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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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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又是寒冬腊月。
上官印璇呵了口气,怔怔地看着那团白气渐渐消散在寒风中,原来天这么冷啊。“上官!你有在写吗?”忽然一声暴喝,吓得他收回了目光。弘文院督察章溯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官一族担任史官之职已有百年,上官家写的史是没有人敢反驳的正统和经典。偏偏这一任史官上官印璇不但没有进取之心,而且平庸得足以让人过目就忘,果然还是血统的问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印璇一眼。上官印璇撇了撇嘴,眼底仿佛有讽刺一闪而过。
皇室的祭天是每年年末比较重大的活动,朝中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参加。这也是上官印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埋首在史册上写了几行,无非都是些歌功颂德之辞。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嗯?好香!用力吸了吸鼻子,是梅花吧?顺着香气看去,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了欣喜,而冻得发白的脸也焕发出与往日不同的神采。
“每年祭天都一样,真没乐趣。”齐阳候沅思南将手枕着头,站在大殿外极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惹来朝中几位老臣的侧目。
“你既然这么无趣,不如让本王来为你找找,有趣的事。”说话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股谐谑,却惊得沅思南差点蹦起来。这声音化成烟他都认得。“六,六王爷!”
“齐阳侯何必如此惊慌,本王又不会将你吃了。”萧昭翃交叠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他,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
才怪!沅思南在心里偷骂。这个六王爷可是朝中一大祸害,朝中没有人不怕他的。招惹上他实属他家门不幸,偏偏他像是吃定他了,每每都要拿他开涮。呜……他好想回可爱的草原他的家乡去啊。
“诶?你在发抖呢!这可真糟糕,京城这样的气候都让你冷得发抖,要是回到草原岂不是要冻死你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吧。”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沅思南在心里哀鸣。他可爱的草原他的家……
萧昭翃看着他的表情,低笑了声抬起头,环视了坛下列队整齐的官员。唉……今年果真很无趣呀……
察觉到有目光往这儿来,上官印璇不由低了头,神色黯淡下来。装模作样地在史册上写着。随着目光移走,心总算稍稍地放下来。“上官,你又走神了。”章大人不满地瞪着他。真是的,一点身为史官的自觉也没有。他拂了拂袖,索性到别的史官处,以免在这儿看着碍眼。
有本事你来写啊!上官印璇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骂了句,却没有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就在这时——
“史官大人!史官大人!”一个宫人慌慌张张自祭天坛上跑下,直往上官那儿奔去。
“什么事?”上官印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福大人突然……身子有些不爽,您知道的,所以劳烦您暂时接替一下他的工作。”
“其他史官不可以吗?”上官印璇犹疑着。他实在不想到上面去。
“那倒不是……”宫人反倒觉得十分奇怪。诶?这个史官大人似乎不太愿意呢?!这可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呢!
此时,祭祀曲突然响起。“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宫人不顾上官印璇反对,拖着他就跑。当下这种时候鬼要管他愿不愿意,能找到史官才是正经。
“诶!”上官印璇却也毫无办法,只好任由被拖着一路飞奔。
坛上坛下,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站在坛下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官吏,没有太大的权力分配,偶尔就是有些像章大人那样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角色;而坛上的官员则是不同,与生俱来的威严,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压力,令人窒息得快要喘不出气。
上官印璇才想打量一下四周,却不巧落入一双同样在打量他的眼里。
顺着萧昭翃目光所指,沅思南踮起脚:“噢,那个史官呐,是上官家的呢。”
“上官家的?”萧昭翃略略挑了挑眉。这个人分明是……
嘴角好看地上扬,他定定地看着上官印璇,表情有些轻浮:“这样说来,你就是上官霖昀的私生子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上官印璇身上。
上官印璇面无表情的,行礼:“微臣问六王爷安。”
“你跟上官赫哲还是有那么点相似的,不过他比较俊美点。”萧昭翃笑得邪恶。私生子呀……那可得好好玩一玩了。
“是。”明白他是存心找茬,上官印璇一点也不想惹麻烦。可是他根本忘记了传说中六王爷找麻烦的本领有多高。
是?萧昭翃的表情颇耐人寻味。他轻摇了头,似笑非笑的:“也对,毕竟也是上官霖昀的儿子。跟异母兄弟长得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说呢?”他最喜欢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王爷说的是。”明明是一副顺从的神情和口吻,但看在萧昭翃眼里却不像那么回事。“费心接管曾经把你抛弃的所谓家人留给你的烂摊子,你心里会很怨恨吧?”
上官印璇微微眯了眼,态度依旧恭顺:“六王爷劳心关心臣下,令微臣着实感动。如此劳心劳力,还望六王爷多保重身体。王爷您福寿安康实乃我们臣工之福,王朝之福,百姓之福。”
“哈哈哈……上官印璇,上官印璇,好得很!”萧昭翃放肆地大笑出声。如此冠冕堂皇地影射他多管闲事,上官印璇呐,他开始好奇他的真面目了。“抬起头来!”嫌他一直低垂的头过于碍眼,萧昭翃以象笏抵着他的下颚。
六王爷要发飙了?沅思南在一旁看得一脸兴味,看来有人接替他让六爷玩。真是太好了!
上官印璇抽动了下嘴角。心中作了一番权衡之后,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还真是难为你了。”萧昭翃的语气中似有讽刺。
我招你惹你了么?!上官印璇忍住火气:“怕是也难为王爷了。”
“怎么讲?”萧昭翃一脸愉悦。
“微臣低俗的外表实在难以入王爷您高贵的眼。”
“是么?”萧昭翃笑靥如花,却高深得让人难以摸透心思。“沅思南,你这样偷听的姿势应该会很累吧?本王准备一些人帮你推拿,本王的好意你是不会拒绝的吧?”
“不会……”回答的声音分明是凄楚和哀怨的。这个被妖魔化的六王爷……
“史官大人,该进去了。”宫人匆匆跑来。
“知道了。”上官印璇点点头,就往殿内走。在经过六王爷身边时,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却又含糊得听不清楚。他无心再问他,便跨进了殿内。
这次就放过你。
这就是他没听清的那句话。
“大人,您回来了。晚膳备好了。小少爷已经安顿好睡觉了。另外,这是刚刚六王爷差人送来的信。”管家将一封信递给上官印璇,“大人还有要吩咐的吗?”
“没有了。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家了。”上官印璇看着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心里颇为不安。
“那小的就告退了。”管家行了行礼。现在上官家可不比往日了。仆人散去了大半,现有的仆人都是新请的,加上这个新主子似乎不喜欢有外人打扰,仆人干完活就可以回家了。真是怪人。
在管家走后,偌大的宅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上官印璇的心也随着空气一点一点的冰冷起来。他还能撑多久?猛然想起手中的信,他有些颤抖地拆开信封,雪白的纸上分明只写着:
“‘空自倚,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他不禁吓了一跳,这首《汉宫春梅花》分明是他祭天时顺手写在史册上的。他究竟是何时发现的呢?抬手拨了拨头发,走进内室。看到小侄子依旧睡得香甜,脸上的线条也不由柔和起来,小心地为他掖好被子,上官印璇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汗涔涔的。他不由自嘲:“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上官甫浩由梦转醒,看到床边的人,含糊地叫了声:“姑……”继而又睡着了。
“甫浩,你又叫错了。”上官印璇看着他,表情复杂。
月光透进窗,落下一地清冷。
“我还真不知道你对这些史料这么感兴趣。”沅思南在一摞史册中翻翻拣拣,而后斜睇一眼正半卧在软榻上,一副散漫状的某人,“这些署名全是上官印璇呢。”
萧昭翃心情似乎相当舒畅,换了个姿势,将手中的史册丢给沅思南:“给你看看。”
“看什么?”沅思南接过史册,翻了两页,眉头不由皱起,“真是那个上官写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嘛。”
“你觉得写得如何?”萧昭翃撑着头看他。
“很烂。”沅思南还在斟酌着要用什么词好,萧昭翃倒先说了出来。“没有什么亮点,见解也不独到,重要的是,没有重点。”
沅思南拼命点头。这样的水平还实在是侮辱了上官家世代写史的声誉。
萧昭翃笑得意味深长:“可是这样才让我觉得有趣。因为它又确实存在着亮点和重点。”
“有吗?”沅思南瞪大了眼睛看,也没有发现什么。
“所以说你的脑袋比不上你的外貌那么深刻。”萧昭翃翻了翻眼皮,“你刚看的是赫岗之役吧?上官印璇既不写排兵布阵,也不详细写战役的过程,你看看他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战役的地理环境。他倒是把赫岗这个地方介绍得很是全面,而且一点也不马虎。”
“你的意思?”
“他根本不是写史的料。比较之下,他更喜欢写游记。”换言之,他不喜欢呆在朝廷中,更不喜欢做一个史官。很有趣不是吗?上官家的后人不愿意当史官。他倒是真想看看,上官印璇是否当真这么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