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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战争 ...

  •   三、战争
      若说日子还有什么能令越来越自我厌恶的郦照存心存希望和欢欣的,就是每日能看到那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了。
      刘子坪在这半年逐渐脱去了之前的消沉之气,每日有郦照存悉心照料,人也白胖一些。
      沪上华洋杂处,思潮与人一样,都讲究时髦精致,对于历来极力追求美和罗曼蒂克的子坪来说,真是适得其所。
      他在书画院的功课进步很大,只是兴趣转换的太快,中国画修习了半年,刚被徐教授称赞得了些自己的精髓了,他却弃了国画,要去跟新结识的导演拍电影。
      郦照存原本也没有反对,只是前几日听了他常念叨的欧阳浦生的名字,觉得颇为耳熟,便叫手下查了一下,这才发现,欧阳浦生出身还算清白,只是他的大姊欧阳予倩,那个沪上知名的剧作家,竟极可能是□□。
      蒋氏对待共1-产2-党的态度极为明确,虽然一时并未发作,郦照存却极清楚将来总有一日,两党之争必定无法避免。
      他的监视探听,很大一部分就是党人是否有通共嫌疑。
      他也是太过焦虑,这日晚上回来,又听到子坪长篇大论说了一番欧阳的观点见解,本来准备潜移默化慢慢来的郦照存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道:“少和欧阳浦生来往。”
      刘子坪正说到兴头上,被这一句弄得摸不着头脑:“欧阳很有思想,又对政局很有见解,为什么不能和他来往?”
      郦照存沉下脸唬他:“他一个导演凭什么对政局很有见解?”

      子坪愣了一下,对郦照存突然冰冷的态度有些不满:“怎么?导演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有见解?欧阳他半工半读,也是大学毕业的,除了读书,他还在工厂做过工,甚至在码头和苦力一起扛过大包,他这样的人了解民众疾苦,当然对政局最有发言权。”
      郦照存道:“疾苦?我看过他的剧本,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罢了。游戏文字其实未尝不可,何必把自己说的如此伟大。怪不得古话说书生误国,妄谈国事可是对政局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他的话重了些,刘子坪盯着他看了会,悲哀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如此,在你看来,当局做什么都是对的,政局国事都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操心的,小老百姓只要默默跟随就好,是不是? ”
      郦照存道:“时局如此……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欧阳浦生思想激进,你跟着他只会走到绝路上去。子坪,世伯把你托付给我,除了读书起居,我还要负责你不会结交不合适的朋友……”
      刘子坪握紧拳头道:“谁要你负责?我的朋友合适不合适还用不着你来管!你也少拿我爹来说事!”
      郦照存见他满脸通红,显然动了真脾气,便硬生生咽下唠叨,上前去拉子坪的手。
      子坪却挣脱开来,登登登上楼,不多时拎着一个行李箱下楼,被郦照存厉声叫住,转头道:“郦哥,我不是跟你斗气才想搬出去,而是早就有这想法了,你每日工作也忙,我住在这里离学校也远。本来想过几天再跟你说的,我已经找到了一家小公寓,要跟几个同学合住,这段时间实在打扰你了,等我安顿好了再过来看你。”
      再想朝外走,郦照存挡在门口:“说你两句就闹别扭?回去!”
      子坪虽然略比郦照存高些,毕竟还是个年轻学生,气势上比不过郦照存,他推搡几下,见郦照存岿然不动,不禁怒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成天介管东管西?郦照存,你起开!”
      郦照存也难得地蛮横,挡住了房门,又夺下他手中的箱子道:“就凭我是你的郦哥,说你几句就要闹脾气搬走,你当我这里是客栈么?!”
      在子坪面前,郦照存性情大变,该有的内敛温和全都荡然无存,子坪也是有感觉的,他有些悲哀地说:“你才不是我的郦哥,我认识的郦哥会关心我,但不会像管小孩一样管制我,他喜欢我,从来不挑我的刺,也会喜欢我周围的人,更不会诽谤他们……”

      他被自己说得心中酸楚,硬生生忍住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低头心道:郦哥更不会忍心就这么看着我哭。
      小时候,自己调皮捣蛋最厉害的时候,在后山的荷塘边学人家下水摸莲藕,却因不识水性险些淹死。幸而被郦哥发现跳下去捞了起来,看着擦伤血淋淋的膝盖和水淋淋的身体,他哭得比自己还伤心。
      十五岁的大人啊,居然还哭,于是自己忘了疼痛和恐惧,破涕为笑,笑话他,羞羞脸。
      郦哥却一个劲地边掉眼泪边道歉:“痛不痛?对不起,我该看好你的。”
      他紧皱的眉,不断涌出的眼泪,都在昭示他在乎和心疼,自己被他的认真给震住了,忍不住停了笑,用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
      就是从那一刻起,认准了,这个人是真的关心自己,喜欢自己。
      世上的情分有千百种,这样的全身心的关爱,刘子坪之前只在去世的母亲和年幼时的郦哥那里得到过。
      如今,如此珍贵的关爱和情分,也要变了么?
      说完这些,子坪转身回了楼上。
      而郦照存虽然想要让步,也无数次劝说自己,子坪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设想归设想,似乎自己已经养成了照顾他爱护他的习惯,这些喜欢和习惯都已深入骨髓,他可以忍受分别和冷漠,却无法容忍子坪真的离开。
      两人这些天来虽然也说话,却都各自沉默许多,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脆弱的关系。
      终于熬到了周末,子坪去上课便没有回来,郦照存自然知道他是去了之前已经租住的公寓,和他的三名同学住在一起。
      他十分懊恼自己操之过急,把子坪推向了对立面,另一方面也清楚,子坪要的是自由,除非得到他的心,获得他的认可,否则这样的事迟早都会发生。
      就像他之前说的: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第二天,他想好说辞放低姿态,特地来到那公寓对面,好半天敲开大门,却听睡眼惺忪的同屋说子坪不愿见他。
      郦照存悻悻,他不愿意把两人关弄的更僵,所以没有硬闯,只是把一些带来的生活必需品交给同屋,等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这几日没事的时候,他在那公寓楼下又守了几次,见子坪有时和同伴一同出来,出去上课,有时晚上也会一同出去消遣。
      遇见他,子坪也会点点头喊声郦哥,却不愿多说什么。
      郦照存那些出口挽留和道歉的话,总是轻易被他打断或是拒绝,渐渐的,郦照存开始有些惶恐,他的子坪,就连一点兄弟情分也不愿保留了么?

      也不知是第几天的傍晚,他再次在楼下踱步,深秋,无边落木萧萧。一身黑色西服外套的郦照存只觉分外寂寥。
      望着路边的法国梧桐,陷入沉思却被一声“郦哥”打断。
      见子坪面色微红地站在身后。他觉得肩上一沉,却是被子坪抱了个满怀。
      这一刻,脑中轰的一声。
      郦照存缓缓伸手扶住子坪的背,他十分疑心这只是他的一个梦,他惯常会做的那种白日梦。可是掌心触到的却是温暖的体温,的确是那个正在跟他生气闹别扭的子坪。
      “子坪……”他动作僵硬地反手抱住他,自从他出国前,子坪过了十八岁生日,似乎多少年两人也未曾这么亲近过了。
      也是奇怪,都是男子,却又仿佛男女之大防,竟然连触碰对方都觉得羞怯。
      他不知子坪的心理,却知道自己是对子坪怀有十分龌龊的心思,单是想到他的笑容,他的身体便有了反应,如今紧紧搂抱在一起,满足与喜悦之外,他还十分羞愧。
      可是这么多天来的想念不安与焦虑容不得他推开这具年轻的身体。
      他沉醉片刻,嗅到子坪身上的酒味很重,还是担心胜过惊喜,问道:“去喝酒了?在哪里喝的?和谁一起?”
      刘子坪将下巴垫在他左肩上,听了这话吃吃笑了,戳得他又痒又疼:“自己一个人买了酒,坐在浦江边上……”
      郦照存忙推开他,皱眉道:“真是胡闹!吹了一天的凉风是不是?”
      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并不烫,这才放下心:“快进屋,我煮点姜糖水给你喝。小心着凉。”
      子坪也没躲开,眼神中却带着无奈:“我不喝糖水……你知道我今年几岁?连这种事也要包办?你是老妈子么?”
      郦照存真舍不得离开他的脸颊,连这种久违了的撒娇也是。
      所以他深深叹气:“你觉得是就是吧。子坪,我不想我们之间变成陌生人。你若是不想被我管,以后就好好地照顾自己,别再让我担心好不好?”
      子坪却又笑了:“又是这样,你总是不清楚我要什么,你总是自以为是是。郦照存,枉费你念了这么多年书,枉费你仗着比我大几岁处处教训我!哈!”
      他眼神里带着令郦照存心惊不已的欲望和疯狂。一阵秋风吹过,什么贴上了郦照存的唇。
      热情的,甜蜜又带点儿生涩的吻。
      无非两片唇瓣的厮磨,却感受得到对方熟悉的气息,这令人战栗的享受,简直要夺取他全部的感官。
      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
      落叶打着旋儿,拍打两人的外套,却令他们愈加抱得紧了……

      郦照存喘息着,却舍不得放开。尤其是在这些天的焦灼等待中,他已经开始伤心,已经开始哀怨,却得到这样甜蜜的吻,这样可爱的拥抱。
      脑海中仅存的理智被击碎,只想现在把这令人又爱又恨的他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血液骨髓,再也不要分开。
      刘子坪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在接吻间隙断断续续道:“郦照存,你要看清楚我,我不是你那常带回来的女伴,唔嗯……我是刘子坪,我是这世上最最喜欢你的……刘子坪……”
      这算是……表白?
      郦照存突然眼眶湿润:“是,你是我最爱的子坪。”
      刘子坪颤抖了一下,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开始更加疯狂地吻遍他的唇。

      醉了。
      两人都醉了。
      然后醒了。
      夜幕低垂,风更大了些。
      哪里也不想去,知道对方的心意后,这世界之大,也没了归处,只有秋风瑟瑟的户外最暖和。
      离开这里,梦会不会醒?
      回到现实,这点醉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不会消失?
      谁也不知道答案,只是本能地希望这一刻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时钟就永远停在这一刻。
      坐在长椅上依偎着舍不得分开,郦照存还是想起身脱了外套将喝了酒的子坪裹得严实,子坪却推开他的手道:“你不冷么?手这么冰……”

      他红着脸要起身脱自己的给郦照存披上。
      郦照存微笑:“都不脱,好不好?”
      子坪握着他的手塞进自己怀中:“那我来帮你暖暖……”
      郦照存便把外套敞开搭在他的肩上,两人互相搂住对方,相拥取暖。

      这天之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
      男子之间是否应该有恋情,是那种最最普通的恋情……看到他的笑容便雀跃,看到他的泪水便心疼?一向罗曼蒂克的刘子坪不去考虑,一向务实的郦照存也难得的没有多想。
      对子坪来说,这是自少年时代的孺慕和懵懂时的爱恋终于有了结果,他从未曾想过他的外表保守的郦哥竟也对自己是同样的心意的!
      而同样庆幸的郦照存也无数次感激上苍,他总是力图掩饰觉得永不会见天日的喜欢居然有朝一日会由子坪口中听到回应。
      两人并不矫情,少年相伴的默契令他们很快走到了一起。而刘子坪无数次后悔第一次告白,自己明明已经占了上风,为什么第一次在一起时怎么不再强硬一些?刚上了床竟被郦照存死死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真的想清楚了?待会儿再叫我可不会停。”
      为什么没出息地低低说了声好,为什么被他触到的地方酥了麻了然后会没出息地……缴械投降?!
      从此不可自拔。

      虽然热烈地爱与回应,子坪到底没有搬回郦照存那里去住,在郦照存眼中,他是个年轻又有些不知世道艰难的大少爷,事实上,在郦照存看不到的地方,刘子坪有属于他自己的务实、坚持和理想。
      罗曼蒂克的人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孩子气,因而做不成大事,其实刘子坪骨子里是个意志坚定,甚至十分执着的人。这一点,郦照存也很清楚。
      所以刘子坪说了自己需要空间和自由的要求后,郦照存只是失望,却并未阻止。
      他们每日上学上班各忙各的,空闲时便偷偷地约会聊天□□……这些琐碎又平淡无奇的幸福,身处其中,总是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直到战争爆发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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