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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千结 ...

  •   之一
      温蓿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上。
      街头巷尾满满当当的挤着好多间铺子,一家并一家的,每个门前都挂了不重样的灯笼,衬得周围暖融融的,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她还不是很习惯这种气氛,有些拘谨的打量着四周,犹豫着抬脚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她觉得这里很反常,却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
      …长街、灯笼、铺子…人呢?
      都到哪里去了?
      正想得出神,蓦地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温蓿心中一紧,猛地转过身。只见面前站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素衣公子,长身玉立,但可能是因着他太高,看不大清五官。犹是如此,温蓿也不自觉臊了脸,低下头福了福身。
      “姑娘缘何来此?”
      啊,连声音也是温润儒雅的呢。她绞着一方衣角偷偷地想。
      “姑娘?”他未得到答复,又问,声音中不带半分不耐。
      …为何来此
      “……”温蓿张口欲答,顿住,又恍然。
      是了,她说不了话了。

      温蓿的父亲在朝为官,平日虽不算得锦衣玉食,却也不愁生计。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她刚一出生娘亲便咽了气儿。父亲政事繁重,她与父亲甚少见面,也没听父亲说起过娘亲,除了书房里那幅常年挂着的画像,温蓿就没在父亲那里找到过任何一个有关娘亲的物件。父亲鲜少得闲,她的起居便多由乳娘照顾,乳娘是娘亲的陪嫁丫鬟,温蓿小时候常听乳娘念叨起娘亲,她虽少不经事,但看着乳娘说着说着便红了的眼眶,心中也酸涩难当。
      后来乳娘病得很重,整日缠绵病榻起不来身,她趴在枕席边哭,乳娘颤巍巍地伸手摸着她的头,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奈何小孩子的头发又滑又短,别了一会就又掉下来,乳娘便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一遍又一遍。
      她哭的睡了过去,醒来时乳娘已经不见了。父亲说乳娘家中有事,连夜赶回去了。
      她似懂非懂,只是朦朦胧胧的知道,乳娘大抵是永不会回来了。
      起初难过,时间长了也就罢了。生活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要自己多仔细这些,衣饰再朴素些而已。她本以为待到及笄,由父亲许配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如此换了个地方日复一日的继续,便是自己的一生,平淡无奇却也安稳。
      这天本无不同,父亲一向勤政克己,整夜未归处理事务也属平常。她早早起床,打水梳洗,却听得院子外面有些吵闹。
      约莫是前几日刚进皇都为元夕宫宴唱戏的戏班子,这么早就练起来了。她晕乎乎地想,这些天冷得厉害,这些戏子也是不易,冻得耳朵发白,鼻尖通红,还穿着薄薄的戏服咿咿呀呀的唱。
      戏班子刚来那天,她趁着人多偷偷地拉开门瞧过一眼。后来被父亲知道,还数落过她几句,说戏子乃最末之流,平白折了风骨,什么好的不看偏要学他们。
      她低着头听训,脑海中却还是那繁复的衣饰,婉转的唱调。尤其是那位描着巾帼眉的女将军,身穿雕凤嵌珠的银短甲,手提描凰镶金的红缨枪,肩上威风凛凛的玄色披风鼓着风猎猎作响…
      瞧着真叫人羡慕。
      “砰”地一声巨响,温蓿震惊地看着那扇她很少接近的木门被粗鲁的撞开,从外面冲进来一对兵士,训练有素的把她围在中央,两个身形魁梧的官军死死向后别住她的胳膊,强迫她跪在地上。
      温议郎贪赃敛税,结党营私,斩首示众。念妻儿无辜,免其死刑,年后发配南疆。
      她的头抵在石板上,宣旨的太监唱道:“还不谢恩?”

      着实是件小事情,比起天下国土,皇都说来不过半亩方塘,每日却也腥风血雨,更遑论千万里的疆域,动辄便少几个村子的人,不过是个谋逆不忠的小小臣子,是死是活与我等布衣何干?
      大家都这么想着,末了再瞥一眼那扇显得愈发破败的厚重木门,然后就远远绕开,生怕与那里沾上什么关系。
      夜里的牢房潮湿阴冷,闭上眼时甚至能听见潮虫在茅草上爬过的声音。不远处就是狱卒守夜的地方,他正蹲在一堆柴火前取暖。
      温蓿缩了缩怀里紧抱着的腿。
      初学酿酒时,院里梅树下封着的那几坛梅子酒该是挖出来了,用炉火小煨下再拿给父亲暖身子,也不知自己可有几分娘亲当年的手艺。
      ……若是娘亲能亲手教给她就好了…若是父亲喝的到就好了
      “大好的人生还未开始便已然结束,你可有怨忿?”
      ……
      “如今世道混乱,好人不长命,奸佞小人却一路亨通,你可愤恨?”
      ……
      “温议郎清廉正直,一心为国,却落得这般下场,你可认命?”
      她自小养在深闺,未涉足过半分朝堂之事,更不曾了解其中险恶。她大可不管皇帝如何昏聩,小人如何得势。世道再怎么更改,便是这天下换了个姓氏也和她没什么大关系。可父亲一生鞠躬尽瘁,为国呕心沥血,竟落得个家破人亡,血溅街头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
      字字锥心。
      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来人的双眼。
      那是一对很沉谧的眼睛。
      他也看着她,半饷,满意地笑了。
      他牵起温蓿的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天牢,狱卒跪伏在地上,一言未发。
      外面的风很冷,吹得她全身止不住的战栗。他很细心地把身上的大氅解开,转过身轻轻地把她裹在里面。云开见月,大氅上挂着的王府令牌幽幽地反着月光。
      次日,睿王府献太子侍女十名,罗绮百匹,珠宝玉器十箱,以示交好。
      自以为生的契机却不过执牛耳者手中棋子,朝堂之局,官场沉浮,又岂是一个养在深院的女子可以参透的。
      可怜蜂蝶撞入蛛网,而不自知。
      恰如睿王所想,温蓿甚得太子宠幸。
      太子也确是个温柔俊朗的人,他会迁就她的意思,照顾她的感受,满足她想要的一切。温蓿笑着接受,心中又止不住的堂皇。
      若是太子知道,她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他会作何感想?
      温蓿凝视着手中的绣品,那是一张素白的帕子,上面将将绣了两针红线,娟巧的落在边角。
      会恨她的欺瞒吧,会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吧?
      诚应如此。
      那这帕子,该送谁呢?

      “温姑娘。”轻轻的叩门声。
      温蓿忙放下刺绣,起身迎过去,“奴婢叩见太子。”
      太子扶起她,手指的温度真真切切的隔着衣服传了过来,冰凉。
      “今日风雪甚大,太子叫奴婢过去服侍便是了,何必亲自来。”温蓿替他解开身上的外袍,上面落着的雪经屋内的暖气一烘湿漉漉的洇成一片。他也不在意,笑着微俯下去方便她动作。
      “等暖和些,我带你出去逛逛。现今外面天寒地冻得,没什么好看的不说,姑娘家身子弱也受不得凉。”
      温蓿低垂着眼眸,面色羞红,隔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地答了一句奴婢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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