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予渔

18、第十七章

　　五日后，官家会试放榜，苏言的名字俨然列在了榜首。

　　金殿之上，百官云集，天子殿试，苏言一袭青衫，灼灼风华，惹人侧目。

　　金黄的龙椅旁置了一把紫檀椅，苏言进殿时远远望了那坐在紫檀椅上的红装丽人一眼，暗暗心惊：传闻丽妃爱着红装，颇得圣眷，没想到竟是已经煊赫到了这个地步！

　　望见殿下如芝兰玉树般的苏言，皇帝常年因酒色浑浊发黄的眸中难得闪过了一丝追忆，直起了身望向金殿左侧，感慨道，“苏爱卿，这少年之风姿不逊你当年啊！”

　　蓄了一把美髯，鬓角微染风霜，手握重权的苏尚书闻声出列，望向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苏言，眸光微闪，态度恭谨，“此少年风姿摄人，胜臣当年远矣！”

　　皇帝难得的起了兴致，亲自考校起了苏言，苏言长于民间，自小苦读诗书，聪颖异常，又精读四书五经，自是言之有物，进退得宜，惹得皇帝连连称赞。

　　这皇帝是个只要喜欢便会觉得万般好的性子，见到苏言曜曜风姿，心中已是喜了三分，此时再见苏言才思敏捷，对答流利，心下更是添了五分欢喜，当下便将苏言点为了此科状元！

　　随着皇帝声音的出口，殿中众人望向苏言的目光已是不同，苏言却宛若未觉，仍举止有礼，谦然俯身，叩拜道谢。

　　年纪轻轻却举止沉稳，皇帝对这个新科状元的欢喜又多了一分，一旁的丽妃望见苏言的风姿，美眸微眯，带上了一丝思量。

　　“爱卿今日可有何心愿？”这是王朝惯例，自前朝某贤臣蟾宫折桂之后跪请皇帝为亡母赐诰命成全了一段君臣佳话之后，这个习惯便延续了下来，一般三甲都会跪求皇帝为家中父母宗族赐字或是赐一些无伤大雅的官职，按照惯例皇帝皆会答应，以表达对举子父母或宗族培养了社稷栋梁的褒奖。

　　万众瞩目的新科状元叩谢完圣恩之后，迎着皇帝慈爱的目光，朗声开口，“臣有一愿！”

　　“臣之父贪慕权贵，弃臣母子！宗族不仁，恃强凌弱！慈母育臣至今，孤儿寡母，饱经欺凌！臣此后不愿与宗族再生牵扯，但请陛下做主，允臣脱离旧宗，自立一宗！”

　　一时间，金殿内鸦雀无声！

　　在以孝治国的王朝，苏言这番话无异于离经叛道！几个老古板的文臣已经卷起来袖子，摩拳擦掌，只欲皇帝一开口，便上前用唾沫星子淹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在周围同僚微妙的眸光中，苏尚书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

　　他此生宦海得意、平步青云，娇妻美妾，大权在握，可谓事事圆满，却有一桩憾事长挂心头。

　　前些年因着忌惮岳丈的势力，他不敢纳妾，如今自己羽翼已丰，他便以子嗣未丰为由纳了几房妾，可这些年来无论妻妾皆是一个一个给他生女孩，再无一人给他诞下男儿！

　　苏尚书此时才想起那个多年前被他抛弃的长子。

　　似是瞌睡送上了枕头，他发现本届考生中有个考生的户籍、年纪均与自己那长子一致，经过调查，他早已确认苏言是自己的孩儿。

　　对于苏言呈现的人品才华，他亦是十分满意，谋算着寻一个日子作一出“慈父寻子”的戏，让苏言认祖归宗。

　　他却没有想到，苏言不愿意认他，甚至还要脱离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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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集中在殿中的苏言身上，可怜此科榜首探花，同样也是十分出众的人物，此时却生生沦为了苏言的布景板。

　　苏言不管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眸光，紧盯着殿上的皇帝，唯有袖下掩着的握紧的双手暴露了他紧张的心绪。

　　皇帝眯起了一双浑浊的眼，表情绷紧看不出情绪。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以此在向自己投诚，脱离了宗族的士子，在官场单打独斗，要想有所建树，所能依仗的，便只剩自身本领和帝王的赏识。

　　他想做直臣！

　　皇帝的心情复杂，这样的年轻人啊！

　　皇帝眸光微闪，叹了口气，张开唇正欲开口，便见丽妃的手覆在了自己手背上。

　　“陛下！”一旁接收到苏尚书眼神的丽妃红唇凑到皇帝耳畔，声音柔媚，“父子天伦乃是人间正道，陛下若应了苏状元，若他日苏状元有所建树，难免会让人以‘不孝’来攻讦，望陛下慎思之……”

　　果不其然，听完丽妃的一席话，皇帝身子一顿，轻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已是换了种折中的说法，“爱卿护母之心可表，然脱宗毕竟是大事，其中或有误会，爱卿不妨再待些时日……”语毕许是为了安抚苏言，皇帝又破例诰封了苏言生母为六品安人。

　　苏言之前早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结果，心头一阵失落，却并不沮丧，抿唇行礼道谢，心里头的某个计划却愈发清晰。

　　众人见这个新科状元颇受皇帝青睐，一时间倒是歇了攻讦的心思。

　　接下来便是是惯行的三甲游街，萧墨头戴簇新的乌纱帽，身穿状元大红袍，骑着匹无一丝杂色的白马，游过京师最繁华的街道。

　　马上的状元容颜如玉，风姿摄人，一路行来，无数的姑娘媳妇看直了眼，一眼间遗失了芳心。

　　路过一座临街的客栈，前呼后拥中，人群焦点的萧墨若有所感，忽地抬起了头，望进楼上柳如惊喜的眸光里，唇角不由得微弯，一个轻浅的笑意。

　　似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雪山之巅那一抹最瑰美的光华，周边一切都被映照着失了颜色。

　　很多年后，京师的某个院落，透过层层的帷幕，闺阁中一个稚嫩而好奇的女声，“婆婆，在您年轻的时候，遇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谁呢？”

　　“最好看的人啊！”苍老的声线带上了一丝追忆，老妪历经世事而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少女才有的向往与惘然，“当年朱雀街头，‘春风一笑苏郎顾’，苏状元游街之后，京师画纸价格贵了三倍，却无人能描绘出其万一的风姿，可惜的是，这么风华绝代的人啊……”最后，老妪的声音渐渐放低，只余一声沧桑的叹息飘荡在庭院深处。

　　游街之后是惯行的琼林宴，皇帝近年来身体愈发衰弱，此番身体不适未曾出席，便命太子和二皇子主持琼林宴。

　　太子母族不显，长相平庸，因着占了长的优势才被封为了储君，行事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唯恐被人抓着了一丝错处。

　　而丽妃所出的二皇子身材高大，容颜俊逸，为人爽朗大方，才学出众，座下养了不少门客，对比起凡事求稳的太子而言显得出挑不少。

　　皇帝已年迈，而那个最高的位子只有一个，太子和二皇子都有各自的拥趸，私下派系之争如火如荼，只差摆到台面。

　　面对两系人员的拉拢讨好，苏言不逢迎亦不讨好，不露一丝站队的迹象。

　　酒过三巡，苏言只觉一道光投射到了自己身上，那道目光饱含着侵略，宛若吞吐着信子的毒蛇般让人不适。

　　苏言皱眉，顺着视线看过去，便见到端杯望着自己的二皇子，满脸绯红，眸光里掩不住的贪婪。

　　苏言只觉那种被毒舌盯上的感觉愈发强烈……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脆响！

　　上位的陈誉突然一把推开前一刻搂在怀里的侍女，满案的酒盏悉数掉落地上，打破了殿内的觥筹交错。

　　“哎呀！在下一时手滑……”陈誉那张招摇的脸上满脸恰到好处的惊讶，声音惊讶，眼神却是挑衅，嫌恶地望了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一眼，“明知道小爷倾心芊如，你还往小爷身上凑欲坏我清白，真是不要脸之至！”

　　侍女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陈誉俊美之至的容颜，不明白前一刻还对着自己笑得宛若妖花勾得自己失魂落魄举止失当的世子此时为何这副嫌弃之至的模样……

　　她仰起头，泪盈于睫，一个楚楚可怜的角度，娇美的脸颊神情怯怯，伸出手，妄图扯上那个妖美男子的衣角。

　　然而她永远也没有机会……

　　那个一向被人称为善待下人的二皇子，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忽地抽出佩剑，砍断了她伸向陈誉的那只白玉般的手！

　　鲜血，溅了一地。

　　“世子也是你这等卑贱之人可碰的？！”二皇子一张尚算英俊的脸因怒气而扭曲，看着那侍女宛若天下最肮脏的事物，收剑入鞘，自有机警的侍卫捂住那侍女的嘴将其拖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殿内鸦雀无声，唯有地上来不及清扫的一滩殷红血迹，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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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等坏我等兴致的贱婢，着实该杀！”兵部尚书——二皇子的亲舅舅突然抚掌大笑，端起一盏酒，“来来，我等继续，莫要因此等贱婢坏了兴致！”

　　“尚书所言极是，我敬尚书一杯……”有人开头便有人迎合，刹那间，殿内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热闹了两分。

　　二皇子的视线转开，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苏言长出一口气，借口更衣退了席。

　　花园里张灯结彩，树梢上挂了无数盏彩绢编制的灯笼，此时众人皆在席上，花园里十分安静，枝叶扶疏间，苏言仰头望着中空一轮圆月，胸中那种闷窒恶心之感慢慢消散。

　　月光下一身白衫的苏言，仿若披着月华的神祇，身姿昳丽，容颜如玉琢。

　　苏言吐尽胸中浊气，整理好思绪，忽然间察觉到一丝怪异，转身欲回到席上，猝不及防间撞上一个柔软的身躯。

　　“啊！”女子许是没有想到苏言会突然转身，一撞之后倒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姿，似是讶异般望了苏言一眼，垂下眸侧转过了身，脸颊却悄悄染上了一抹嫣红。

　　这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眉如墨画，长睫颤颤，红唇明艳，身段袅娜，纵然穿着侍女的服装，然后周身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侍女所能有。

　　苏言退后两步，眉头微皱。这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苏言不欲多事，没有再看那女子一眼，恪守礼节躬身施礼表示了歉意，随即便转身回到了宴席之中。

　　大殿中，二皇子和陈誉却不知为何没有在席上。

　　苏言倒是松了口气。

　　直到宴席结束，二皇子和陈誉都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