听在耳内却如炸雷一般，心里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呆立一会，白玉堂还是努力劝服自己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鬼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定了定神，白玉堂推开了房门【展昭，我在这。】声音虽是沉稳，脸上却还是毫无血色。白玉堂走出房门后装作检查衣服是否合适的样子摸了摸展昭的衣袖【衣服可还合身？】
衣料可以摸到，还是上好的蜀锦，但是刚刚发生的事究竟该怎么解释？
展昭见白玉堂脸上变颜变色的，想凑过去问问他怎么了，可没想到绢伞刚刚挪过去一点，白玉堂却如受到刺激般立刻跳开一步重新站在阳光下【那什么，展昭，我今天还有点事，既然衣服还合身，那么我先告辞了。】
【喂，白兄……】展昭还想叫住白玉堂，可白玉堂却不作任何停留，飞身离去。
【真奇怪，白玉堂平日里唤自己都带个猫字的，今日呼起大名反而不适应。】展昭转头又看向了客房敞开的大门【客房里又没什么，他进去干嘛？】这样想着，展昭也迈步入屋，当看到甩在一边的画卷和墙壁上黑黝黝的洞口时，心内也是一惊。
刚刚……莫非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展大哥？】
他怎么会看见……
【喂，展大哥，回魂啊。】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以后……
两根手指在展昭眼前晃了晃，展昭猛地回了神，发现赵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展大哥，你可算回魂了，好端端发什么呆啊。】赵虎收回了手【赶紧走吧展大哥，大人他已经知道疑犯的落脚处了，去晚了可能扑空。】
【……】
【展大哥？】
展昭看了看手中的白衣和手中的白伞，终是轻叹一声垂下眼帘【走罢，前方带路。】
今后，怕是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