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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望皆空 ...

  •   絮儿看到一人远远地走过来,夕阳血色下,步履轻浮,尽显颓势。
      “这是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她蹙眉迎了上去,见他脸色苍白,目光空洞,不由担心地扶住了他的身子,“夫君,你不舒服吗?”
      “无碍。”
      过了很久之后,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眨了一下浓睫,死寂的眼神里渐渐透出光彩,余晖撒入澄眸点点金红光晕,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眸底一抹阴沉。
      “那孩子--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她见他面容复暖,放下心来,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口便问。
      “她走了。”
      他淡淡道,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走了?”
      絮儿很是诧异,“她不是很喜欢在我们家--我原以为她会多留一阵子的。”
      “她是懂得礼数之人,年纪虽幼,无事不会多叨扰,毕竟萍水相逢而已。”
      他偏过头去目视别处,声音清漠。她知道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便也不再纠缠。
      晚膳桌上,两人一时无话,原本就是他们的世界,不知为何离去了那本不该在此处的人之后,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如此不和谐,不习惯。
      “絮儿,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也许月余才回。你一个人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盯着幽幽烛光,没来由地突兀道。
      “这么久?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你别多想,在家等我便是了。”
      他口气不容置喙。絮儿不曾见过他如此干脆果断,神色语气中透出隐隐孤绝,似有几分疲惫倦怠,不愿与人多言。刹那间气氛降至冰点,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扩大成了银汉迢迢。
      她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知道,他定不会与自己说出实情。既然如此,不如难得糊涂。
      “你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十日后。山林水湄。白衣男子筋疲力尽地倒在芦苇丛中,尘满面,长发散乱,隐隐血污。终是太迟了,这具身子竟支撑不起灵魄的力量,险些被下一任宿主反噬。一次失败加剧了他的虚弱,此刻在水塘边苟延残喘,若是日落之前寻不到一具宿体,太子长琴就真的要化为荒魂。
      就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有人的脚步声。他心弦绷紧,只求这次是一个弱小的孩子,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人影近前,莲红衣袂,芙蓉俏颊。
      竟是--桐儿。
      他惨淡地闭上眼睛,终是要叫她看见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女孩子似是有些诧异和焦急,快步来到他身边,俯身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拨开他长发,袖子擦拭他面庞尘垢,这才发现眼前赫然清朗眉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哥哥--!“
      她不由震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重病在身,奄奄一息。忽地想起了那个早晨他的情状,有几分明白过来,倾身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她伸手扣上他的腕脉,点点灵力渗入,却惊讶地发现只是加剧了他身子的虚脱。他体内有力量在膨胀,而身体却完全承受不了那股冲荡的力量--
      脑海里隐隐有一种想法。
      看着他几乎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牙齿上下打架,面色渐渐青白,她低声在他耳畔道:"若--不嫌弃,就用我的身子吧。”
      他蓦地睁开眼,瞳孔一片深黑。
      她--她说什么--
      每一次的渡魂皆是你死我活的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最高的利益面前,只有殊死拼搏。
      竟有人主动--请他的魂魄--
      求生的欲望在燃烧,她的身体不能不是一种诱惑,可是残存的理智和情感扼制住了他的行动,就算他可以负尽天下毁尽苍生,断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否则这数百年的渡魂都没有意义--
      “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略略拥紧了他的身体,右手温柔抚摸他的脸,“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宿体--别人没有义务牺牲他们--只有自己愿意,才是没有多造一份罪孽--长琴,若是一定要伤害,就让最爱你的人承受--那样才不会痛苦。”
      人人皆是自私自利,护己,护短,亲疏有别,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逻辑--好傻--
      “你的时间不多了--动手吧。”
      她看了一眼天边即将沉落的夕阳,残霞如血,嘴角勾起几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笑自己,笑他,还是笑苍天。
      “我只抱歉自己是个女体,会给你以后带来麻烦--不过又很庆幸--若不是女子,如何能够爱上你。”
      她低头细细端详他的面庞,虽是人之将死,那股清逸超拔,隐含羚锐锋芒的傲意,依旧蕴秀于眉目间,他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琴师,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没有轮回又如何,轮回之后记忆散去,此身与之前那人完全消亡,又有何不同。
      她遇见了他,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化为荒魂也罢。
      “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最后--吻你一次。”
      她附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长琴,你要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巽芳,是蓬莱国的公主--她很爱你,只爱你一个--”
      唇齿缠绵。舌尖盈满她瑞香气息,如梦如幻。他眼角水痕坠落,却用尽最后一丝抱紧了她,如果说千载渡魂的痛苦只是为了此生遇见,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如果这不是梦,让他相信世间有这样不死不悔的温暖坚定和执著,超越生死的固执倔强的爱恋,刻入骨髓的柔情缱绻,足以狠狠将那六亲缘薄的批命撕碎劈裂--天上地下,不能有一人比他更痛苦,却也不能有一人比他更幸福。
      四目对望,皆是水色涟涟。她痴痴地看着他,只见他唇角微勾,凄弱笑意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巽芳,我爱你,只爱你一个。”
      生生世世,只为你流连。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守护着你,即便化作荒魂,也要锁在你的玉佩里,永远都陪着你--
      “长琴,长琴--”
      她看着他眼中光彩渐渐熄灭,环在她脖颈间的手无力垂落,不由痛急,“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魂飞魄散--长琴--求你了--”
      “我--怎么舍得--你--”
      他艰难地道,再也无力说下去,缓缓阖上了眼帘。
      这样,也不错--

      “长琴--”
      撕心裂肺的呼唤在水湄边回荡,那人却再也不会有丝缕的回应,他安静得睫毛都不颤动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死了以后是这般模样,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他不能有轮回,再也找不到他了--
      若是如此,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灵力翻涌,一方楠木棺将人收殓,她细细刻了石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最后一笔刻下,她跪在地上朝东方拜了一下。
      父皇,母后,姐姐--对不起,巽芳不能尽孝了--
      就往石碑角上狠命撞去。
      鲜血迸溅。
      她缓缓倒在芦苇荡里,头还未触地,轻轻枕在毛茸茸的尾巴上面。那是一只银狐,毛色纯净。它长尾轻柔地扫着她的面颊,拭去血迹,杏仁般的眼眸里流露深切的悲戚。尖翘的嘴巴沿着她鬓发温柔地挠蹭,分明是动物,神情动作却好似守护怜惜爱妻的男子,无限温存。
      我的傻巽儿。
      慈悲善良若你,是不是连小动物也会心疼不舍。可是对不起,我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以后的以后,还要很多很多次违背你的心意,直到找回我另一半的魂魄,才能与你长相厮守。
      原本我打算默默跟在你身后,陪伴在你身边,直到你长大,我还会有很多机会--我一定要娶你,我允诺你的,一件件都会实现--
      可是我没想到你刚烈决绝至此--让我好生心疼。我不忍再看着你伤心流泪,肝肠寸断--所以--忘了我吧,以后好好的生活,找到一个真正能照顾你一辈子的人,哪怕是个普通的人,只要他正常--不会像我这般令你担惊受怕--
      巽儿,我会记得你,永远永远。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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