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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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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岐山的时候,春花尚未醒来,正如我来的时候那般寒冷。
其实,我是感觉不到冷的。已死之人,连刺痛都不可察觉,遑论冷暖。
“小徒切记,此番下山,不可逞强,不可任性。”师父敲着我的头,一字一句说道,旁边各位师兄师姐俱是担忧之色。
我伏在地上,对着师父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包袱一扬,跨出岐山的结界。
山道两旁梅花始开,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幽香,包袱很轻,除了一些细软,只有一件绣着银丝羽鹤的玄袍。这是我的陪葬品之一,也是我唯一一件生前的旧物。
生前何人,死时之事,全然空白。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墓室里。一个白色身影立在我眼前,声音雌雄莫辩,连张清晰的脸也没有:“汝已身死,现下随吾赴黄泉,可携走一件汝陪葬之物事。”
我想我死的一定很惨,衣衫褴褛,全是乌黑的血迹,繁密的花纹也已无法辨别。棺材封的严严实实,我伸出手,摸着棺盖上的鎏金,这里面躺着的,就是死去的我。
那个白衣的鬼差是地府的白无常,专门来押我魂魄。金银翡翠,绫罗绸缎,名书奇画,墓室里应有尽有。我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在衣物里随手拿了一件玄袍披在身上:“走吧。”
我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在一片大雾朦胧的荒地前行,踩着枯枝野草,又踏进另一片雾里。终于到一方大泽,岸边泊着一只小船,船的一角挂着一盏青色的灯。
我上了船,无常却并不摆渡。这大泽死气沉沉,周围像是被凝固住的画轴。白色的大雾被撕开一道,从缝隙里挤过来一个身影,渐渐清晰,是个男子。
男子上了船,与我坐在对面,淡淡开口:“小白,渡船。”
船缓缓向前时,水面依然平静,无波无漪。“吾乃阎王。”男子一手撑郃,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我应道。
“汝可甘心投胎?”他又问。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既乃天命,已尽人事,又何需再做无谓挣扎。”
“若吾放汝回阳世,待如何?”
我顿时觉的这阎王有点烦,啰啰嗦嗦,便不再多言。
“汝本不该这样来投奔地府,既然这命格出了第一遭错,便错到底吧。”阎王终于有了点地府帝君的气势。
船靠了岸,靠在岐山下的溪边,天地间大雪苍茫一片,师父那时在溪边垂钓,船就那样驶了过去。
“你叫屡霜。”
询问,还是赐名?
我只得点点头,我就叫屡霜。
从黄泉边上的大泽到岐山下的溪,似是一瞬,却又漫长的好似一生。前世因果,全被大泽里的水鬼拉了下去,沉在不见日月的水底。我披着那件从墓里带出来的玄袍,乘着大泽里的送魂舟,转到岐山,拜了师,一晃眼,便是二百年。
贪嗔的,爱恨的,皆是水月;喜怒的,离合的,俱是镜花。人生譬如朝露,我却是已被炙阳烤干,余下这些雾气,带着二百年里积攒的魄力,再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