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楼散》阿尔梅斯

2、第2章 巫神

　　长宁殿里，正阳公主正坐在太后的下首，仰着头说着些什么。容华带着嫣香走进殿内的时候，她似有所感，远远扭头看过来，见是容华，便绽放出一个大大地笑容，艳若暖阳。容华看着那一对若有似无的梨涡，纷乱的心竟仿佛“咚”地一下落了地，微微地沉静下来。

　　正阳站起身迎上来，一边替容华解着披风，一边说，“你父亲这事出的突然，若不是你昨夜惊动了御医，我们恐怕此时还得不到消息。这才让你赶紧进宫，一则咱们需得商议一番，二则今晚就在宫里住下，你一个人，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说完正阳拉着容华走到太后身边。容华这才看见殿内还坐在一名男子。这男子年纪约三十上下，身穿紫色官服，头发整齐的束在冠里，眼如秋水，正温和的看着她.。

　　容华上前见礼，“太学大人。”

　　顾仁济点点头，问道，“身体可无碍了？”

　　容华心中泛起些苦涩，面上倒还算平静，规矩地答道，“昨夜御医来瞧过了，说是一时着急导致气血郁滞才晕过去，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太后牵起容华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叹息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容将军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身陷诏狱，你更得仔细自个儿的身体，莫要让他再添担忧。”

　　正阳也宽慰道，“容将军也是侍奉数朝的老臣了，陛下再生气，也总得顾忌三分。你放心，现下顾大人在这里，定会为咱们拿个主意。”

　　太后赞同地说，“容将军一向忠君爱国，没想到如今为了承稷竟招此祸事。” 她转头看向顾仁济，问，“顾大人，容将军果真是因为请陛下为承稷婚配而惹的陛下震怒吗？”

　　顾仁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容华，方才说道，“容将军与我也是故交，但他此番确实是莽撞了。按理太子现在已到了年纪，婚配也属正常，陛下万万没有发怒的理由。只是...”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容将军的话说的明白，请求陛下早日为太子婚配，生下太孙，以便大周早日‘回归正统’。”

　　“回归正统”这几个字他说的清晰而缓慢，太后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定远大将军容平生性耿直，众人皆知；可这“正统”二字乃是当今陛下心中的刺，世人皆知。容平如今直接触了逆鳞，这让太后一时竟也觉得有些头痛。

　　正阳却抬眼看着顾仁济，有些不满地说道，“太子原本就是正统，容将军这话也没什么大错。顾大人，您觉得呢？ ”

　　顾仁济转头看向正阳，正色道，“长公主，太子自然是正统，但陛下亦是正统。”

　　正阳正想再说些什么，翠微轻轻走到太后身边，悄声地说道，“太后，太子的药得了。”

　　太后眼神微微一亮，她打起些精神来，对翠微说，“你亲自把药送到太和殿去，看着他服下，再来回我。”

　　翠微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太后看着翠微离开的身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一刻的走神。她沉吟了一会儿，对容华说道，“看来此事比我们所想要更为复杂。如何解决还需另做计较，总得想个周全的法子才好。”说着以手抵了抵额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待我仔细考虑一番。”

　　两人从长宁殿出来，正阳便亲热的挽了容华的手臂，说，“我想你肯定担心父亲，一得到消息就派了人去诏狱。回来的人说，虽没见着容将军，但是孟定川已在我们之前去过了，还特意关照了勿要苛待容将军。” 正阳有些促狭的笑了一下，说，“我看他对你们还是颇为上心，说不定请他帮忙，还能与你父亲见上一面。”

　　容华抬头看了正阳一眼，摇摇头，说，“这些年我们与孟家其实已没有什么来往了。”

　　正阳叹口气，说，“突然出这样的事情，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他位置坐的愈发稳固，原本向着我们的那些老臣，大多都被清算，剩下些也都不敢再出头。新提拔的那些新贵们，一心迎合上意，现在都盯着承稷不放，每每提及太子，全做出一付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样子。如今也就只有容将军，还这样一心地念着我们，”说到这里，正阳看着容华，眼圈竟隐隐有些发红，说，“原是我们带累了你们。”

　　容华见正阳露出这般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容华忙抬头去看，只见前面一行五人正迎面走过来。

　　这五人身形装束与周人大为不同，为首的是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其中一个年龄稍长，个头却稍矮，举止神态与永盛宫内那些做足规矩的姑姑们颇为相似，一路敛声屏气地低着头走路；另一个年纪轻些，身材却更加高挑，虽也学着样子低着头，但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四下打量，她的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件东西，用黑布遮了起来，看不出来是什么；走在后面的两个侍卫，都是一样的高大魁梧，在这寒意颇重的深秋天气里，也穿着极少，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上青黑色的图案清晰可见。

　　这前后四人将一个小女孩护在正中，那小女孩看上去身量未足，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泻而下，垂至腰际，随着她走路轻轻的在身后摆动着。她全身都罩在一件宽大黑袍里，只有一张苍白异于常人的小脸露在外面，脸上挂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淡，一双眼睛比寻常人更加的黝黑而深远。那铃音便是随着她的走动隐约的从袍子下传出来的。

　　那年长的侍女远远看见了正阳与容华一行人，便停下来站在一旁，微微侧过身子为两人让路，其余几人见状也都停下了脚步。

　　容华从她们身边走过时，忍不住扭头打量了两眼正中的小女孩。小女孩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抬起头来，一双黑瞳正对上容华的眼神。容华只觉得心里一惊，她刚想收回目光，却听那小女孩毫无感情的冒出一句，“你，不属于这里。”

　　容华一下子停下脚步，她紧紧地盯着小女孩，脸上全是难以掩饰震惊之情。

　　年长的侍女忽然转过头，颇有些严厉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于是垂下头，不再出声。

　　小女孩的声音并不大，但一旁的正阳听的清楚。她发现了容华的异样，也停下脚步，见容华急切的向前迈出一步，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出声唤道，“容华？”

　　此时容华的脑中已被小女孩那一句话搅的一片混沌，正阳的声音仿若一下在她脑海里抽出一丝清明。她一下子站住，有些犹豫的回身看了一眼正阳，已到舌尖的话最终打了个滚，勉强被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脸色，转回身来，说，“没什么，走吧。”

　　容华听着身后的铃声渐行渐远，直至快要听不见，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一行人慢慢消失在转角处。

　　正阳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不用在意她，这些东夷人最喜故作神秘，又好折腾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咱们一向忌讳这些，往常也不大同她们来往。只是这几年，北狄将他们欺负的狠了，不得不来寻求咱们的庇护，这才常见她们出入永盛宫。据说这次为惠太妃带来东夷圣物做贺礼，珍稀异常。今天大约是来先呈给陛下过目的。”

　　容华有些恍然的说，“原来是夷使，难怪行色匆忙，朝仪门大约也是快落锁了。”

　　正阳点点头，“那小姑娘据说是东夷的下任巫神，叫阿珠那。”正阳略叹口气，接着又说，“这次的千寿宴，不止是让承稷带着各位皇子在太和殿抄经，还命各位王爷奉诏进都，更是大动干戈，召了各属地的使臣前来献贡，陛下这次，可真是做足了功夫。”

　　容华却依然有些心神不宁，她似乎对阿珠那念念不忘，问道，“下任巫神？”

　　正阳看了容华一眼，颇有些嫌弃的撇了下嘴，说，“这些巫神我看都有些不太正常，据说东夷人为了保持巫神的血统纯正，都是血亲通婚。”正阳摇摇头，“真是蛮不开化。”

　　容华吃了一惊，“血亲通婚？那岂不是...？”

　　正阳似乎想起什么，她在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说，“所以说，北荒南蛮，这些人，哪里能懂得什么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