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逢寒塘水》卿彤

2、月光倾城

　　大唐隆裕三十年。正是五月盛夏，大唐最南端的故里一年之中最美的日子。
　　故里镇东南向，是一片奇异的花海，每一朵都是五瓣半透明的蓝紫色花瓣组成，簇着淡鹅黄的花蕊。花开连绵成片，直到镇南军驻营区。衬着海岸青山，宛若画卷。
　　而今天，这幅画里更有一点睛之笔。一位娇美如花的少女。
　　淡褐色微卷的长发，一半绾成双髻，簪上由这未知名花朵攒成的小花冠，另一半随意地披在肩头，随着优美的后背曲线垂近腰间。紫绛纱薄衫，内罩水蓝色复纱裙，臂间挽月白轻帛，衬得肌肤越发白皙，阳光下通透如玉。她年纪尚幼，圆润的脸蛋，一双大眼睛黑而明亮，小巧的鼻下，一点不施胭脂而嫣红的唇，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便是天姿国色。
　　少女一人坐在花海中编制花环，唇畔荡漾着笑意。这种“倾城”花是哥哥从军那年从剑境里面带出来的，摘下来以后也能保三月不败。这次他出征迦林，她要给他做一个不败的倾城花环，祝他旗开得胜。
　　她专注于手里的事，全然不觉身后有人悄悄接近。一只大手“唰”地夺走了她的花环。
　　“哈，小庭儿，在给心上人编么~？”
　　将花环夺到手里把玩、正得意洋洋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一身军人专有的皂衣红额装扮，抹额上绣了金线云纹。有些轻佻的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变得非常温暖而富有感染力，那笑让人觉得，是从心眼里渗出来的，让人忍不住想跟他一起笑。
　　原本瞪着一双大眼睛就要发作的“庭儿”，见他那个样子，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连忙故意绷着脸，“闻大哥，那是给东哥哥的！”
　　“哦。”闻圣将花环在食指上转转，“这是东东的，那我的呐？”
　　“啊？没有啦！”
　　“那这个就是我的啦~”
　　闻圣嘻嘻一笑把花环套在头上，立刻开始躲避扑上来的北庭。
　　“快还我啦！”
　　“哈，抢到就还你~”
　　“闻大哥！”
　　“来来来~~这边哦~~~”
　　见北庭被自己耍得团团转，闻圣哈哈大笑，冷不防背后有人劈手夺下举高的花环。追闹中的两人硬生生停下来，北庭站立不稳地扑进了闻圣怀里。
　　周围似乎瞬间变冷了不少。闻圣作势搂紧怀里的北庭，依然笑得三分邪气，笑意却没在眼底。后来的人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粗布劲装，罩了一件雪豹皮肩，麦色的皮肤，结实的四肢，手里正提着那花环。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桀骜的眼神，让人联想到狼。
　　“不要总欺负她。”
　　北庭立刻从闻圣怀里抬起头，“闻大哥没有欺负我！”
　　少年一怔，神情古怪地笑笑，慢慢平伸出手，“庭儿，给你。”
　　北庭尴尬地笑，离开闻圣的怀抱走向他，刚拿住花环手却被少年一把握住。
　　“段殷！放手啦！”北庭涨红了脸，“我不理你了！”
　　她只觉一阵暖风掠过耳畔，化成一记重拳狠狠逼进段殷。少年不得双手架于面前挡下，仍被迫退开好几步，“倾城花环”也“出师未捷身先死”，变成北庭和段殷人手一半。
　　闻圣趁机掠了北庭向营区飞退，将段殷甩在身后。
　　“闻大哥你…”
　　“小庭儿，我带你去找东东好不好~？”
　　看似对北庭说的话，却被闻圣刻意用内力催送到段殷耳朵里。
　　“真的~？”北庭惊喜地一下勾住他的脖子，笑脸又迅速灰暗下来，“哥哥在打仗，我擅自去他会生气的。”
　　“怕什么，闻大哥在呢。”
　　“哥哥每次对你火的时候你还要躲在我背后呢。”
　　小丫头嘴巴怎么这么狠，也不留点面子。闻圣作势威胁她：“那你是去还是不去？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老大他们可都不在故里，老头子打仗呢没空理你，你闻大哥我一走，你可就是孤家寡女了。”
　　“什么孤家寡女了！”北庭气哼哼地嘟嘴，白他一眼，“去就去，要是哥哥发火了，就是你拐带我去的！”
　　闻圣无言，小丫头人不大倒会先想着害他。算了，心情好不跟她一般见识。东东……他脸上惯有的三分邪气收敛起来，常在的笑意化成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在战场是不是一切都好……？
　　他沉入自己的思绪，甚至忘记他怀里还有个娇小的丫头。北庭偷觑着他线条坚毅的下颌。总是一脸玩世不恭的闻大哥，此刻却是如此沉稳内敛，根本不像故里镇上闻之色变的“魔星头子”。
　　偎在他胸前，他的心跳一声声仿佛都敲中北庭心坎。北庭突然想起河律姐姐教给她的诗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少女开阖的唇形描出这几个字的影子，不知不觉中，耳际已经烫得惊人。

　　此夜的寒塘关，还有一人感觉自己的耳朵烫得惊人。
　　白马银甲的将军独骑立在山顶，静静地观看着远处通明的敌营。他已经看了大半个月了，仍然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图。分明是迦林先出兵，义父才要他领军迎敌。结果他到这里大半个月，迦林反而免战挂了大半个月，更堂而皇之地把营区设在那样明白的地方，他们的动静，不需要探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迦林的主帅，据探子回报，根本不曾出营，所有的指令都是副帅下达。
　　迦林的动静固然是一目了然，他却不能贸然出击。他的动静会牵涉太多的关节，是出不得一点错的；手下儿郎们的血肉性命，更不能让他拿来做赌博的筹码。
　　“哼，好不干脆。比耐性么？”
　　银狼面具遮住了他的喜怒，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却有如寒星一般晶亮。盛夏天气在这里本来就显得非常不美好，而等待的焦灼，更让他觉得烦躁。
　　耳背一直像被火烧火燎，灼热得让他心惊，默然半晌，却突然嘀咕一声：“死蚊子。”
　　“雨辰，我们回去了。”
　　他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夜色中，突然有一位少年立在那里。少年生得一副非常漂亮的姿容，却冷冰冰地板着脸。
　　“好。”

　　成天羽无比崇敬地望着那白影自关西侧山道，穿透夜色驰来。进入军营，所有夜班士兵立刻精神百倍。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振奋人心，这就是所谓的军心所向吧！
　　他刚被江姑娘带进军营不久，还没上过战场，但是对他们的将军大人，他是百分百地敬重。每日看着将军巡关时的飞扬风姿，他就不由想到那些关于“夜刹”的种种传说，不由会想象那燎原战火中，轻甲长戟，逐敌千里，是何等豪情！
　　“笑什么？”清冷疏离的声音近在咫尺。
　　猛一回神，白马将军已经停在他面前，马头正好对着他的脸，被他照顾了好些天的“雪影”正盯着他看。
　　说话的自然不会是“雪影”这匹马，而是将军大人。
　　“回大人！”少年突然显得神情激动起来，整个人都因为兴奋的光而神采飞扬，“天羽在想何时能像大人一样！”
　　像他一样？像“夜刹”一样？
　　像他一样做什么？“夜刹”从马背上跃下，无言地看了这个少年一会，这似乎是江语跟他提过的人。少年的眼神很清澈，对“夜刹”竟是怀着莫大的憧憬。
　　也许是会失望啊。
　　“夜刹”没有再说话，放开马转身往大帐去了。成天羽听见那个闷闷的却很好听的声音在下令。
　　“雪影！你主人真是好威风啊！！！”
　　他抱着将军的白马又笑又跳，那神气的马儿居然也将漂亮的脑袋一歪，做了一个很拽的动作。
　　“嘿嘿，我们马上去吃好的~”成天羽牵着雪影，脸上尽是欢喜的笑。他的样子被经过的江语看在眼里，“噗嗤”一笑。
　　“雪影居然还肯吃他这套呢，真是不简单的孩子。整个军营心情最好的，怕就是他了。”她一边想想，原本隐隐的忧色也暂时消退，满脸笑容往大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