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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骊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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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前一秒还以傲然姿态迎击的平原明,迈开左脚的那一秒,惨白了脸色,脚步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网球,落在她脚边不足十公分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痕迹。
“平原!”
“开始了吗,灭五感!”
场上,平原明摸索着,重新握紧网球拍,神情淡定地站了起来。
“看样子,最先失去的,是视觉啊。”
“平原她,真的被剥夺视觉了吗……总觉得,她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了吧。”
“切,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个笨蛋一样吗,第一次就吓得哇哇大叫跑回家了呢!”
“啰、啰嗦死了——!”
接下来,是听觉,逐渐地,嗅觉、味觉和痛觉,一点一点地从体内流失,最终,陷入真正的、完全地黑暗之地。
平原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网球在她身边擦过,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动静了。
啊啊,真是安静啊,就像睡着了一样。幸村在手术当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吗……
其实她早有觉察,这个男人,那些未尽之语的背后,对这个世界,深爱着,又憎恨着的感情。他将灭五感这样近乎毁灭性地招式摆在人前,几乎是明明白白地昭示天下自己内心阴暗的、狰狞的一面。
这是个了不起的少年,正在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就像他企图拜托“神之子”的称号,成长为真正的“神”一样。
伴随着成长,最先失去的,正是敢于正视自己、坦荡生活的勇气啊。那些我们深藏不露的东西,才是需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或许只有承认我们最阴暗的本质,才能真正地拜托羞辱。
剥夺五感,完全的黑暗,无尽的绝望,这些,其实是幸村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命运的裁定之时,所感受到的孤独啊。
在这三年之间,他的网球之中的戾气,正随着灭五感一次又一次地使用,逐渐消磨,最后的一点,由于一个未完成的执念,一直存在着。
她想,那个女孩,临走之前的担忧和遗憾,就和现在的她所感受到的,是一样的吧。
那么——
“我说,幸村,你大概不知道,五感这种东西的必要性,只是针对人类而言啊。”
“……”
场外,鸦雀无声。
风又起。精准地落入场内的网球,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下,弹跳着,又滚远了。
幸村清楚地看见眼前,飘落一根发丝。
“……她刚刚,得分了……?”切原赤也颤抖着手指,难以置信地说。
“不是天衣无缝,难道,是直觉吗?!”
“不,不是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刚刚那一球,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回击!”
距离比赛开始,才不到半个小时。
灭五感,被破解了。
“哼,还像模像样嘛。”迹部单脚跨上栏杆,饶有兴致地盯着场内的战况。眼神中,燃烧着勃勃战意。
站在一旁的忍足若有所思地勾唇笑道:“嘛,不感到不甘心吗?”
“啊嗯?你指什么,忍足。”
“当然是指网球啊网球,迹部你不是想和明比一场的吗?因为对方是手冢的学生这件事。”
“这种机会,本大爷自然会在手冢的身上找回来。”迹部说完,最后看一眼场内,转身走了。
“哎?不等比赛结束吗?”忍足诧异道。
“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比赛,再看下去也毫无意义,走了。”
“……”忍足哑口无言,视线转回到场上。
平原明来回跑动自如的身体依旧灵活轻盈,但多少有些擦伤,衣服沾染了尘土,白皙的脸上有了几道血痕,形容狼狈。
站在一边听完两人对话的日吉若看了眼迹部的背影,又转头看忍足,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说:“忍足前辈,部长他……对平原……”
“哦?对啊,日吉你和明是一个班的,”忍足恍然,“你说迹部吗,啊,就是那么回事。”
“……怎么会呢?”日吉若满脸纠结地挠头。
“为什么这么说?”
“啊,不,没什么,只是……”日吉若犹豫着道,“平原很优秀没错,虽然是中途转学而且平日里为人低调,但在冰帝中人气很高……但是啊,从她转来第一天我就感觉……”
“什么?”
“平原身上的气息,和部长很像呢。所以知道部长对她……有点惊讶。”
“……”忍足的眼睛掩藏在镜片之下,嘴角的弧度浅浅,意味深长,“大概,正是因为太像……了吧。”
迹部他啊,其实才是冰帝最寂寞的人呐。
“训练期间,你们在干什么,太大意了!全员,绕基地跑步十圈,现在开始!”
平地惊雷——
“真的假的?!绕基地十圈会死人的啊手冢教练!”
“哦?原来迹部说的注定没有结果是这个啊,”忍足额角一抽,咬牙切齿,“一定是知道手冢会罚跑才事先溜走的吧,竟然抛下我们,真是可恶!”
“平原,你等的人来了。”幸村笑着说,“啊,我忘记了,你现在听不到的吧。”
“没有关系哦,听不到,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幸村,”平原明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多谢你了。”
熟悉的重力、痛感,逐渐地回到四肢百骸。眼前,一点一点的亮起,直到清晰地照映那个人清俊挺拔的身影。
——终于肯出现了吗,手冢。
平原明曾经疑惑,为什么,崩玉营造的幻境中,没有手冢的存在,似乎那家伙,都不知道手冢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林一,遥,萧诚,迹部,甚至远在另一个次元的成则……所有在她的心里留下深浅痕迹的人,都被崩玉完美地塑造出来。
而本应该留有浓墨重彩一笔的手冢,却消失了。
后来她明白了,正是因为,手冢才是她,真正无法从内心抛除的人。他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让她感受到真实的人,是第一个让她正视这个世界、正视这一次新生、正视自己的人。
在崩玉解读她的灵魂与内心之时,她的心,潜意识地将这个人的信息,埋藏在最深最深的角落,在她还未觉察自己的情绪之时,就已经帮她,作出了选择。
然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才是她强大起来的根源,才是她力量的本源所在,才是她活着的最终理由。
遇见这样一个人,用光她全部的运气了吧……
要是早一点,早一点就好了。她可以抓紧一切时间,做很多很多事情,留下很多很多回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拖着即将沉睡的、疲惫的身体,欲言又止那些告别的话。
“平原,你随意挑战高中生选手,已经严重影响了基地内正常的训练秩序。”
啊,这种时候,还是一本正经的死板样,真是无趣。
“谁叫你躲着我,不这么做,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见我?”平原明扛着球拍,耍赖笑着说。
“……”手冢被平原明这一手直球打得措手不及,有些不知作何回应。
确实,他人生之中第一次,逃避了。故意忙碌起来,不见她,故意不理睬她胡作非为,故意忘记,她依旧要离开自己这个事实……
因为,他已经无计可施。
“你受伤了,回去。”
“不要!”
“明!”
“手冢国光,我喜欢你!”平原明忽然慷慨就义一般大声喊道,声音在球场上空久久回荡不散。
未来得及走的观众们,全部都,目瞪口呆。
手冢也一脸空白。
只有平原明是笑着的。
——我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余下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意义。
我曾经期盼着的生活,一丛石榴花吧,有光,有酒,有似有似无的人声,闲云野鹤,只因为现世安稳。
但现在,你不来的话,这些期盼毫无意义;你来了,它们同样毫无意义。
对于火焰来说容易的事情,是焚烧直至沉寂,而风让它拥有了蔓延的可能;对于游鱼来说简单的事情,是随波逐流直到海枯石烂,而飞鸟让它知道了天空的广阔无尽;对于树根来说轻松的事情,是深扎地底寻求水源,而树枝让它掌握了参天的力量。
对于我来说,触手可及的事情,是你,只有你。
手冢,是你延伸了我的生命。
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梦中所见的可怜的、无助的自己的影子,就像被这影子的羞耻、愤怒、罪孽与忧伤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样喜欢,就像寒冷的永夜当中跋涉、终于泡进温泉当中而被这温柔缠裹那样盲目地喜欢。
你是否愿意,在我沉入深海的时间里,继续为我注视这个世界。
“呐,手冢,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还是想请求你,能不能为了我,多单身几年呢。”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平原明慢慢地,朝手冢走近了。
“因为,若是知道有另外的女生,站到你身边、曾经只属于我的位置,恐怕,我真的会死不瞑目的吧。”
“住口!——”
平原明猛地愣住,睁大了眼睛看着手冢。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怒吼过,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走向啊,手冢他,是被平原的表白吓傻了吗?”场外的白石抽搐着嘴角说。
“对着向自己表白的女孩子大吼,手冢真是让人看不懂。”仁王拉扯自己的小辫子,很疼。
“……难道只有我觉得,这画风转变得有点诡异吗?”千石清纯左顾右盼了一番,一脸被五雷轰顶的表情。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已经跟不上男女主角的节奏了。
“不要说,明,”手冢直视着平原明的眼睛,“我会等你回来,一年,十年,一辈子,多久都等。”
天光降临,樱落如雪。
“我……”平原明哽咽,仰头不想让眼眶里忽然涌上的潮水落下。
手冢看着这个再无一丝伪装的女孩,她黑色的眼眸在水汽的浸润下更显神采,明明是一个理智而克制的人,却做出这么冲动毛躁的举动,满脸红云、手脚无措的样子,那么生动。
她是一棵树,是青苔,是这早春的微风吹拂之下的野草,是灼灼桃夭一枝,她还是个孩子——那么美,那么纯粹。
空荡荡的心一下就满了,踏实了,这几天的躲躲闪闪和不安,终于烟消云散。就在她向自己说出心声、目露慌张的那一刻起。
不是他的心,就是这个现世,必须炙热而坚硬,那么,午夜和阳光,她和恬静,才能交汇。她才能听见归来之地的召唤,并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
“明,我……”
我喜欢你。
最后的尾音,湮没在轻触的唇角。
这多云的天空之下,飞鸟,都放慢了速度,瞬间的宿命,被飘落的樱花所替代。
阳光之外,亲吻之外,原野的香气之外,一切,对我们而言,都微不足道。