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东陵》卿彤

2、重返长安（一）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踪横过王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衡宝盖承朝日，风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入城的主干道上人山人海，比往常更加热闹。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这里，翘首等待，只因有重要人物即将从这里通过。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
　　一支侍卫队自城门方向缓缓而来。
　　为首的是两匹神骏的战马，各驮着一名年轻将领。第一个跨着御赐的平山宝马，身着绛色滚金边长袍，眼带桃花，俊挺不凡，唇畔时时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看似温和易亲近，实则散发一身清傲之气，叫人不敢亵近；稍稍落后的白马比之御赐平山丝毫不见逊色，高昂着马首漂亮的马首，它背上的白衣男子飞眉入鬓，目若寒星，薄唇微抿，神色倨傲，虽然俊美无俦，却是纯然冷漠，一付生人勿近的样子；双眼淡淡扫视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了吧？这次和亲的使者就是这两位小将军。”
　　“是啊，出使大理，也不知道行不行......”
　　“前面那个可是闻老将军的儿子，怎么会不行！”…………
　　身为镇南王之子，闻圣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对人们的议论处之泰然。他稍稍慢下来，移到同行的好友身边。“东篱，还没有找到庭儿吗？”
　　“找到了我就不在这儿了。”
　　声音比本人更冷漠，东篱看也不看闻圣，“你最好在入宫前把人找到，否则今天你可进不了将军府的大门。”
　　“又是我！”闻圣小声埋怨。宫门离这里也不算远，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找！
　　“你有怨言？”尾音挑开，充分表现发话人极度的不悦。
　　“没有。”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人群中轻巧的穿梭着，过于宽大的斗篷下不时发出女孩喜悦的声音。
　　“好漂亮！！！我要这个！”
　　“啊~~~糖葫芦！！”
　　呵呵，长安城就是漂亮，跟故里完全是两种感觉啊！故里虽然也漂亮，就是不怎么好玩儿，又有东篱哥看着。
　　女孩正在兴头上，手里攒着钱袋东逛西逛，冷不防一只贼手伸来——
　　“啊！我的钱袋！！”一个急转身，女孩追着小偷跑去。“站住！！”
　　一刻过去——
　　“小贼，别跑！！！”清脆的娇喝声。从西市一路快追到主城道，这姑娘始终精神头十足，没有一点颓弱的迹象。
　　被追得东窜西逃的小偷心里叫苦不迭。他一向自认体力一流，脚下功夫难逢对手，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居然这般难缠。他怎知此刻身后女孩的得意。跑步而已，算得了什么，她在故里时可是天天接受强百倍的训练呢。“算你这小贼倒霉，敢偷本姑娘的钱袋。”
　　谁知乐极生悲，她一时分神，“嘭”的撞上一堵肉墙，身形娇小的她立刻被弹开来。“谁这么不长眼睛啊！”
　　“姑娘，你没事吧？”
　　悦耳的男声在头顶上响起一边有人伸手来扶。女孩跳起来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怎么会没事啊？别挡你小姐的路！”
　　对方在瞥见她容貌的刹那，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小南？”
　　女孩可没空理会他的惊讶，眼尾余光瞥见小偷转过街角，将面前的路障一推，“小贼给我站住！！！！！！！”
　　她继续追着小偷狂奔而去，斗篷“刷”的滑落，斗篷下的脸庞令整条街上的人为之惊艳.肌肤赛雪欺霜，娇嫩得仿佛吹弹可破，五官精致，容貌娇美，明艳动人；一双明亮水眸澄澈无比，尤其令人心旌摇荡。青年不由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远去。
　　突然又一个鹅黄衣衫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从这青年身边擦过，“姐姐！！等等我啊！”
　　被撇在原地的青年像是还没回魂，喃喃道：“怎么会有两个小南？”
　　一些好事的人早跟上了两位大美人，一路追着去了。
　　于是便出现了这怪异的情形：一个小偷在前面死命逃窜，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娇弱女子提着裙裾跟在后面追着不放。这一通闹下来，又引来不少好事的跟在后面看好戏，一时间引起不小的骚动。
　　这边朱雀大道上，正在前进的队伍也被迫滞留原地。
　　原本已经十分不悦的东篱在得知路被堵住之后，脸色变得更加不喜。
　　“这是怎么回事？”闻圣向前去探路的亲兵询问。
　　“回少将军，听说是两位姑娘在抓贼。”
　　“什么样的姑娘？”本来一直保持沉默的东篱突然插了一句。
　　那士兵一边暗地里啧啧称奇，一边毕恭毕敬地回答：“听路人说，是两个容貌奇美的姑娘......”该不会是天要下红雨了吧？
　　“容貌奇美的姑娘？”闻圣攒起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跟回头商量，东篱蓦地一纵身飞上了邻近的房檐，避过人群的阻挠，飞向骚动的根源地。闻圣苦笑一下，立刻也飞上去。这个东篱难道都不会先说一声么？
　　“哇！！好俊啊！！”
　　“快看快看！！”
　　“在那里！！！”
　　两人的衣着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又是年轻俊彦，如此一来自然更受到众家女子的“青睐”，欢呼声不绝于耳。不过，这两人可算“身经百战”，默契十足地将这些欢呼归类为大自然的气流运动。
　　街道上，两个女孩还在和小偷继续追逐战，更逐渐有人加入助美擒贼的阵营，场面壮观非常。已经趋于筋疲力尽的小偷仍在垂死挣扎，嘴里不住埋怨：“真是阴魂不散。”
　　冷不防被人提起了后衣襟。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鬼头，你也该逃累了吧？”
　　“闻大哥！”女孩乍惊乍喜的声音传入耳中。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闻圣薄薄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向正飞奔而来的女孩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一边戏言道：“小庭儿，你这个排场可比我们大多了。”
　　名唤“庭儿”的少女奔至他面前，娇喘微微，粉面通红，冲着他略显羞涩地一笑，正要开口却顿住——耶？阳光呢？
　　地面的阴影逐渐扩大，一只手轻轻地摁在她头上，丝丝醉人心扉的桂花香气萦绕在她鼻尖，不回头也猜到是谁了。
　　“你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但没有平素人前的冷漠，寒星一般的眼眸流露着温柔，“跑得累了吧？”
　　“东篱哥哥~~”她撒娇地扑到东篱怀里，十分亲昵地抱着他的脖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闻圣始终噙着淡笑，注视北庭的眼神满含宠溺。见此情景，周围围观的女性无不对美若天仙的北庭又妒又羡。
　　“你该给我一个好的解释，”东篱轻轻松松地抱起她，眼尾余光瞄着闻圣手上的“小鸡”，“为什么我一进城就看见这样的情况？”
　　闻圣正打量着这个小偷。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脸上涂得黑黑的，分辨不出他的相貌；目光炯炯有神，即使灰头土脸，也掩不住这少年的神采。闻圣不由轻叹了口气，这少年形容不俗，怎么偏偏选了去做贼；既然做了贼，偷谁不好，偏偷到北庭的身上。这下子，恐怕他的下场不是用“惨不忍睹”可以形容的了。
　　想到这里，闻圣不由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正在这时，那个与北庭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也追了过来：“姐姐！北庭姐姐！”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北庭低低“咦”了一声，晶莹如水的眼睛显出一丝迷茫，从东篱怀中跳了出来。
　　“你......”北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眼前这个女孩一定是“她”，即使经过十四年，自己也绝对不会认错。
　　“你是小南吗？”
　　没有回答，但那晶莹闪动的泪光分明已给出了答案。
　　久别重逢，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口激荡，万千话语哽在喉中，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面前这个，就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啊。北庭眼眶一红，珠泪滚滚落下，两个女孩顿时面对面哭得梨花带雨。
　　东篱蹙眉不语，若有所思，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来是南苑，难怪和庭儿长得一模一样这日子是太久远了，久到他连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让开让开，别挡着大爷们的路。”围观人群忽然自动散开，五六个士兵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闻圣等人的面前。
　　为首的小军官趾高气扬，一双眼只在北庭南苑身上打转，“就你们几个，在这里聚众闹事是吧？”
　　聚众闹事？闻圣险些笑出声来。他闻少将军想闹事何曾聚过众？
　　不等几人回答，那小军官又自顾自地发号施令：“来啊，全带回去。”伸手就抓向北庭和南苑。
　　面前银光一闪，小军官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要断掉一般，剧痛难忍——只是一瞬，他的手就被东篱折在身后，动弹不得。
　　“我看，你的手，是不想要了吧？”任谁都看得出来，东篱是认真地想卸掉他的手。
　　“东篱，不要伤人。”
　　并非同情这目中无人的军官，只是不愿自己的好友在京城惹上麻烦。东篱的仇家已经一箩筐了，在京中还是要谨慎。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不得对公主无礼！”
　　随着这声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名年约廿五的青年。一身花纹繁复，紫衣黄里的华服，昭示着他不凡的身份。他生的非常文秀，笑容优雅却不失亲和。神情显得有些疲倦，加上身形单薄，竟会让人觉得，这男子清弱的仿佛一阵风来也能吹倒。
　　“永靖皇兄！！！！”南苑第一个反应过来。“看我找到庭儿姐姐了”
　　“是太子殿下！”
　　“真的？”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半日之内，这朱雀大道上已出现了数位非常人物。
　　“闻圣参见太子。”
　　东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即下跪，行了一个完美的叩拜礼。“东篱叩见太子。”
　　永靖略有些惊异，但很快弥补了自己的失态：：“二位将军免礼。难怪久候不至，原来在这里阻了行程。”
　　他的眼神似不经意地流过东篱低垂的头，在那身白衣上停顿了一下，轻轻揽着南苑，微微笑着对北庭道：“欢迎回来，我的妹妹。”
　　北庭深深凝视着永靖的笑容，轻咬着唇瓣，仿佛不敢置信。良久，她脸上露出明艳如春花的笑容，轻声回答：“我回来了，皇兄。”
　　永靖无比温柔地牵起北庭的手，将姐妹俩送上自己的坐骑，高声向人群宣告：“北庭公主回宫。”
　　霎时，朱雀大道上所有的士兵和百姓全部下跪，欢呼迎接。北庭环顾人群，笑吟吟地望着人群之中的闻圣和东篱，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
　　“东篱，把庭儿送回这里，你会后悔么？”闻圣一边对北庭报以笑容，一边对东篱道。两人撤到了人稍稍少一些的地方，远远观望。
　　东篱的目光驻留在北庭身上，忽然微微勾起唇角，“她始终是这里的一分子，谁都没有权力阻止她回来。”
　　“希望你过几天也能这么说。”闻圣似笑非笑地说完，不再深究，转移了话题，“这个小子怎么办？”
　　“是呢，差点忘了。”
　　东篱深沉的眼转而望向闻圣，准确地说，是停留在闻圣手中的人身上。那少年正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把他当小鸡对待的“闲人”，蓦地接触东篱的目光，禁不住浑身一颤。自己先前千方百计未能逃脱，这下惨了。这个白衣服的看起来更不像个好东西，唉~~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行，他可不能被这两家伙看扁了，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要鼓起勇气……可是，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一时间，这少年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眼神乱转。闻圣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故做不知。
　　东篱突然伸出一只手，探进这少年的衣内，不理会闻圣惊诧的神情，径自掏出一只锦蓝缎面绣囊。
　　“你......”闻圣觉得自己的心脏险些跳出来了。他还以为东篱打算当街处死这小子。比如徒手挖心……
　　“你这是什么表情？”依然是平时那冷而刻薄的语气，似乎先前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要是你不嫌将军府米多，就放了吧。”
　　话毕，东篱足尖一点，人已向坐骑飘去。修长的身影竟隐隐透出一丝寂寞。
　　闻圣再一次露出苦笑，“又把烂摊子丢给我……”
　　归队的东篱，望着队伍最前方的马上，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紫色身影。一声轻到听不见的叹息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