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玦》扶翎

1、第一座六合荒城

　　我有一座城，盘踞于六合间的边陲，大荒以北。
　　这里平沙千里，烟寒草凄。有远远的山，卧龙似的蜿蜒，如黑黝黝的树根纠结，缠绕。皱折却整齐而光滑，有着漠北的苍郁和遒劲。偶尔会有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而我就站在城中，看着时光燃成灰烬，呼呼作响。
　　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包括草木。那些有着羽翼的桀骜的生物，从来都不屑停留。时间在这里，如同沙土叠垒的城墙，早已斑驳不堪，只手一拂，便簌簌落下。
　　但时鸣风会带来我要的消息，作为回报我送给他们一袋戈石。我知道的，风是最优秀的雕刻家。
　　我想我会永远的守着这座焦枯的荒城。
　　但是，神出现了。衣袂飘飘，脚踏祥瑞，手中是一卷碧色的神谕。
　　事实上，累年的荒芜已经触恼了神明。于是神官带来了上天的诰旨，神音阵阵，万物皆屈膝。神谕的金印一点一点的渗入空气。神所涉足的地方，步步生莲，在枯涸的沙地上灼灼其华。
　　我看见他冰冷的面容，像是深海中令人窒息的水草，眼中是一片薄凉的蓝。
　　俊美如斯，薄凉如斯。
　　神明的心底也有座城么？
　　我在心里低笑。
　　倏地凌空盘起一阵风，五彩神鸟盘旋而上，发出清脆的鸣啼，在灰暗天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水幕。
　　我似乎听见了那些小仙发出的惊叹。
　　嘁，这有什么，我见过的，比她更美。
　　那是我永生不忘的烈焰。
　　炽热的波痕翻滚沙丘，膝盖隐隐作痛，仿若跪于刀尖之上。而我低垂着眉眼，像是一座默立的碑。
　　“好自为之。”
　　沙丘发出一声声低吼，像是囚禁在地狱的恶鬼。
　　我知道的，一直知道，他们的目的。
　　但是那又如何。

　　无根水自九天倾泻而下，无征无兆。
　　我站在窗边，将手探出去，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抹晶莹剔透化成灰。微微倾斜，狰狞的粉末爬满手掌，像极了缺了口的死玉。
　　身后有仆人失手打翻了菱镜台。
　　我侧身，看着她慌乱地蹲下，似是要捡起碎片，再无果，起身。然后手无措的不知该往哪处安放。而那块泛黄的镜台支离破碎，在暗色的地板上挣扎着最后的影像，我看见自己的面容，被绞碎成话本中小丑的样子，竟是生生地笑了出来。
　　“城主！”女人惊异的眼，像极了很久以前江南的碧色的水。
　　我竟还记得那些。
　　呵。
　　“无妨。”我摆摆手。
　　只是下一瞬，身边只余一抔细沙，哪还有什么人影。
　　常年呼啸而过的时鸣风从房间的这边穿到那边。
　　沙土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
　　真好。我想。
　　我松开了微扣上的指，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放在几案上。但是无论如何也拼凑不成原来的模样，索性罢手。进了内室找了张软榻，瞌上眼，外面雨落泠泠。
　　可惜我没有伞。
　　豆大的星火闪烁了一下。
　　“若你是来当说客的，出门左拐。”
　　我的指尖幻化出一只蝴蝶，它扑扇着羽翅，向那神明蹁跹而去。可还未在他眉间停留，便化成黄沙点点零散。
　　“你这应当算是犯了杀生？”我没看他，视线落向窗外。
　　“。。。你还是不愿归位。”神官薄凉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你的时间不多了。”
　　神者，净万物之浊清。
　　“归？”我靠在榻上，转过头睨着眼看他，“归哪里去？”
　　他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夹杂着一些从未有过的的气息。外面的瘴气基本已经弥散了，空气中有星子一般的光点跃动。
　　“你现下已经无法受下那因果。唯有神位可保你一命。”
　　“呵，若我说不，那又且如何。”
　　“那么神容不得异者的存在。”
　　“所以。。这次是什么罪名？杀戮，忤逆,还是所谓的执迷不悟？！”我站起来，直直地望着他，冷笑。
　　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怜悯。
　　我有些愤怒。
　　神位？那些矗立于浮空云盾之上的琳琅宝殿，当真有那么华贵？
　　“你可还是惦着那凤凰？”他微微有些停顿，隐隐蹙起眉头：“那只凤凰。。。不过是他的命数。”
　　“你不该将他的死归咎于神明之上。况且他一生杀戮过多，终至无法渡劫。。。”
　　“闭嘴！”
　　终是耐心耗尽，我倏地幻出长剑，瞬间抵上他的咽喉。
　　他无波澜的眼中映出我的样子。
　　长发未束，双目通红，眉间隐隐有煞气流动。
　　堕魔么？
　　雨一下子瓢泼了起来，逸散的瘴气又开始流动，苍穹之上有暗紫的雷电破空。纯烈的太阳与至阴的月华共存。
　　这是天谴，是对神明不敬的惩罚，
　　黑色的长剑直直的向前刺去，却在离他喉间一毫厘处节节断开。
　　我感到虎口一阵麻木，额间炽热的印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