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夜未央》北有孤酒

12、陌上

　　我从树后走了出来，他一身侍卫装，却还是如初见那般，深邃的双眸像一眼望不到的天际，这世间繁华几许，倒像是与他毫无关联。
　　他见我出现在他眼前，也不惊讶，好像我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他看着我只是淡淡地问我：“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太子的性情古怪，与我较为生疏，除了日常琐事外，我与他很少碰面，再加上太子对我时刻防范，一些机密要事，我更是不得接近，所以从他身上探知的一些情况几乎是寥寥无几。
　　如今我被太子赶出东宫的消息想必他是不知晓的，他寻思了会儿，说道：“这宫里头鱼龙混杂，你我的身份切不可轻易泄露，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这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怎敢确保你的计划万无一失？”我问他。
　　他笑如浮云，叫人看得不真切。
　　“再过几日就是宫里的祭祀大典，到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他一定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连声音里都带着些颤抖。我的心也为之一震。
　　无论怎么说，如今我算是已经与他站成一线。他与我都有着相同的敌人，可他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我还是无法得知的。但，那日静妃的一番话，让我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他。
　　他对于我来说，是值得信任的，既然静妃已对我表明了一切，那我也无妨赌上这一把，信他一次。
　　他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祭祀大典之时，要想尽一切拖住太子。”他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与太子又有何干系？
　　我干笑了两声，道：“太子那边，我会尽力拖住他，只是......”后面的话我扭扭捏捏的，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只是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
　　太子将我赶出东宫，我得想想法子让太子在祭祀大典之前允许我回到东宫，目前还是不要将这事告诉他较为妥当。“只是太子心思难以捉摸，要想不让太子出现在祭祀大典上，这恐怕不是件易事，不过，我会尽力的。”
　　“我希望你不要改变你的初衷，明白你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再看我，转过身子，淡淡抛下这一句话便离去。
　　“我自然没有忘记。”看他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我小声地对自己说。
　　魏初的同乡名叫虎哥，与我同住一间厢房，想必是受魏初所托，对我没有因我的落魄而怠慢了我，不仅将唯一的一张床榻让与我，还到御膳房偷了些吃食分给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虎哥喜爱喝酒，每每回来，身边必定带了一壶酒，这夜，他又喝得醉醺醺，浑身酒气，说话颠三倒四，见我坐在一旁，自觉一人喝着闷酒实在无趣，便倒了两碗酒，给了我一碗，满口醉话：“来，少师大人，咱们干了这碗酒。”
　　我未来得及推辞，他已将一碗酒放到我的面前，我从未沾过酒，更不知酒的辛辣，所以酒刚如口，便被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呛得连咳了几下，古人都说酒能解除心中愁闷，醉一场，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无忧无虑地活在梦里，这样多好。
　　虎哥见我被酒都能呛住，嘲笑了我一番：“少师身为堂堂男儿，不能不会喝酒哟，我告诉你，这酒可是个好东西，但像少师这样小口抿着，就算是再好的酒也不能品尝出它的滋味来，小口抿酒不如大口喝着来得爽快。”说着，他又喜滋滋地将酒坛子往自己杯里倒，大喝了一口，然后示意我，让我学着他的动作喝酒。
　　我学着他的动作，豪爽地将手里的这碗酒灌入口中，瞬间感觉满嘴溢满了酒的醇香，淡雅而回味无穷。明白了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这样就对了，我看少师没经历过什么辛酸苦辣吧，不知人生愁苦，借酒浇愁的确是咱们这些命苦的人消遣烦恼的方式。”他自嘲地笑着说。
　　我捧着酒碗与他并坐着，不发一言。任烈酒在心里灼烧，很快就感到一阵暖意遍及全身。我怎会没有体会疾苦，你只是不知我所背负的苦难要比你们这些人强上一百倍罢了。
　　我也逐渐知道，在走投无路时，自寻短见并不是唯一解脱的方式。有时候，活着要比死去强得多。在大仇还未得报之前，我会活着。
　　一碗接着一碗，我慢慢觉得自己开始醉了，竟不受控制地说着胡话，与虎哥称兄道弟，说要一醉方休。我的潜意识也不再如之前那么清醒，眼前的一切景象变得模糊。
　　幻境中，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是我多年未见的母亲，她在朝我微笑，我喝得满脸通红，嘴里喊着“母亲”二字，好像只要我略微一伸手，近在眼前的母亲就能永远留在我身旁。我试图伸手，母亲却离我越来越远，这都是幻境，可我为何还当真，兴许这便是醉了。
　　我跌跌撞撞地追着幻境里的母亲，一路上她都是笑着，可我怎么也无法抓住她，母亲，你可知，长宁很思念你。一路上我都紧追着母亲的身影，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忽然，母亲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走向了她。
　　亦真亦幻，我逐渐沦陷，再无知觉。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低沉中带了些急促。光芒四射的幻境里，我内心的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若是我再往前踏上一步，就能见到母亲了，可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声呼唤，它牵扯住我的心，我不得不停住步子。光芒顿敛，陷入一片无声的黑暗。
　　听虎哥说，我已昏睡了三日。
　　那晚我喝醉了，随后发了酒疯，在内廷四处乱跑，口中一直喊着母亲，迷迷糊糊地就跑到御花园中，然后失足掉入了湖中。我的酒后失态引得不少宫人围观，若不是独穆阳及时相救，我已殒命湖里。
　　虎哥打趣说道：“少师思乡之情如此之重，酒后都已呼唤着自己的母亲了。”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问他：“郭通没事吧？”郭通是独穆阳为掩人耳目所取的假名。
　　虎哥汗颜道：“你可不知道，郭通那小子，本事可大着呢，入宫不过数日，便讨得总管大人的欢心，虽说咱们入宫数年了，但也没有他像他那样能得到总管的赏识。还有，你跌入湖水的那日，他二话没说便飞身跃入湖里，将你救了上来，其他人原想为他搭把手，他更是奇怪得不让任何人接近，一直到昨日你的烧退去，他才离开。”说到这里，他脸上转为疑惑，问道：“我还从未见他如此为了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着急，莫非你与他相识不成？”
　　我立即摇头否认道:“我与他怎会相识，他只不过是仗义相救罢了。”又问他：“虎哥，你可知他住哪儿？我想去见见他，也好向他当面道个谢。”
　　独穆阳既肯舍身相救，照理来说我应该是要去看看他的，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一种复杂之情挥之不去，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去看望他。
　　我病好些后，按照虎哥告诉我的地方去看望独穆阳。站在侍卫值班室的门口，我却停住了步子，徘徊不前。路过的几个侍卫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十分的不自在。
　　踌躇了片刻，便见独穆阳从值班室出来了。
　　“我来是为了向你当面表示谢意的，那日多谢你救了我。”我当即表明我的意图。
　　他笑的云淡风轻，“只是区区一件小事，少师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我不知何时开始在他面前讲话如此小声了“还有，不知你身子可有受凉？”
　　他斩钉截铁般说道：“我身子骨可强壮着，怎会一入水就受凉，是少师多心了。”
　　“还有就是我的衣裳可是你替我换下的？”我醒来后发现身上的衣裳已是被换了干净的，想想竟开始害羞起来。
　　他走近我，低声质问：“敢问如果少师在浑身滚烫时穿着湿了的衣裳不会难受么？”
　　他的这话已是毋庸置疑了。我冰清玉洁的身子被一个男子一览无余，如果是平日里，他早已死无全尸，今日我却是在找百般理由安慰自己，只有他一人知我是女儿身，如果换做是他人为我换衣裳，事前必定败露，再说，湿衣裳穿着确实难受。
　　“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占姑娘半点便宜，不过，这身子我是看过了，要么姑娘今后许配给我，要么不计前嫌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此息事宁人，你看如何？”他坏笑说道。
　　我心乱如麻，知他是一片好心，但为顾及颜面，还是强装面色平静道：“倘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早已与你拼上性命，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希望你忘得一干二净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